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影迷情

这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很多人听到。雪芝脸色由雪白变成红彤彤,有废掉烟荷的冲动。仲涛在上官透耳边笑着说了一句话,上官透转目看向雪芝,淡淡笑了一下,便转身跟别人说话去了。原本灵剑山庄没有邀请上官透,上官透也不打算来。但丰城是他同辈分的表哥,说什么也要叫他。上官透实在磨不过他,只好跟他来。随后,仲涛看了雪芝的正面,又一脸激动地在上官透耳边说话。上官透却连头都没有回。雪芝自然不可能一点情绪波动都无,和别人说着话也走神了不少次。

上官透来访,不少人都围过去,以至于来祝贺的灵剑山庄弟子们都被忽略。那一帮弟子中,长得最像样的还是夏轻眉。他没变多少,还是三年前眉清目秀的脸蛋,一身衣裳飘逸如风,微扬着的嘴角旁,有一个小小的酒窝。雪芝瞬间倍感亲切,但碍于江湖上的闲言闲语,便只好站住不动。很快夏轻眉看见她,冲她笑了笑。雪芝也笑着点点头,却见他身边跟了一个少女,正挽住他的手,有些防备地看着自己,但也朱唇含笑。那少女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点漆大眼,水嫩如凝脂,笑靥如芳华。她头上别了两支兰花发簪,一身粉红衣裳,挽着夏轻眉的手指甲也是微亮的粉红,又因眉眼略下垂,因而看上去温和多情。很多人都向林轩凤询问她的身份,林轩凤回答得有些不自然,说这姑娘是夏轻眉的未婚妻,叫柳画,是去年才入灵剑山庄的女弟子。

柳画看去很温柔,实际性格固执,死活不肯入雪燕教,说要学剑便在灵剑山庄拜师。为此原双双还对她有些不满。她并不是重雪芝那样的人物,地位崇高,身手盖世,且美艳得太具攻击性,灼伤人眼;她也不像林奉紫,温婉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人觉得此等绝色只应天上有。但是,她沉默少语,厨艺精绝,会做一百三十二种菜,八十九种汤,时常垂首害羞,越看越耐看,是三从四德的贤妻典范。喜欢上她的男子,没有哪一个不是陷入癫狂,半死不活。灵剑山庄内,原没几个女子。柳画在灵剑山庄仅待了两个月,不少表面爱慕林奉紫之人,都会偷偷跑来勾搭她。林轩凤知道林奉紫瞧不上那些浮躁小厮,还满心觉得她最终会应了夏轻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两个月前,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传了出来:俘获柳美人的幸运儿,竟然是他挑中的乘龙快婿。

夏轻眉自入门没多久,一直到柳画入了灵剑山庄后几个月,都一直没有停止对林奉紫的示爱,甚至途中插入一个国色的重雪芝,他也不曾动摇。但这才一转眼的工夫,二人的婚期已定在岁杪。这一会儿,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瞥眼雪芝和奉紫。雪芝其实是最冤枉的一个,她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自己的事。倒是奉紫,嘴脸一直不大好看,还溜到雪芝身边,小声道:“姐姐,柳画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少理她。”

“你怎么知道人家好不好?”

“她是那种表面对你很好,底下咬你一口的人。不就是个夏轻眉吗,以前也不是我的下饭菜。不开玩笑地说,我现在只要勾勾手,姓夏的保证连滚带爬回来。也就这柳画,还真当他是个宝。”

雪芝蹙眉:“我看你是心理不平衡。”

“姐姐,你不可以冤枉我的。而且,你以前不也喜欢他吗,他也喜欢你,我都没说什么。”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江湖人士以讹传讹,仅此而已。”

“唉,反正你要小心柳画,她恨不得拿根铁索套住夏轻眉的脖子,缠他在自己身边。”

“人家的事,人家知道怎么处理。”

“哼。”奉紫噘嘴,“反正你从未把我当回事,我不要理你。”

“不理便不理,你少在我面前晃,晃得我心烦。”雪芝站远一些,突然看到进来的人,“司徒叔叔到了,我不和你说了。”

雪芝快步走到门口,谁知刚截下司徒雪天,上官透也已过来。雪芝和上官透互望一眼,便各自和司徒雪天问好。司徒雪天倒是意气风发,拍拍雪芝和上官透,一个劲儿说俩孩子都好懂事,并问雪芝二爹爹的近况。过了一阵,司徒雪天大概看出雪芝与上官透的矛盾,便找借口溜掉。上官透本有些恋恋不舍,但她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自行离开,和其他门派的人相互结识,其中便有平湖春园的两个园主。她们是一对姐妹花,姐姐叫何霜平,是个四十岁的严肃女子;妹妹叫何春落,是个年方二八的花娇俏娘。一见雪芝,何春落便笑着说,我知道,你是那个很风光的宫主,久仰大名。雪芝却笑得有些僵硬。平湖春园大名鼎鼎,何春落的名字她更早已听过,便是因着何春落和上官透的桃色传闻。雪芝忍不住看一眼上官透,没料到他也在看自己,不过,嘴角带上了一丝有些嘲讽的笑意,真是天怒人怨。雪芝心里愤懑,想着眼前这俏娘子和上官透或许也有过肌肤之亲,便恨不得拔剑刺穿那混账透。但她忍着没发作,笑逐颜开地跟何春落聊起来。而这时,月上谷的新弟子也跑过去,小声对上官透道:“谷主,您可有看到重火宫的宫主?”

上官透隔了一会儿才道:“看到了。”

那弟子凑近一些,小声道:“她好美,简直是美得太美。她刚才看了我一眼,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比跟您好过的那些姑娘都美,谷主您为何不去跟她好?弟子一直觉得谷主英明神武,天下无双,这是头一次觉得有个姑娘配得上您……”

上官透并未看他,却不动声色轻笑道:“你这徒弟倒是当得越来越称职。”

“错了,错了,弟子知错。”

仲涛笑道:“光头是酸葡萄心理,莫要再刺激他。光头啊,我看你‘七日花丛游’这名号也别挂着。雪芝妹子你喜欢快三年了吧,我看你连人家小指头都没有碰过。”

“我不喜欢她。”

“可是她好像喜欢谷主啊。”那弟子插嘴道,“谷主,她已看您很多次。”

“是吗?”上官透立即到处去找雪芝的踪影。

再回头时,仲涛只是苦笑着摆摆手,一脸休要解释我都懂的表情。

随后,林轩凤带领众人到宴席厅用晚膳。也不知是否触了霉头,月上谷和重火宫的桌竟靠在一起。雪芝甚至用眼角余光都可以看到上官透。那极为俊秀的侧脸,一度迷恋不已的琥珀瞳仁……此时看去,怎么看都有些不顺眼。汉将、世绝二人站在他身后,坚挺僵硬成了两具翁仲。最不顺眼的是,上官透安心坐着,仲涛便代替月上谷去向林轩凤敬酒。而一个女子很快端着酒到上官透面前,有些不自然地向他敬酒。雪芝一瞧那女子,气血上涌——那是采莲峰帮主杜若香,又一个。他到底招惹了多少姑娘!

一顿膳食下来,周围的人说了什么,雪芝几乎都没听进去。她的眼睛长在了一个又一个上前敬酒的女子、还有看上去无辜的上官透身上。不知这一日跟他敬酒的女子中,有几个和他还保持清白关系的。

晚膳过后,便是酒宴。不喝酒,或者想要休息的人,都在厅外切磋武艺。终于有机会摆脱看见上官透的阴影,雪芝二话不说出去看比武。但一转身,她又撞上了上官透。大厅旁,红廊下,俩人都是白衣黑发,寒月影里,真是美丽至极。雪芝看着地面,从他身边走过。因着月光,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落了黑影,嘴唇上的胭脂掉了些,淡淡的粉色却更加诱人。上官透刚想跟上去,何春落便走过来,笑眼弯弯地和他搭话。这一夜月白风清,晚风拂过画桥林塘。原本非常美好的一夜,也被扰得心情烦躁。

庭院中参与比武的人越来越多。花大侠潇洒地击落酿月山庄庄主的剑,拱手说让年轻的一辈露露身手。说罢,把自己的宝剑交给雪芝。雪芝大大方方地接剑,以从小便培养出的宫主架势,挥了一下剑,向四周抱剑请赐教。

男子们怜香惜玉,女子们诚惶诚恐。第一个上来的人,是一个不知名的峨眉女弟子,长得有几分姿色。虽然知道这只是切磋,但长时间的拼搏,以及自己的身份,时刻都提醒着雪芝:要赢。刚出两招,让了两招,雪芝便摸清对方的武功底细。峨眉派的人不喜欢自己,雪芝知道。不过在确定自己赢定了之时,她下手还是比较温和。谁知她温和,对方却咄咄逼人。剑锋连续几次都擦着雪芝的脸划过。对方似乎根本不顾忌峨眉派的形象,招招狠辣,几近癫狂。若不是在奉紫的寿宴上,雪芝甚至会觉得,这人想取自己性命。最后,雪芝挑掉了她的剑。

女弟子重重跌在地上,眼眶很快变得湿润。然后她站起来,擦着眼泪,退到人群中。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弄得莫名其妙。雪芝准备去问她个究竟,一个人却落在她面前。上官透以扇柄轻轻敲着手掌,笑道:“在下和雪宫主比画比画,如何?”

雪芝火气无处发,将剑高高举过头顶,俨然道:“求之不得!”

司徒雪天摇摇雪扇,轻松自如道:“这场比武有看头,你猜谁赢?”

花大侠道:“难猜,二人应该实力相当。”

“错。你且看——”

话未说完,雪芝已经挥舞着宝剑,簌簌刺向上官透。上官透左躲右闪,毫无悬念,躲过她所有攻击。花大侠迟疑道:“这……她这剑法算是哪个门派的?”

“我猜,这叫‘仇恨芝剑’。”

“仇恨之剑?”

“芝麻的芝。”

起初,上官透的折扇完全起装饰作用,等同于徒手应战。雪芝双眼发红,剑锋凌乱地在月下颤抖,是拔了牙的毒蛇,全然失了伤害性。不出几招,雪芝冷静下来,摇摇头,打算正经还击。但上官透已经占了优势,倏地撑开折扇,反手转腕交错舞动几次,绕得雪芝头晕。花大侠道:“这又算什么?”

“‘一品晕芝扇’。”司徒雪天笑道,“还是芝麻的芝。”

此时,扇子忽然脱手而出,在空中合起,上官透伸手一接,只见扇柄在空中迅速转了几圈,击中雪芝的手臂,不重,雪芝手中的剑却猛地震下,铿的一声落在地上。雪芝刚上前一步,一把扇柄便压在了雪芝的脖子上。她看着上官透,咬牙道:“多谢赐教。”

上官透拾起剑,双手举着,放回雪芝的手中:“那是雪宫主承让。”

雪芝夺回剑便走,上官透也未久留,一比画完,立刻退下。把剑还给花大侠,花大侠原想问她刚才比武的事,但看到她臭着一张脸,便没再多话。雪芝刚走几步,刚才交手的峨眉女弟子拦下她,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雪宫主,你可知道上官透方才为何要与你交手吗?”

“不知。”

“谁都知道,上官透和人比武的原因,只会是为了女人。就像很多年前的兵器谱大会,他为了林奉紫挑战穆远。”女弟子嘴角微微扬起,凑近雪芝的耳边道,“就像刚才,你伤了我。”

雪芝很想说这与我无关,但好奇心实在难挨:“为了林奉紫?”

“重雪芝,当初你那个不男不女的断袖老爹杀了舅舅,我早该为他报仇,如今我武功却高不过你——”

话音未落,雪芝已经给了她一记耳光!雪芝冷冷道:“你再说我爹一句不是,会死。”

“我武功高不过你,却可以抢了你的男人。”女弟子捂着脸,淡淡笑道,“不管以后你是否和他在一起,他都曾经属于我,你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啊?”

雪芝憋着火气,耐心道:“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故你的私事不必告知于我。”

那女弟子又道:“你不在意我,总该在意林奉紫?”

这世界无聊的人有很多,所以,都喜欢做更无聊的事,来证明自己不无聊。雪芝不和她纠缠,快步走入大厅,回到宴席上。

宴席上,只要是坐着的人,几乎都已东倒西歪。一堆女子围在窗边,端着茶聊天,也顺便等丈夫或同门师兄弟。雪芝一向不懂如何与这些姑娘打交道,只好随处找了个角落坐下。但不多时,那一堆女子中,便有人朝着雪芝挥挥手:“雪宫主,你快来。”

她极少被不是同门的女子搭理,有些雀跃,轻功一施,翩若惊鸿地落在她们面前。她们除了柳画和几个年轻女弟子外,多数是掌门夫人、帮主妻妾。雪芝笑道:“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拉着美人儿聊聊天,可是怠慢了雪宫主?”

“不会不会。”

最先开口的人是白曼曼——丰城的小妾:“话说,雪宫主还真的是灵剑山庄的稀客啊,又是个命带魁罡的主儿,无论人家话说成什么样儿,都能坚持来这里,我们都十分佩服。”

雪芝有些蒙了:“我不懂。”

“呵呵,果然是年轻的丫头。我们都是过来人,倒能理解身为女子,也有女子的难处。”

雪芝一头雾水。又一夫人道:“其实啊,我家那位在外面找了几个,我真的是睁只眼闭只眼。白夫人这一点做得也很好,什么都忍得住。”

雪芝还是一头雾水。白曼曼叹道:“唉,毕竟脸皮薄,做不来小女孩做的事。她们有这种冲劲,我可没有,到底是老了。”

雪芝依然是一头雾水。

“别瞎说,你还年轻漂亮着呢。”

说罢,另一位夫人推了推白曼曼的手,白曼曼手中的热茶洒了出来,险些溅在雪芝身上。但雪芝身法极快,一下便闪了过去。但是热茶泼在地上,还是弄脏了雪芝的裙角。白曼曼只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却面带愧色:“啊,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雪芝连连摆手,忙用手擦衣服,“擦擦便好。”

这时,柳画掏出手绢,替雪芝擦拭:“雪宫主一定累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那位夫人扶着白曼曼的手,轻声道:“我猜丰掌门也只是暂时贪恋美色,毕竟这世界上,狐狸精倒下一个,还有千万个站起来。白夫人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某些不自重的丫头,想来也会知难而退。”

雪芝隐约明白了一些,擦绫绮的动作停下来:“白夫人,我和丰掌门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那夫人道:“只是睡了六次,对吗?”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重火宫日益没落,不找个靠山,怎么混下去?不过你若有点同情心,便不要再这样欺负白夫人。”

“我说了,我没有!”雪芝站直了身子,“丰掌门是我的前辈,我永远都不会做这种事!”

“前辈?呵,床上的前辈吗?”

“真恶心!”雪芝攥着拳头,凶道,“再说我打你!”

“你打啊,你打。”那夫人挑衅道,“让所有人知道,你不仅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是个没教养的泼妇!”

雪芝怒气冲冲,一时口不择言:“也就你们稀罕,我才不稀罕!我若真要跟什么人,也要选身手好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子,我对那种老头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夫人娇笑道:“我们当然相信你,你当初不就试着跟夏公子吗?不过,人家不要你,人家要的是比你漂亮一百倍的柳姑娘。”

柳画低声道:“不要再说,我不想卷入你们的矛盾。”

“哎,雪宫主,我懂你心里有苦,我像你这么大时,都成亲了。你呢,也就只能好好为前辈们侍寝。”

雪芝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

白曼曼道:“好,你没有。那你有本事便说‘我重雪芝以父亲的名誉对天起誓,我是清白之身,我不曾和男子睡过’。你说,我们便信你。”

雪芝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原就不是会撒谎的人,这下赌上了亲爹,自然无法接话。白曼曼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吧,装什么清高?”

这时,一个声音自她们后方传来:“她不是装清高,是害羞。”

一群人转过头去。是时月影冷骨,雾如笼纱,上官透略施轻功,飞来若月华,落在雪芝身边,满眼柔情地望着她:“芝儿,为何不告诉各位夫人我们的事?”

“我们什么事?”

“当然是成亲的事。”上官透摸了摸雪芝的头发,“傻丫头,反应永远这般迟钝。”

周围的长舌妇们统统闭上了嘴,错愕得眼珠子都快脱眶而出。若此处无人,雪芝一定会赏给他一个惊天现炒热锅贴,但她无路可退。丰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造出她和他的谣言,他从不弭谤。现下是当上官公子的未婚妻,还是丰大叔的情妇,若非选不可,就光凭着脸,她也肯定选择前者。她只能默默无声地看着上官透,看他虚情假意地装白莲花:“不知各位夫人在聊什么,如此津津有味?”

白曼曼的脸都白了,干笑道:“没什么,不过妇人的闲话家常,上官公子不会感兴趣。”

“原来如此,那请继续聊。”上官透看了一眼雪芝,“芝儿一到晚上犯困便喜欢乱说话,怕她给各位夫人添麻烦,在下先带走。”

一帮人连连点头。上官透轻轻扶了一下雪芝的肩,亲昵而不失礼节,带她出去。雪芝当下把他叫到无人的凉亭中,蹙眉道:“你用什么解释不好,非要说那种话。若以后穿帮,必是百喙莫辩。”

上官透却只是静静看着她,不解释,不承认,也不否认,让她分外着急。她没耐心等他说完,只道:“罢了,到时就说我们有门派利益问题,不能在一起。就这样,我走了。”

“等等。”上官透绕到她前面,“芝儿,我……”

“你还想说什么?”雪芝心情原本便很糟糕,此时拼命压抑,才没发作,“今天是林奉紫的生日,你不拿点时间陪陪她,那得显得多失礼?”

“……你都听说了什么?”上官透忙道,“你不要相信别人的话,那些都是假的。”

“你急什么?林奉紫不过是其中一个,你还要花时间照顾那么多个。”

“你不肯跟我在一起,我跟谁好你又那么关心做什么?”

“我不是关心,刚才我与峨眉派的弟子比武,不论否臧,都只是切磋。我没有伤她,你为何要替她出手?”

“我不是替她出手。”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上官透欲言又止,只道:“我不知道。”

“真没想到,你连峨眉的女弟子都要碰。”

“那是燕子花自己到处说我和她在一起,我根本不认识她,多的话我不想说。而且,慈忍师太是我大姨,我怎么可能去动她的弟子?”

雪芝嘲道:“她到处说和你有关系?这天下有女子愿意和你的名字挂在一起吗?”

“芝儿,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差。”

“在我心中你就是糟糕透顶。”

“我糟糕,你还败给我?”

“好啊,你不说还好!我还没跟你算刚才的账呢,你乘人之危侥幸而已,还真觉得自己胜了?再来比过!”

“你冷静一点。”

“你怕了?”

“你打不过我的,不要闹。”

“我说了,方才我是没有准备好,我们再比过!”雪芝提高音量,“我若再输,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上官透突然认真起来,“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是!你去拿兵器来!”

上官透迅速撤离,短短的时间又赶回到后院。黑夜,四下无人,环境岑寂得有些可怕。上官透扔了一些兵器在地上:“你选一把。”

雪芝蹲下来,拾了一把最好的青锋剑。上官透挑了一把绿萝弯刀。雪芝踢开那些兵器,纵身跃入后院。上官透也跃过去。还没站好,雪芝已经举剑,毫无预警地刺来。上官透横手以刀锋挡住攻击,退了数步。接下来,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十声响,雪芝全力以赴的突击,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上官透没有她那么大的杀气,下手毕竟要软一些,只是维持最基本的防御。

天如水,月如钩。雪芝又一次使出了混月剑最后一式,毫不留情朝着上官透劈去。一声惊响,强烈碰撞,二人都后退数米。上官透挥刀,以刀锋指地。刀身在快速而强力的碰撞下,已被砍出了无数个小缺口。雪芝又一个纵身,自上往下,刺向上官透。上官透跃起,跳到了房顶上。又交手数次,上官透收了几次手,轻盈地在屋顶上跃过。

“就知道逃,算什么好汉!”雪芝一路跑去,泄愤般踩碎踢飞瓦片。

你追我赶跑了数十个楼房,上官透看看前方,知道终于无处可逃,才有些犹疑地回头,迎接雪芝的攻击。确实,他开始只想着胜她,但发现真正想下手是相当困难。一时间,房檐下,亭旁的小池中,波光粼粼,甍栋月影,只剩两条舞动的雪白倒影。又过了须臾,“当!”随着这一声响,半截刀旋转着飞了出去。雪芝竟将绿萝弯刀斩成两段!上官透依然下不了手,每次半截刀快要接近雪芝时,又怕伤了她,忙收了手。雪芝看出他的退意,却只觉得他是在羞辱自己,恨不得立刻斫了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不过多时,又是一声巨响!又有半截刀飞出去。上官透手中拿的便不再是刀,只是匕首。他看看手中的刀柄,忽然在手心一转,击飞了雪芝手中的剑。雪芝原想跳出去捡,却被上官透横手挡住,但肉搏她也不怕。她双手一握拳,又强硬地张开,一招“金风化日手”,直击上官透胸口。上官透握住她的拳,反手将她的手朝后拧去。雪芝再难翻身,一个后踢,击中他的膝盖。上官透吃痛,后退数步。雪芝乘胜追击,拳脚相加。上官透终于决定不再退让,开始回击。刚开始俩人的掌法还不相上下,但很快雪芝体力不足,力不从心。但她完全没表现出来,直到被上官透一掌击落屋脊,直坠入水池。

“芝儿!”上官透惊道,连忙跳下去救人。

刚落入水中,发现水还不是很凉,也不深,安心了些,开始在水中摸索着,寻找雪芝。但才一转身,雪芝猛地从后面扑过来。上官透听到了声音,反应及时,又挡了她数个回合。他应接不暇,无奈道:“不要打了,算我输了还不行吗!”

“不行!”雪芝怒道,“你连奉紫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

“我没有动过林奉紫。”

“你说的话,谁会相信!”

水花四溅,两个人浑身湿透,连发丝也都摇摆在水纹中。俩人拳臂相击了许久,上官透的耐心终于到达了极限。他猛地抓住雪芝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你这醋吃得真是越来越没道理了!”

“你胡说!”雪芝被他说得分外难堪,竟随口扔出自己都觉得很糟的理由,“我难过,是因为看到夏公子有了未婚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回,上官透彻底没了声音。池水碧青,波光荡漾,反射在他们身上。上官透的脸上,是寂月印下银华:“你竟然……还喜欢他?”

雪芝十分后悔,试图解释:“我,其实我……”

“够了。”上官透松开她,有些疲惫地喘气,转身离开。

“你等等,其实不是……”

雪芝吃力地在水中前行两步,抓住上官透的衣角,上官透站住没有动。可能人一到晚上,情绪都会有些激动。她想都没想,便从背后抱住上官透。但眼泪居然快过动作,她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大颗大颗的泪珠便落了下来。刹那间,上官透浑身僵直。雪芝紧紧搂住他,哭出声来。终于,她不想再硬撑下去,也不想每天不断对自己说,我和此人已形同陌路。除了她无人知道,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他日日夜夜都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闭关时,在漆黑的山洞里,她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又如何不曾梦到他温暖的怀抱?可是醒过来,哪怕是只有一个人的地方,也得欺骗自己,她对他并未心存爱慕。这等相思,若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实在是太不公平。此刻,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上官透转过身,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低声道:“为何要哭?可是因为夏轻眉……”

她用力摇头,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听见她的哭声,他全然心慌意乱,又怕太过亲密冒犯了她,只得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头发,焦急道:“芝儿乖,别哭,别哭。你若真是如此喜欢他,我这便去揍他,让他毁婚约娶你。”

她更难过,又无法说出心中所想,只能把头埋进他的颈项,带着哭腔唤道:“透哥哥……”

他愣了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她又呜咽着叫了一声“透哥哥”,他才明白了些什么。他松开了她一些,便试探着吻了吻她的嘴唇。她轻颤了一下,往后缩了一些,眼都哭得红肿,却未表现出反感之情。接着,他狠狠地、深深地吻着她。她胆怯地回应,却还是有些抗拒。终于他彻底明白,弯腰将她横抱起来。雪芝低呼一声,水珠顺着衣裳落下。他快步游走到水池边缘,将雪芝放在岸边。湿透的白衣呈现出半透明状,池水勾勒出柔和而饱满的线条。雪芝摇摇头,还没坐起来,身体便被上岸的上官透压住。刚吃痛闷哼一声,尾音却消失在他又一次强势的吻中。

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上官透一手动作迅速地剥掉她的衣物,一手伸入她的兜子,雪芝稍微迟疑了一下,却不似第一次那般排斥。甚至……身体中有更多的火种,急切地呼唤着、渴求着,等待一把光焰将之点燃。粗喘声在小小的无人庭院中,变得格外明显,无法忽视。

红窗轻摇,寒光动水池。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臂,在一声低吟中,又一次完完全全容纳了他的侵占。池中觳皱越发平静,月影亦越发清晰。他的拥抱撑起了一片天。她缠着他,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地摆动,被饱满的欲望不断填充。在他熟练而霸道的启发下,沉积多年的情欲在一夜间燃烧。他不断灌注着疼痛和欢乐,所以她的泪水也不曾停过。而冰轮万里,茉莉花瓣展轻绡,茉莉花香随风飘,便是连发梢也会战栗。她的精神与肉体所有的防备,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溃不成军。接近疯狂的缠绵,再无界限的亲密,只有朦胧的感官告诉她,她四周飘舞着茉莉花瓣,而拥抱着她的人,是那只会出现在梦中的人……

沉寂温暖的夜后,同一个山庄,不同的庭院。午时过后,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大院中:“哈哈哈,谁告诉我说‘女人都是一个样,没上床之前高傲得上了天,上了床便都是服服帖帖’!光头,你被女子从房里踹出来不说,对方还是你暗恋这么久的小姑娘!丢死人,丢死人啊!”

上官透衣冠整齐,却精神欠佳,只坐在院子里安静地喝茶。笑够了,仲涛飞速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睛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透琢磨了很久,才丢下总结性发言:“不是昨晚的事,是今早的事。”

前夜缠绵过后,上官透抱雪芝回客房。雪芝当时还是非常小鸟依人,缩成一团抱住上官透,唤着透哥哥,甜甜地沉睡。上官透原本也打算睡觉,但一想到怀中抱的人是雪芝,身体又电流击过般,迅速苏醒。这一夜对雪芝来说是短暂的,对上官透来说,却有一生那么漫长。

翌日,花露犹泫,轻寒料峭,山中猿鸣却知曙至。雪芝醒过来,却见上官透正在和手中的碗奋战。见她坐起来,他便端着粥过来,温言道:“昨晚累了吗,我给你熬了粥,快趁热喝。”

房门半敞,轻风撞珠帘。他舀了一勺粥,靠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微俯下身,小心却笨拙地送到她嘴边。雪芝很快想到前一夜他拉开兜子系带,那动作非一般灵巧,脸上烧了起来。她知道,上官透很懂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在床上也是如鱼得水,但这会儿他正在做的事,显然是他最不擅长的。默默喝下粥,憋住没有拧眉,雪芝没好意思问他是否是第一次下厨,看他弯腰喂汤,一脸当爹似的担心,不仅汤做得粗糙,连动作都那么不细致,她实在忍不住,垂头捂着嘴笑。上官透还当是烫着她,连忙舀了一碗,自己喝了一口,又吹了几口才给她喝。

凉风入室,雪芝打了个冷战。上官透去把门关上,再回来继续喂她。从未见过上官透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雪芝在十二分的感动与幸福中,过完一个早上。但起来以后,发生了不幸的事。他们一出门,便听到有人向她道喜。原来,前一夜上官透那句成亲之语,已经传遍整个山庄,估计不过多日也会流入江湖。

重雪芝和上官透的婚礼,这恐怕将会是武林第一盛大之喜事!

最令雪芝汗颜的是,上官透不卑不亢,不紧不慢,还对别人道谢,让别人参加他们的婚礼。随后,护法们也跑来恭喜他们。除了穆远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对宫主这个未来夫君感到十分满意。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天经地义。但在雪芝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她哭丧着脸,把他往门外推去:“给我出去!!”接着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接下来,仲涛听到了消息,很快找到上官透,看他一个人坐在门外喝闷茶,事情发展也猜到了八九成。跟上官透聊了一阵子,仲涛终于再难压抑雪耻报仇之欲,把压抑多年的怨恨化作了可怖的笑声:“上官透,你也有今天!被赶出来,还被拒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奉紫的寿宴结束,人们已陆续踏上归第之路。雪芝因心情烦躁,还未开始准备,便收到了重火宫的密函。密函是林宇凰写的:“有急事,请速到苏州仙山英州。”雪芝总算清醒了些,开始飞速收拾包裹,也不通知上官透,便带着重火宫的弟子们,还有丰涉那个拖油瓶赶向苏州。

一日后,仙山英州。街道上人来人往,但仙山英州暂时关门,站在门口的小贩数排,其中有一个男子包着头,瞎了一只眼,正在贩卖秘籍,还有传说是真货的寒魄杖:“小姑娘,买本《一品神月杖法》吧。”

“凰儿,不要闹,出了什么事?”

林宇凰挑挑眉,把东西收好,朝雪芝勾勾手指,纵身跃上仙山英州的楼顶,雪芝也跟着上去。

气和天澄,苏州绵延了十里胭脂楼。林宇凰的干笑却很是不应景:“芝丫头,有件事我们大概都已忽略很久。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几年前,《莲神九式》被人偷走一事?”

雪芝的一颗心像被重物压住,有些吃力地道:“撇去副作用不看,《莲神九式》是武籍圣典,不是寻常人能修炼的。”

“确实如此。”林宇凰清澈的眸子中,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但是……宫内有人死去。”

“是怎么死的?”

“我,还有几个长老都去看过,死者身上没有一招与《莲神九式》的招式有雷同之处,一招也没有。”

“那是?”

“凶手使用的是峨眉涅槃功,但招式走向和《莲神九式》却是完全一样的。”

“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峨眉派的。”

“也不一定。”林宇凰迟疑了一下,“但是,此人很可能手中有‘莲翼’的另一本秘籍。”

“《芙蓉心经》?”

“芝丫头,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雪芝不语。

“莲翼”的两本秘籍,头一次同时出现在武林。《芙蓉心经》原本是刻在一个玉杯上,原应被处理掉,但照现在的状况看,它应该是和《莲神九式》一样,被人窃走了内容。偷这两本秘籍的人,还不清楚是否为同一个人。但是,开始修炼《芙蓉心经》,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