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翎儿捂着肚子跟在众人身后。
即便她是真的疼得小脸煞白,但依旧只能由心腹宫婢继续搀扶着慢慢走。
她甚至不敢请太医,因为会暴露肚子里的这块肉。
好在今晚被吓到的人不止她一个,许多夫人贵女脸色都挺惨白的,倒没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但心腹宫婢很是担忧,她忍不住提议道。
“主子,就是顺路的事,要不还是让奴婢去求求太子妃,让您搭乘一下她的轿辇……”
姜翎儿仿佛受了刺激一样,低声怒斥道:“不要去!”
“我说了,不要去!”
“你真当求到太子妃身上后,事情就不会暴露吗?
不!那只会比召太医暴露得更快!!”
冉孤菱那个女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东宫有人能在她之前诞下太子的嫡长子的!
水榭的那个颜水儿,说不定现在已经遭到了太子妃的毒手。
因为只要被她发现任何一点端倪,不论是真是假,冉孤菱都一定会出手。
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心腹宫婢着急地道:“可您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啊!”
“前些时候本就动了胎气,偷偷喝了药也不见好,这孩子本就怀得不稳,再加上您今夜受了惊……主子!”
姜翎儿痛得‘嘶’了一声,停顿在路上,差点往后栽下去。
心腹宫婢慌忙上前搀扶。
周围已经有偶有几位夫人贵女疑惑的眼神打量过来了。
姜翎儿咬牙。
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软轿,再这样走下去,肚子里的孩子迟早要掉。
可整座皇宫里,能乘坐轿辇的就只有五个人——太后,皇上,贵妃,太子,与太子妃。
她姜翎儿算哪个牌面上的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殊荣。
原本她是想咬牙坚持一下的,可现在看来,肚子里的孩子要坚持不下去了。
姜翎儿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她抓紧了心腹宫婢搀扶住她的手腕,沉默了片刻,屈辱地道。
“去请太子来。”
见姜翎儿终于松口,心腹宫婢心中一喜:“喏!”
姜翎儿默默靠坐在一个假山上,随手招来一个走动的小宫婢在身边伺候着自己,等着人回来。
却见到方才太子妃带着东宫众人离去后又去而复返的身影。
她凝神一看。
是冉孤菱带着颜水儿,前面还有一个领路的小宫监。
姜翎儿心中一跳。
这宫监她认得。
在昭阳殿的时候,她曾见过无数次。
可能对于很多主子娘娘来说,一个平平无奇也无甚得脸的小宫监没什么值得她们记住的,但姜翎儿不是。
关于七殿下的一切,她都记得牢牢的。
其中自然就包括贵妃的昭阳殿。
而那宫监,则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大监——邬仇的徒弟,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人还是邬仇的干儿子。
邬仇帮贵妃干的很多事,都是经由这个干儿子的手。
可这个时候,他来叫太子妃和颜水儿做什么?
颜水儿不是已经投靠了太子了吗?
还是说……她其实是假意投靠?!
……
“昭训娘娘,前面有台阶,您慢些走,小心。”
带路的宫监细心的提醒,微笑地嘱咐。
即便颜水儿心中警醒自己要小心谨慎,却还是忍不住稍稍放松了心神。
这宫监眉清目秀的,还真是长了一张能让人放下心防的脸。
“娘娘,到了。”
颜水儿顺势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寿康宫三个鎏金的大字,在不远处与她遥遥相望。
她实在没想到,在被贵妃召见的路上,自己竟被太后身边的人截了胡。
她望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温和与谦卑的青年男子,实在想象不到他竟然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大监——温良。
颜水儿回以礼貌一笑:“多谢大监。”
“娘娘言重。”温良不卑不亢地躬身示意,“请。”
温良带她去的不是寿康宫的正殿,也并非太后的寝殿,而是东配殿的佛堂。
寿康宫的一整座东配殿,都被改造成了一个恢宏肃穆的佛堂。
里面檀香袅袅,念珠轻响,时不时会有悠扬的念经声传来,让人的心神逐渐变得舒缓而安宁。
两人的脚步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也并没有要人通报。
而越进入到佛堂里,伺候的宫人就越少。
一直到太后身后不远处,大约也就剩下那么两三个宫人了。
“太后主子,颜昭训来了。”
“嗯。”太后苍老的声音传来。
随后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念着刚才那一段未曾念完的经文。
温良不再多言,退到一旁躬身侍立。
颜水儿站在身后,安安静静地听着,静谧无言。
“咚、咚、咚……”
木鱼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有规律地响起,除此之外,只能听到人偶尔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阵,木鱼声停下,捻住念珠的苍老手指也停下了拨动的动作。
温良上前,太后借着他搀扶的动作缓缓起身,动作缓慢地往一旁的软垫上坐去。
途经颜水儿的时候,她也顺其自然地扶住了太后的另一边手,借此活动活动自己已经站得有些麻的双手双脚。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任由她扶着。
等终于坐上了软垫后,太后这才靠在舒适的软枕上,温良在一旁熟练的为她调整坐姿。
太后端起案桌上正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念经念得有些干涸的嗓子。
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这才真正打量起颜水儿来。
苍老的嗓音里带着平静的和蔼,太后叹息着夸奖道:“难得,是个坐得住的好孩子。”
“人静,心也静。”
颜水儿浅笑了一下,福了福身:“谢太后夸赞。”
“听说你是从贵妃宫里出来的?”太后问。
“是。”颜水儿答道。
太后点点头,接着问。
“可曾读过什么书?”
“识得几个字,也略读过几本书,不过都是些杂书,想来枯燥,大多人都是不爱看的。”
太后笑着道:“可若非那些杂书,你也做不出这般巧妙的物件来。”
太后往后伸了身后,温良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到了太后的手中。
那是颜水儿随着东宫送进寿康宫的年礼——纸树生花。
一颗由纸做成的大树,正郁郁葱葱的盛放在太后的手上,释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太后抬起满是褶皱的右手,取下了盖住大树上的盖子。
霎时间,大树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
苍翠欲滴的绿叶渐渐变为了粉娇的桃花,满目的深绿也成了草长莺飞的花丛。
一直被太后捧在手里的大树,就这么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渐渐褪去新绿,重新长出了一簇簇繁盛的桃花,点缀在树枝上。
每一朵形似桃花的花朵下,都带着雪花般的粉色冰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远远望去,当真是好看极了。
而盛放着纸树的底座上,恰好印刻着两个烫金的梅花小楷,呼应这这样奇美的景象——
灼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