二更
从破碎的前挡玻璃涌入的水流打湿了蝙蝠车的仪表盘，身侧被一枪爆头的“蝙蝠侠”更是魔幻。
提姆大口喘息着，不明白自己为何身体沉重，连反应都慢了几拍。
这一定是梦境。
但即使是梦境，也不意味着他要缴械投降。
涌入的汩汩水流淹没了他的罗宾靴子，合着布鲁斯的鲜血，让整个蝙蝠车内部一片触目惊心。
此时那个撬棍开始击打提姆所在的副驾驶座车窗，不出几下，玻璃碎裂，提姆伸手遮挡。
一只手臂从窗户破碎处探入内部，一通快速的摸索，打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
大手的主人在看到提姆时扔下撬棍，直到大手主人的身躯半蹲，提姆才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这是杰森。
“提姆？是你吗？老天，我终于找到你了……”杰森扶住不断干呕的提姆的肩膀，“嘿——我接住你了，冷静，我是杰森——真的杰森。”
过度的呼吸让提姆眼前一阵阵发白。
他真应该好好关注一下自己最近的身体状态……
这几分钟内心情的起起伏伏以及刚刚的视觉刺激太过突然……他扶着杰森的手臂，在车外的新鲜空气中渐渐冷静，拼凑着线索和耳边杰森的只言片语，感到自己的大脑慢慢开始清明。
“你说你是‘真的杰森’？”提姆看着眼前没戴头罩，却穿着制服的杰森，拿不准该不该相信他，“证明你是‘真的他’……”
杰森露出浅浅的苦笑，“我刚刚杀了假冒的布鲁斯，这够不够？”
他对提姆背后的驾驶座位努努嘴，“那个不是布鲁斯，不信你看……”
循着杰森指点的方向，提姆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本应是布鲁斯尸体的位置，的确还躺着“布鲁斯”。
但这个“布鲁斯”似乎遇到了程序bug，在不同的年龄段和服装上切换，像在玩儿一个换装游戏……
提姆结合上依旧记得进入空间前从奇异博士那里听来的前因后果，轻轻点头，自言自语道：“……五维？”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杰森谨慎地观察着提姆的表情，看出他这个曾经的罗宾继任在短暂的惊慌和迷茫后，马上就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用手中的木仓指指假“布鲁斯”的方向，“那玩意儿是什么？外面的奇异博士说这里是什么‘五维’……你刚刚也说了这个词。”
科学概念上，杰森懂这个术语所代表的是一种当下维度的人所概念化设想的一种高维状态，但具体操作上……和魔法一样麻烦吗？像什么糟心的混沌秩序？
但杰森依然知道这是科学，不是魔法，
但五维概念里的无视时间，听上去已经足够“魔法”了，甚至比魔法还要魔幻，就如同一个“尸体”会瞬时换装。
以及他自己身上发生诡异之处，就和他曾经解决过的魔法侧麻烦一样让人一时间无法招架。
他在提姆惊恐的眼神中明白自己现在的“外在”状态又不稳定了。
刚刚从看到假“布鲁斯”尸体中恢复冷静的提姆，此时正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杰森也在不住地“增减年龄”和“换装”。
前一秒是一个八岁的、穿着破旧灰蓝色短袖T恤的小男孩儿，下一秒就变成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同样穿着罗宾制服的少年，少年的衣服也会在罗宾制服和灰扑扑的破烂上衣之间切换，此外，他的身形甚至还会和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大轮廓重叠……
就像掉帧的游戏。
“又来了，是吗？”杰森的声音也在短短一句话中变化出不同年轻时期的音质，“但我的意识是固定的，我还是我。”
正是这种本体的不稳定，让杰森没有第一时间陷入空间制造出的图景。
如果这个五维空间是人为制造的，那制造者想让他看到的、让他经历的也一定别有目的。
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制造者无法决定要如何利用他……
不断变幻着状态的杰森对提姆露出夹杂着苦涩和讽刺的微笑——当然这苦涩和讽刺都是针对自己的。
他从提姆身上几年前的罗宾制服和手中的手机猜测到了大概，“回旋镖队长那一夜，对吗？看来这个幻觉的制造者清楚我们所有人的历史……想拿这些精彩的……‘经历’来对付我们，真老套，是不是？”
“用悔恨来打击我们，然后用所谓的第二次机会来诱惑我们……我猜的对不对？但这个幻境碰到我就犯了愁，它拿不准是让我救当年吸毒的母亲，还是被小丑抓走的母亲。”
他冷笑出声，“还甚至想让我救被抓到监狱的父亲……”
“我猜……童年阴影比较多也是一个优势，huh？”
惊喜吧，五维空间？不管你是谁？杰森默默地想着——我杰森·托德的生活就是这样糟糕且操蛋的一团，即使给我第二次机会也不可能变好。
从哪里能纠正，从哪里能把我拉出深渊？你也犯了愁吧？
拥有一个吸/毒/贩/毒，且不知悔改，完全不打算努力向上生活的父母，想赋予这样种家庭的孩子一个“第二次的机会”，其结论大概只能是从干脆不要出生开始？
人之所以会后悔，渴望一次重来和纠正的机会，是因为他们有让人生“更好”的可能，而杰森明白他不需要第二次机会。
他根本不会因为某些选择让他的人生“更好”。
正如那个雨夜，小杰森如果通知父亲会有警察来抓他，让他避一避，父亲就会从此收手，成为良民吗？
母亲吸/毒过量死亡的夜晚，小杰森即使能成功阻止母亲外出接触毒/贩，购买毒/品，她会因此戒毒，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吗？
后来母亲的死亡被证明是一个假象，自始至终都是小丑在捣鬼，泄露母亲的行踪并抓走她，吸引杰森上钩，都是小丑计划的一部分。
但这个事件里，死亡的是杰森自己，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然会去拯救母亲，但他并不再出于对母子重逢的奢望，并走向新生活的幻想。
现在想想，母亲是在假死后，拼凑起了自己的“正常”生活的。也就是说没了他……母亲倒生活的很好……
在五维空间的作用下，幻化成少年模样的杰森穿着罗宾制服，再一次靠近中东那个装有炸药的小丑陷阱，内心依然一片清明。
他这一次会做的更好，有了充足的计划，并给布鲁斯留下了线索，他当然能够救出自己的母亲，但他并没有抱有任何不实际的渴望，驱使杰森的更多是一种义警的使命感——被小丑押为人质的母亲当然也属于无辜受害者的范畴；以及，身为儿子的本分。
即使给他一次后悔重来的机会，他对此都不够热切，杰森猜想这就是他没有第一时间陷入五维空间所制造的幻觉的重要原因。
杰森明白，他不是布鲁斯、迪克和提姆这样的幸福宝宝，即使让他重来一次童年，他的命运也不会有什么走向阳光的改变。
拥有成年记忆的小杰森，会去拯救父亲和母亲的生命，但也会他们坐牢，付出违法的代价。
但之后呢？杰森选择成为他自己。
他不知道五维空间的操纵者是不是因此调整了舞台，还没等少年杰森在中东的沙漠里发挥，转眼间，他的年龄状态和所处环境都再次发生了变化。
然而，变成5、6岁状态的小杰森依然一脸木然。
在那个时候，因为父母吵架，而躲在桌子底下，拿着苹果，抱着狗狗的小杰森，看着颓唐乖戾的父母，有短短的一瞬间，十分厌倦……
他想起了阿忒弥斯和比扎罗、想起了罗伊和星火，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不需要去考虑下一顿饭吃什么……他还想起了复活后大种姓的训练，想起了阿福每晚要逼他喝掉的牛奶，想起了和他一起看电影吃爆米花的布鲁斯。
老天啊，他居然还想起了一个不爽就要和他操练的恶魔崽子……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杰森的脑海——他不想要第二次机会，他谁都不想救。
重来，似乎听起来一点儿也不美好了。
他的一切，不管是红头罩、罗宾，还是拉萨路池水、大种姓之刃——不论好坏正邪，都是他自己努力生活的证据。
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同时也让他自责。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儿子吗？
该说果然红头罩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吗……
之后，他的头脑愈发清醒，空间规则一再混乱，表现在他眼前的场景就像上帝打翻了调色盘，红头罩的红、罗宾制服的绿、比扎罗的蓝等等颜色扭曲交错和重叠，把他吞没。
多种颜色的混合就变成了黑，最后，幻化为纯正的黑色和虚无。
是空间的操纵者放弃他了吗？
杰森对此不知道，也不关心，他需要找到提姆，并对空间的操纵者发出进攻，扳回一城。
他想起了高维和低维之间仅有能量能够传播，作为三维人，或许他能够接受能量？
他试探地拔出大种姓之刃，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魔法武器并没有因为空间转换而丢失。
魔法其实也是一种能量，这也是为何奇异博士的魔法能够在五维中发挥作用的原因。
闭上双眼，握紧刀柄，感受黑暗空间中细微的能量波动。
在魔法武器的指引和带领下，他首先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蝙蝠洞，蝙蝠洞里他发现了一套蝙蝠侠的制服……布鲁斯也进来了？他不是在太空吗？
之后，是一个类似于表演的小剧院和空荡荡的舞台，一个黑色的礼服领结掉落在座椅之间。
最后，他终于到达了一个听上去有活人的场景里，恰巧看到蝙蝠车呼啸而过，借助望远镜，他看到了副驾驶上一闪而逝的提姆——还穿着罗宾制服。
结合自己在这个空间里的遭遇，杰森很快就推测出，提姆也被这个空间提供了“第二次机会”——目标？当然直指曾被回旋镖队长杀害的老德雷克先生。
杰森放下望远镜，不禁苦笑，提姆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这个诱惑……
即使提姆在他的告知下，明了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杰森发现自己还是能清晰辨别出提姆眼底压抑着失望和遗憾。
这眼神让杰森的心脏微微颤动——他也算得上残忍了吧。
清醒是让人痛苦的，但虚幻的希望却让人沉沦，甘愿被谎言埋葬。
他们都是孤儿，区别只在于成为孤儿前，童年的幸与不幸。
对于杰森，没有拥有过正常的童年，因此就很难真情实意的渴望。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提姆或许比他更加痛苦。
复杂的思绪让杰森伸出手，再一次拍了拍靠在蝙蝠车门旁，情绪激动的提姆的脊背——安慰人，向来不是他的强项。
尤其是安慰这个法律上和名义上的兄弟，复活后，杰森曾经一度认为对方是自己恬不知耻的替代者。
另一方面，失去父亲的痛苦和哀伤，也不是靠干巴巴的语言能够安慰的。因此杰森在拍背后便沉默了，和提姆并肩而立，靠在蝙蝠车前，看着虚拟街道的远方。
提姆的心跳和呼吸逐渐缓慢，觉得自己恢复了行动力之后，便转身对杰森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对于各自的经历和伤痛也不想多说。因此，杰森也回复了一个点头。
之后，他们默契地在安静中处理了假蝙蝠侠的尸体，由依然年龄和服装状态不稳定的杰森驾驶着前档玻璃破碎的蝙蝠车，缓慢地在无边无际的哥谭街道上行驶，同时，使用大种姓之刃感受着空间里的其他可追溯能量。
两人的安静也并非放松，而是都紧绷着精神——既然杰森和提姆已经摆脱了空间的控制，不出意外的话，空间一定会发动下一轮进攻或者幻觉。
提姆正在对杰森讲述他从奇异博士那里获知的关于这个空间的信息，以及，关于曾经时间线上的海伦娜，也就是这个空间背后的操纵者——他并不打算隐瞒，杰森已经被卷了进来，不共享情报是愚蠢的。
驾驶着蝙蝠车的杰森内心掀起了十足的惊涛骇浪，连手中的方向盘都差点儿握不稳——多亏了他们所在五维空间的虚拟街道在他们识破伪装后，并没有其他行人和车辆，不然杰森早就出了多起交通事务。
所以，曾经，有这样一个未来？
海伦娜，他手机里存着几千张照片的可爱小宝宝，曾经，流落在外？
没有父亲和哥哥的疼爱，只有沉迷建立偷盗帝国的母亲，和后来那个热爱插管子养父贝恩，把她当雇佣兵一样养大？
他们的妹妹，带给他们欢乐和充盈内心的小团子，曾经是一个娃娃兵？
这过的……简直比小时候的杰森还要惨？
也比达米安惨，达米安至少一直是刺客联盟继承人的地位；而小海伦娜到了贝恩手里，保不准一直被当做冲到前线的偷窃工具。
她饿的时候有neinei吃吗？她有粉色的房间吗？她有玩具吗？
稚嫩肩膀上还扛上了维护哥谭治安的重任，并做得比红头罩还决绝；最后……走上极端，被他们这些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人当做敌人对待。
杰森脑海中，想象中的无助少女形象和那个总是对他露出最灿烂笑容的宝宝重叠在一起，让杰森攥紧了方向盘，被无边无际的浓重心酸笼罩。
真的让人太心疼了，一抽一抽的那种。
所以这曾经的时间线上，他们是有多无能？！
试问，可以去打那个“杰森·托德”一顿吗？哦，当然，也要打一顿老家伙。
他曾经以为老家伙在做父亲上还算能及格——在对待达米安的问题上。
然而现在看来这只是杰森的幻想。
提姆揉着太阳穴，靠在座椅上，头痛又一次发作了。
“但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杰森，我们必须分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用不着提姆强调，杰森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之后，变故突生，原本还在淡淡讲述海伦娜故事的提姆突然发出吃痛的压抑呻。吟。
等杰森紧张地看过去，发现身侧的兄弟正弯腰微微颤抖，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杰森不得不停下蝙蝠车，查看副驾驶上的提姆。
杰森自己的外表状态依然在不断切换年龄，但却并未给他造成任何身体上的不适。提姆的情况却看上去要严重的多，要知道这个小罗宾在忍痛上也是行家里手，几天不睡觉都没有异样，能让他痛苦到发出声音，一定相当严重。
“发生了什么……”
这痛苦似乎来得快，去得也快，杰森刚停好车，一句话还没说完，提姆就缓慢地直起身。
额头还挂着冷汗，黑发少年的蓝眼睛晦涩不明，焦距投向蝙蝠车前方的虚空，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在杰森焦急的目光中，提姆慢慢眨眨眼，轻轻叹气，像某种经历了动荡风浪后的大彻大悟。
他眨眨眼，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拳又松开。
“不是什么大事，杰森，”他抿抿唇，下一句话直接让杰森既不明所以，又警铃大作。
“我死了……不，准确的说，‘我’消失了。”
迎着杰森困扰和紧张的眼神，提姆坦荡地说：“我……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
彻彻底底的“知道”，几乎相当于亲身经历——从曾经时间线上海伦娜的被发现、被带回；到布鲁斯的死亡和达米安的失踪，最后再到布莱尼亚克的入侵，海伦娜的牺牲……
以及未来的他做出重回过去的行为，提姆都明了了。
这一切只因为，未来提姆的记忆和当下的他共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