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闹婚宴

重雪芝和上官透身份特殊,拜堂之后,不能洞房,送走了二老,还要待挈诸位访客。最开始来敬酒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便是丰城。丰城还是非常爽气又有些调侃地祝福两位新人,跟雪芝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发生在华山秘道的事,都是雪芝做的梦。雪芝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但是看上官透亦是客套地回礼,也不便多说。

因为雪芝有身孕,喝酒的重任便交给了上官透。来人只要敬酒,他必饮满杯。一杯接一杯高粱酒下肚,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上官透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还笑曰此乃觞纵遥情,忘忧千载。他搂住雪芝的肩,又轻轻用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芝儿,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雪芝看了看周围的人,小声道:“还、还是回去再议。”

“宝宝出生以后,你会不会要他不要我?”上官透也学着她的模样,认真地,悄悄地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已好久没碰你。”

雪芝轻轻推了一下他英俊的脸蛋:“喝醉了你。”

上官透很配合地将脸侧过去,看到了门口站的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堆着痴痴傻傻的笑,口中念念有词,却因礼堂喧哗被淹没了声音。上官透轻轻拍了雪芝一下。雪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不仔细观察,她会以为是个乞丐。可是,很快她便留意到,这人她在苏州见过。不过多时,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留意到了他。礼堂中很快安静下来。于是,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他念的话:“我杀谁?要爱谁?我娘她是无辜的。我爱谁?要杀谁?我娘她是无辜的。我爱谁?要杀谁……”

上官透和雪芝面面相觑,往后退了些。原以为念久了,他会有点别的动静。可半炷香时间过去,他依然念着这几句话。就在这时,丰城站出来道:“哪来的乞丐?没看到别人在大婚吗?来人,把他赶出去——”

“慢着。”林轩凤打断他,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道,“这人……你是,轻眉?”

夏轻眉轻轻歪过头,依然傻笑着:“我爱谁?”说罢,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林奉紫嫌恶地转过头去,躲在人群中,生怕他看见自己。可终于,夏轻眉的目光还是停在她身上,突然不再说话。雪芝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上官透拦下。他摇摇头,示意前方危险。她还未开口,夏轻眉已经对着奉紫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爱你,要杀你。”

他抽出腰间的锈剑,一剑刺向奉紫——剑法又快又狠,快得看不清轨迹。上官透忙抽出下属腰间的刀,准备挡住他的攻击。但因相隔太远,雪芝又在他身后,连武器交锋的机会都无。幸亏奉紫反应及时,后仰躲开。夏轻眉仍不死心,大声道:“紫妹,不要逃啊,我爱你啊。”语毕又是一剑。

林轩凤抽剑挺身而出,挡在奉紫面前:“保护我女儿!”

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都纷纷掏出武器。但无一人敢上前。夏轻眉修炼《芙蓉心经》,已不是什么秘密,即便走火入魔,也令人感到惶遽。二十多年前,一名邪教教主也是修成了《芙蓉心经》,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下,杀了成百上百的人。

有不少人开始退缩。有几人甚至已经悄悄退出礼堂。夏轻眉挥舞长剑,频频攻击林轩凤——仍是灵剑山庄的剑,正宗的灵剑招式却早已凌乱,还掺杂了很多古怪邪气的路数。他的攻击不按牌理出牌,林轩凤根本看不出招式的来头,接招接得很吃力。眼见他刺向面门,林轩凤闪开,他却突然间变换了数次攻击,只是身影便让人看花了眼。林轩凤正琢磨着怎么回击,他身形一闪,绕到林轩凤身后,刺向奉紫的咽喉。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奉紫身首异处,也不过须臾之间的事。剑锋凛冽,剑声刺耳,狂风卷席而过。傲天庄中,丁香花瓣无规则地乱舞。

然而,在剑锋指在奉紫咽喉的刹那,剑却停住。再一看夏轻眉,众人都屏住呼吸。他的右肩已被贯穿,片刻过后,才有鲜血从里面浸出。贯穿他肩膀的物体,竟是一条长鞭。鲜血顺着长鞭流下,渐渐将之彻底染红,变成一条血鞭。血珠滴落在地,滴答作响。腥味混着花香,蔓延在礼堂。人们捂住嘴,几乎呕吐。

雪芝感到恶心,更感到惊讶。眼前这一场景,令她想起了小时的一件事:她和海棠出去,买了青石绣板送给爹爹。拿到心莲阁,爹爹正在折腾他那套紫砂壶杯,她便要求把绣板挂在墙上。爹爹答应了。海棠说要去拿东西来打洞,爹爹还惦记着自己的茶壶,便叫她把鞭子给自己。然后,海棠拿稳绣板,他把茶壶抛在空中,茶水往下流淌时,他同时轻轻舞鞭,青石绣板上方便多了一个洞。他抱着雪芝飞到墙边,把着她的手,把绣板挂好。而后他回到座位上,伸手接住离桌面只有寸许的茶壶放好,正巧茶杯也已沏满。他端着茶杯坐下,极是风雅地浅尝一口。

那一天起,雪芝才知道,原来鞭子也可以贯穿物体,当刀剑使。可也是那一天后,她再没看到任何人用鞭子打穿硬物。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庭院中飘来:“轻眉,你该死了。”礼堂门口,一个淡绿身影轻飘飘地落下。那人散着发,头上无一装饰,五官柔和、皮肤白皙。虽然声音是男的,长了喉结,胸部却明显突起,线条柔软不似男性。

此刻,没有一个人认得她,除了奉紫。因为这人身上的衣服,是她很久以前买的。

她紧紧攥住林轩凤的衣角,颤声道:“爹,爹,我受不了,让我走……”

林轩凤拍了拍她的肩,对那人道:“你是何人?”

那人看了林轩凤一眼,不多言,只冲到夏轻眉的身后,抽出长鞭。顿时,鲜血四溅。血花伴随着夏轻眉的惨叫,散布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夏轻眉一边嘶声大喊,一边以左手握剑,像失控溺死的野兽,发狂地攻击那人。

那人甩着鞭子,试图将血甩去,同时左躲右闪,毫不费力。

也是这时,人群中有女子胆怯地唤道:“教……教主?”

那人停了一下,继续躲避夏轻眉的攻击。林轩凤微微蹙眉,回头看向奉紫:“小紫,莫非她是……”

奉紫使劲摇头,生怕那人发现了自己,却晚了些。那人的目光刚落在奉紫身上,顿时大变,放软了声音,跑到奉紫面前,捉住她的手:“我的奉紫,你平安便好,你平安便好。”

奉紫立即抽出手,恐惧地后退。那人却穷追不舍,又上前走了几步:“小紫,是我,我是双双啊。”

“我知道!你……你不要过来。”

林轩凤大惊:“你是……原双双?”

“为何?”原双双无视林轩凤,只对奉紫讨好地笑,“小紫,我一直在担心你记挂你……小紫,你为何要躲我?我做错了什么?”说完也不看一眼,便挥鞭将夏轻眉刺来的剑卷走,甩在地上。然后,她又继续看向奉紫。奉紫只是躲她,藏在林轩凤身后。在原双双眼中,其他人都已变成了障碍物,包括林轩凤。她绕过林轩凤,又继续逼问奉紫。

奉紫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能答话,倒是有人代替她说道:“她为何要躲你?自然是因为你练邪功,男不男女不女,说话还变得阴阳怪气——”说话之人是华山的一个弟子。可惜话未说完,咽喉已经被长鞭穿透。

在众人都在惊恐之时,原双双依然不放过和奉紫说话的机会。

“你为何这样怕我?难道我变难看了?”原双双神经质地在脸上抚摸,又缓缓回过头,阴森森地看着夏轻眉,“还是因为……他?”

奉紫尚未回话,原双双已狠狠一甩鞭,面无表情地走向夏轻眉,挥鞭攻击。夏轻眉回击得很激烈。原双双手臂和大腿中了剑,仿佛没有感觉,任鲜血从伤口流下。只见原双双一咬牙,目光冷冽,噼噼啪啪一阵猛打,鲜血犹如绽开的礼花,乱飙四溅。夏轻眉的面部中了很多鞭。在剧痛之下,他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这一摔,更是将自己推向无尽深渊。原双双的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在他身上抽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够令她愉悦。起初,夏轻眉还因为疼痛号叫、翻滚。渐渐地,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在场的人都抱着鹬蚌相持的态度观战。无人出面阻止。到最后,夏轻眉已完全不动。原双双还在享受鞭尸的快感,越打越兴奋。终于,普通的抽打已经无法满足她。她回头,对奉紫笑道:“小紫,你看,你看啊,我打他,我用最厉害的武功打他。”

奉紫早已捂住眼睛,再无法多看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物事。原双双脚下一踩,腾空而起,旋转一圈,伸展四肢,将鞭子舞出,裙摆颠荡,好似一枝芙蕖。在场的人,多半都猜出她练了什么武功。对雪芝来说,这一系列的招式,更是不能再熟悉。可是,原双双却在落地之时,停止了动作。是时花瓣飘零,万物静止,顷刻间,一摊黑血自她口中涌出。她摇了几下,跪在地上,捂胸看向门外,紧紧蹙眉。

大红的蜡烛,烛光摇曳。慈忍师太缓缓道:“真相已大白。盗取‘莲翼’,偷练邪功之人,便是此二人。”

星仪道长道:“只是,‘莲翼’若是到手了便可修成,恐怕真的会天下大乱。”

“没错,我是没练成。”原双双又吐了一口黑血,却依然笑着,“而且,我也快死了。”

语毕,所有人都活过来般,有说她行为怪异恶心的,有说她不男不女的,有骂她妖妇品行不正的……谴责声,唾骂声,源源不断。慈忍师太道:“我只问你,你的义父义母,是怎么死的?”

“愚蠢的老太婆。”

慈忍师太面露愠色:“大胆妖妇,你伤风败俗,大坏纲常,有胆以如此恶心的模样出现于世人面前,却没胆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原双双冷笑道:“自然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谩骂声更是铺天盖地。连释炎方丈都忍不住闭眼道:“阿弥陀佛。”

雪芝这才留意到,几年之间,释炎的胡子已经花白。她实是忍不下去,站出来道:“原教主,当时你的武功并未强到可以自由出入重火宫。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进入,又如何找到秘籍的?”

“总算有人问对了问题。”原双双抬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不愧是奉紫的姐姐。”

雪芝不言。

原双双道:“当年给我指路,让我盗取秘籍,以及你被驱逐离开重火宫后,又出来追杀你的人,都是一个人。”

“什么人?”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原双双又开始咯血,且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到后来,她似乎连坐着支撑背脊的力量也无,瘫软地靠在椅子腿上,“照顾好奉紫,我对不住她,让她自小因我而蒙羞。欠她的,我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你……要替我还。”

她声音低沉,面容不男不女,看上去无比恶心,态度却十足的真诚,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奉紫觉得恶心的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转过头去。原双双道:“奉紫……当我第一次看见她,便好像看见了从前的我。如空谷幽莲,那么高高在上,纯真无瑕……所以,我是那么爱她,又是那么……恨她……”

“谁和你像了?”奉紫涨红了脸,愤怒至极,“谁像从前的你了?!”

雪芝道:“她是我的妹妹。不用你说,我也会对她好。”

“那便好。”原双双根本不在意奉紫的话,只咳了几声,“那人,是尉迟长老。”

“什么?”雪芝愕然道,“为何?”

“这后面的事,恐怕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反正我要死了,可以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原双双突然看向丰城,眼中写满仇恨,“我和夏轻眉,不过是牺牲品,其实,这两本秘籍——”

话未说完,一把长剑自她的后颈贯穿,从喉咙捅出。她张嘴咿咿呀呀叫了半天,大睁着眼睛,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还你的!”华山派的一个弟子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悲痛还是受到了惊吓,“你杀了我师兄,这是还你的!”

顿时,四下一片哗然。星仪道长急道:“她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

丰城一个耳光抽在那弟子脸上:“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华山的弟子!”

那弟子捂脸,突然不哭了:“掌门,您,明明是您……”

“你若再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应该比谁都清楚。快滚出去!”

那弟子不敢多言,只恨恨地退下。上官透上前一步,道:“慢,她在写字。”

丰城的脸色大变。原双双伏在地面,鲜血从喉管中汩汩流出。她用指尖蘸着血,抬眼死死地看着奉紫,写下了五个字:若生为男我

但是没写完,她已经断气。

丰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其实,这妖妇也挺可悲。”

慈忍师太道:“真是古怪,原双双对杀死父母的事毫不愧疚,反倒对奉紫的事耿耿于怀。她究竟做过什么?”

雪芝和上官透对望一眼,都没说话。丰城道:“既然人已死,不必多做追究。抬走吧。”

华山的几名弟子将原双双的尸体抬出去。夏轻眉还剩最后一口气在,林轩凤念及旧情,听闻他会余生残废,也还是请大夫尽量医治他。在场之人,很多都回不过神。春风中是舞动的丁香花瓣,粉一片,白一片,粉白交错。原双双死相丑陋,但裙摆翩飘,却是最美的翠绿荷叶。

释炎道:“多亏了奉紫施主,是你还了天下人太平。”

奉紫摇摇头,神情黯淡。

“只是弄砸了雪宫主和我老弟的婚礼。”丰城笑着,朝大家举卮,“来来来,大家忘记不快,继续喝酒吧。”

待众人情绪平定,雪芝对上官透悄声道:“你认为原双双所言尉迟长老之事,可信吗?”

“可以提防,切勿直接过问。”

时至午夜,盛筵已散。傲天庄中积了寒云泽雉,树林成团,垒垒高坟般,莫名染了肃杀之气。在这树林深处,丰城微微弯腰,站在一个人面前。那人一袭黑衣,身形高大,依然和过去一样,身上的皮肤无一寸暴露出来。丰城擦着额上的汗珠:“请相信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若不是因为满……”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黑衣人打断道,“是满非月。问题是,你为何不答应她的要求?”

“她要的是我儿啊……足下可知她对我大哥的儿子下过何等毒手?”

“大哥都杀过,又何必介意儿子?”

“可是……”

“你哪来这么多话?当初叫你偷偷把秘籍改掉,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来暴露我的行踪。”

“这……属下知错。”

“多亏原双双除得快,不然,她若道出真相,及尔都别想活。”

“是,原双双和夏轻眉已死,这秘密除了满非月,不再有人知道。”

“满非月先留着,她还有用。”黑衣人放细了嗓音,声音变得更加像个妇女,“你先走吧。”

也不知是因为料峭春寒,还是因为此地的森冷之气,丰城周身发冷。他转过身去,把双手缩入袖中,打着哆嗦离开。眼见丰城离去,黑衣人转身,对着树林最深处道:“公子,一切已按计划行事。”

无人回答。黑衣人略微迟疑,欠身道:“……公子?”

樱树林中迷雾一片,依稀可见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垂落的流云长发。他头发长而美,一身玄衣却轻便贴身,毫不拖沓,整个人利落笔直,从夜中滋生般。若只是站在那里,看到这个身形,任何少女都会浮想翩翩。只是此刻,悲风自高树吹下,扬落无月之夜的樱花。樱花美丽如初雪,又苍白如纸钱,翻天覆地地飞卷在林中。然而,那男子并无动静,只是侧了侧身,所有花瓣都被一股真气震住,落荒而逃,冲向相反的方向。这“公子”的发丝浮云般上下起伏,声音年轻动听却无甚起伏:“你将《莲神九式》练得如何了?”

黑衣人恭敬道:“托公子的福,十分顺利。”

“下一个门派是玉镖门。”

黑衣人顿了顿,道:“是。”

“三天内完成。”

“是。”

“另外,我先前说的人,今年六月必须死。”

“六月?”黑衣人略有些惊慌,但他知道,“公子”说六月,言下之意,便不能是五月,也不能是七月。他只能连连道:“是,是,公子还有何吩咐?”

无人回答。

“公子?”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公子?”

便似一场海市蜃楼,那里早已没了“公子”的身影。黑衣人正待离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爹,不,娘,您在做什么?”

“公子方才来过,让我六月杀一个人。”

“谁?”

“不能告诉你。”

“什么人?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黑衣人回头看了看那女子,“我没什么把握。现在我的内力尚未调好,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出状况。”

“你最好想清楚,公子会不会是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他既然可以修改秘籍,让原双双和夏轻眉走火入魔,再让他们互相残杀,对你极可能依葫芦画瓢。”

“不会,他的身份特殊,只能暗中操作一切。我若死,他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到目前为止,我确定手中的《莲神九式》无碍,只是不全。”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从来看不出他想要什么,打算做什么。慢……”黑衣人压低声音,“他叫我六月动手。六月……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黑衣人眯着眼睛:“没事。”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被搅得一团乱二人步入洞房,甚至连亲密的时间都无,便开始讨论回去该如何套尉迟长老的话。第二天起,婚礼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开。以武当派为首,各大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在雪燕教搜出了《莲神九式》的经书,大家在讨论如何处理这本秘籍时,丰城提议将之归还于重火宫。原本无人同意,但丰城说,这本秘籍只是副本,重火宫必然有《莲神九式》的原本,所以归还对他们其实毫无影响,反而交给任何一个门派保管,都有可能节外生枝,毁之,又是公然与重火宫作对,更可能会激怒他们。

所以,雪燕教被各大门派封锁,秘籍又回到了雪芝的手中。雪芝拿到《莲神九式》时,刚好当时奉紫也在场。奉紫凑过来,歪头看了看:“这字迹不像是教主写的,也不像夏轻眉写的。”

“那像谁的?”

“不知道。不过他俩写的字都很秀气,没这么入木三分。”

雪芝握紧手中的秘籍。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仅剩的线索是丰城、满非月和尉迟长老。只是丰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满非月性格诡异不好打探,她只能找尉迟长老。但是,她和上官透回到重火宫当日,又听说了玉镖门门主的死讯。查出来是门派里一个小喽啰下的毒,而后很快,玉镖门换了新门主。

朝雪楼正厅,雪芝把穆远和四大护法叫来,端了一杯热茶,静静等候。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尉迟长老蹇裳入内:“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在这帮老江湖面前,雪芝还是会有些底气不足。她叹口气,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长老应该知道我今番叫您来的原因吧。”

“宫主要说的,可是和上官谷主的婚事?”

“不是。”雪芝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微笑道,“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长老可是希望我这晚辈挑明了说?”

尉迟长老看着地面,面不改色:“老朽实乃下愚之人,还请宫主明说。”

雪芝放下茶盏,俨然道:“尉迟,你是在装糊涂吗?”

尉迟长老迟疑片刻,又道:“老朽真不知。”

“砗磲,”雪芝击掌道,“把东西拿来。”

砗磲应声,将墙角的一个箱子搬来。大家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尉迟长老不安地搓了搓手掌。雪芝脸上又一次绽开了笑容,站起来,把手放在箱子上:“四个长老里,您的辈分仅次于宇文。这些东西,还望长老笑纳。”

看见她那谨慎压着箱子的手,海棠都不由得睁大眼,却一直摇摆不定,不知是否要出面阻拦。尉迟长老双手发冷,他和所有人想的一样,觉得箱子里可能会飞出冷箭毒蛇,一命呜呼也不过片刻之事。雪芝道:“长老,您这是在怕什么?快快上前来。”

“宫、宫主……”琉璃也沉不住气了。

尉迟长老扁着皱纹迭起的嘴角,硬朗地哼了一声,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他抬眼看了看雪芝,又哼了两声:“重雪芝,你以为你会吓着我吗?呵,老朽活到这份儿上,也无遗憾。刚好去地府里和莲宫主会个面,告知他一声,果真虎父无犬女。莲宫主的铁石心肠,你可真是继承得好啊。”说罢,他提起一口气,闭眼打开箱子。在场之人都屏住呼吸。但是,他们等了良久,都未见动静。尉迟长老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而后垂头看看箱子,伸手在里面抓了抓,终是抬头,诧异地看向雪芝。

雪芝还是一脸微笑,变成了任何老人都盼着的孝顺孙女。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意气风发如同年轻时的甄宫主,美丽绝代如同少年时的莲宫主。经过重火宫三代宫主更替,岁月的洗练,以及武林中刀光剑影之后,尉迟长老顿时百感交集,握住那箱中的锦绣衣物,心中只剩酸涩:“宫主,你这又是……”

“什么都不用说。”雪芝微笑着打断他,“我想长老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况且,您在重火宫待了也超过五十年了吧,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辅佐了三代人。您对重火宫的情分,远远超过在场每一个人。最近听闻您日夜操劳宫内物役,还生病了,便亲手做了些衣服,希望您身体早日康复,重新成为我们重火宫的中流砥柱。”说罢,将衣服披在他肩上。

尉迟长老长久惊愕,抚着衣角,泪眼模糊,只连连点头。

几日后,奉紫和丰涉上门拜访重火宫。这一待,便待了接近一个月。雪芝知道她不愿离开的理由,也暗示过穆远,只不过穆远就是冰雕一个,外貌好看,里外却都是冷冰冰的。所以一个月下来,奉紫和他都没能说上十次话。

又过了十来天。首夏,衣服渐薄,雪芝有身孕的事再瞒不住,只好公之于世。林宇凰听说这消息,激动得热血沸腾,重重拍了拍上官透的肩,说小子动作真快,这才多久便有喜了。而后,他更加激动地补充一句,这才多久,肚子便这么大了,说不定是双胞胎。上官透清了清嗓子,扭扭脖子,再清了清嗓子,没了下文。林宇凰喜当翁,笑得比窗外的樱花还灿烂,小两口实在没法开口,告诉他孩子就快出生了。于是,他们借口回洛阳探望外公,顺便把丰涉和奉紫也撵走。

回洛阳探望了福景然,老人家果然特别高兴。不过,那些为上官透心碎或心动的姑娘,总是可以让雪芝酸到沈水都成了醋河。她对他又捶又踢又打,威胁他以后不准多看别的女子一眼,不然戳瞎他的眼睛,不小心看到的也算在内。上官透只好天天待在家里,不敢出去,还对雪芝的肚子诉亲爹之苦。不久以后,雪芝和上官透迎来了新婚后的第一次争吵。为孩子取名时,若是女孩,俩人都同意叫“唯”。若是男孩,分歧便来了——上官透喜欢“显”,雪芝喜欢“适”。所以,常有二人对肚子叫不同名字的情况发生。最让上官透无奈的是,雪芝非要孩子姓重。他说,哪有孩子跟娘姓的道理,雪芝说这是我的孩子,为何不跟我姓?为这问题,他们连吃饭都在拌嘴。

虽然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宝宝出生的日子也即将到来,雪芝还是没有忘记很多没解决的事,还把重莲谱写的两本秘籍都带在身上,每天让上官透念给自己听,尽管行动不方便,也要用手比画招式的动作,琢磨其中的奥妙。可惜琢磨了很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俯仰之间,已是五月。雪芝出门逛街时,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一滑,羊水破了,孩子出世提前。一个下午,雪芝都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度过。上官透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在房门前踱了千个来回。终于,听见里面孩子奶声奶气的第一声哭啼,他激动忘形,抓住家丁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孩子出生了,我当爹爹了,我当爹爹了!”

然后,产婆在里面大声道:“是儿子!”

上官透冲过去:“显儿,爹爹来了!”

怎奈过了一会儿,雪芝睁开眼,居然还不忘夺回主权:“适儿呢,我还没看到他……”

“你们俩啊,别争。”福月兰抱着孩子,走到床旁边,“显儿、适儿都在。”

雪芝愣了愣,看着早已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上官透逗着孩子,第一次觉得二爹爹长了一张好看的乌鸦嘴。当然,二爹爹听到自己闺女生了双胞胎,兴奋程度绝对不亚于上官透。他还特地背着重莲的灵牌,大老远赶到长安,轮流抱孩子给重莲看。

很快,上官透的阿姨伯母们陆续赶来祝贺。一群妇女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从未见过如此相似的双胞胎,怀疑爹娘都分不出谁是谁。雪芝坐着月子,在床上笑盈盈地说,显儿的手背上有一颗红痣,适儿没有。然后,大家又研究俩孩子的名字,纷纷说,上官显,上官适,都是好名儿啊。在姨娘们的压迫下,雪芝终于妥协,承认他们姓上官,想想自己又输给了上官透,心情烦躁地在他身上掐了好几处淤青。父母都长得好看,孩子自然也是十分漂亮。显儿和适儿鼻梁和嘴唇长得像上官透,脸形和眼睛像雪芝,所以,俩小孩也都长得跟小白狐狸似的,圆圆白白,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捏几下。于是,儿子们出生以后,雪芝是彻底忘记江湖中事,连上官透也不大搭理。

就在俩孩子出生后某一日,玄天鸿灵观藏书阁中,满非月一声“你在做什么”响起,丰涉正翻机密文书,手也抖了一下。黄色烛光照映下,满非月幽蓝的脸悬在空中。丰涉站在黑暗中,将文书揉成一团,背在身后。满非月阴森森道:“丰涉,你好大的胆子。”

丰涉却毫不惧怕,只微笑道:“原来那么多掌门的暴毙,竟然和圣母还有丰掌门有关。”说罢摇了摇手中的纸张,“这名单我若泄露出去,恐怕会有不祥之事啊。”

“知道了这些秘密,你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不能。但若是被你逮住,我便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是。”

漫长的沉默过后,满非月忽然带有一丝嘲意地笑了:“罢了,我是不会杀你。”

“多谢圣母。”

“不过,这秘密你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然,泄露一个字,总会有人杀你。”

“圣母请相信我。”丰涉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英气十足。

满非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又道:“把东西放好,跟我出来。”

就在二人走出藏书阁时,又一个身影悄悄从门后逃开。

满非月一直以为,丰涉和玄天鸿灵观的年轻男子们一样,外表妖艳靓丽,内心胆小如鼠。所以,她也认定他为了保命,绝不会有多余动作,此事算告一段落。然而,她错了。丰涉查出这一秘密,当日便上了华山,要求见丰城。

一场急躁大雨方过,天未晴,天边瘴来云似墨,华山树木潮湿而葳蕤。丰城一听求见他的人是丰涉,都未敢在正厅接待,而是叫儿子去放哨,把丰涉叫到一个偏僻的小房间中谈话。看见丰涉一脸坚毅地入室,丰城饮下一口茶,又嗑了两粒瓜子,不紧不慢道:“这不是青面靖人手下的小混混吗?今日来我华山,有何指教?”

丰涉原本准备了许多话,但此时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丰城不耐烦地催促:“说啊,有何指教?”

“希望你不要做出不利于重火宫的事。”

“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重雪芝是个美人儿,我儿子很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丰城吐出一个瓜子壳,笑得别有深意。

丰涉露出轻视之情:“你……”

“我怎么了?英雄美女,自古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丰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但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说话?”

“我要不算个东西,你也不会偷鸡摸狗般,把我叫到此地。”

“说到此处,我居然忘记了,我还设了盛宴款待你。”说罢身形一闪,丰城撤到门外,熟练地将门扣上。

丰涉一惊,冲到门口拉门,毫无动静。仅是眨眼的瞬间,身后便有噼啪之声响起。他回头一看,刚才丰城坐的罗茵,居然已经着了火,且火势迅猛,以惊人之速,蔓延至四面八方。丰涉急了,用力砸门:“开门!开门!!”

丰城从容而鄙夷的声音模糊地传入门内:“原本一只可怜的小蟑螂,又脏又脆弱,我也懒得去踩它。可惜你知道得太多,满非月又护着你……很抱歉,让你误会我是你父亲这么久,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堂堂华山掌门丰城,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小贱种?哈哈哈哈……”丰城的笑声渐远。

看着猛虎恶狼般的火焰朝自己袭来,丰涉绝望地跪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