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哭唧唧的藤丸立世依依不舍地道了别,五月向义勇招了招手,总算是让他脱离了尴尬的境地。
见义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五月有点担心。
“没事吧,义勇先生?”她无端地猜测着,“难道是被鬼屋里的空调冻出毛病来了?”
可是他们在鬼屋里一共也就只待了十几分钟而已嘛,就算当真是着了寒气,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显露出病症吧。
“我没事。”
义勇只这么简单地应了一句,五月也就不再多问了。
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五月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位于三楼的一年A班的出摊——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同班同学们的面前。
不过,看到自班的出摊吸引了许多同学,她也由衷地为此感到开心。隐隐的,心中也略有几分感伤。
她原本也应该是在学园祭中忙忙碌碌的那个人,可是……
五月摇了摇头,没有再想下去了。她并没有在怨恨谁,也不想去怨恨谁——除了那只使得泷尾家灭门的恶鬼之外,没有人应当为她所身处的现实而背负任何责任。
她心中的不舍与感伤,真的只是单纯的名为不舍和感伤的情绪而已。
但她知道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收回眷恋的目光,五月扯了扯衣领,长呼出一口浊气,刻意藏起了心里的这些情绪,不希望在义勇的面前露出什么端倪。
在楼梯上,他们居然意外地遇到了锚。
虽然他们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分开而已。
只见锚左手端了一杯浇满奶油的卡布奇诺,右手拿着一支浅粉色棉花糖,吃得不亦乐乎,甚至还有些忙不过来了。
看到迎面而来的义勇和五月,锚的表情瞬间从轻松愉快变成了复杂纠结。
“呃……怎么碰上你们俩了……”他撇了撇嘴,“大人可不喜欢在玩得开心的时候遇到需要操心的小孩子啊。”
出于对长辈的礼貌,五月把心里冒出来的名为“你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经的大人吗”的困惑压了回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就同他挥手道别了。
她很有自觉——她才不会去打扰“大人”的玩耍。
沿着楼梯继续向下。在二楼教室的附近,他们遇到了正在搬牛奶的二年C班理科班的鸦木涼学姐。五月顺手帮了她一下,成功得到了学姐投喂的冰激凌甜筒乘二,不只是五月,连义勇也有。
“对了对了,你看到了吗,操场上的那个超大旋转木马?”鸦木涼道,“是三年级的学长们做的。超华丽!听说这会儿人还不多哦,你快和男朋友一起去玩吧!”
一不小心,义勇的身份又被误解了。
五月囫囵咽下一大口柔软的冰激凌,冰冷的温度说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胃里,冻得她直打颤。她匆忙向学姐解释说:“不不不,他不是我的……”
最重要的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来,忙碌的鸦木学姐已经被其他人叫走了,误会好像也暂时来不及解开了。
五月的尴尬感倏地翻了个倍——她可不想一辈子留存着这个误解啊!
而且,听到这样的说辞,义勇先生也肯定会感到别扭的吧……
……不。她想多了。
义勇一脸平淡,就算是听到了刚才那话内心也毫无波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义勇这种反应,五月居然……挺失望的?
但不管怎样,他没有想太多,也无需自己多解释,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五月觉得很满足了。
“话说起来,之前就有看到三年级的前辈在操场忙活呢。原来是在搭旋转木马吗?”
既然鸦木学姐这般大力推荐了,不去似乎挺可惜的。于是五月兴冲冲地把义勇拉去了操场。
五月脑补的旋转木马是粉萌萌的、宛若敞开的八音盒一般的大型设施。然而辅助科静心打造的旋转木马,规格出乎意料的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操场。用于骑乘的“马”被做成了白色天马的模样,背上有着金属色的羽翼,仿佛真像是天马驾着人在飞翔似的。
从来没有尝试过旋转木马的五月跃跃欲试了起来,生起了想要尝试着玩一下的冲动。
但是操场仅剩的半边空地都被排队的人群涌满了。想到那闹哄哄又闷又挤的排队环境,五月瞬间退缩。
为了表现得自己没有那么不舍,五月不忘丢下狠话:“旋转木马是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而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
虽然嘴上这般附和着,可义勇怎么觉得这话只是她的故作倔强呢?
离开了操场,五月带着义勇在校园里随处逛了逛,期间不止一次遇上了玩得正开心的锚。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学园祭的氛围之中,这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闲散地走遍清原高中的每个角落,五月和义勇的悠闲步调好像和学园祭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才刚到中午,五月就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了,磨磨蹭蹭地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
她这般踟蹰了好久,才轻轻一扯义勇的手,小声说:“我们回去吧。”
“现在?”
他们好像都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啊。而且五月的表情也不像是想要回去的模样。
确实,五月的归心没有那么强烈。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家里还有好多需要打包和处理的东西……因为明天就要走了嘛,我想花点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可以帮我一下吗,义勇先生?”
“好。”
就算五月不说,他也会主动这么做的。
原本想同锚道过别后再回去的,但是一路上居然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想到他这会儿大概玩得正高兴,五月便就打消了通过寻人广播找他的念头。
回去的路上和房东太太说好了退租的事情,顺便再打电话给快递公司约定上门取货的时间。如此一来,到家以后,要做的就只有收拾东西而已了。
公寓里的东西看起来不多,但真要全部清理时,才发现数量实在是不容小觑。
譬如像是在抽屉里躺了一整个夏天的难用的圆珠笔,又譬如像是一不小心买得太多的垃圾袋。
五月把尚且能用的东西和书装进纸箱,与旧衣服一起打包进箱子里。再过不多久,快递员就会上门取走这些东西,一路送到最近的福利院。
至于她的“宝物”们的下一任主人会是谁,这就无从得知了。
在整理衣柜的时候,五月居然翻出了相当了不得的东西。
“这是我从横滨搬到东京的那一天穿的!”
她抖了抖绀青色的长袖水手服,兴奋地拿给义勇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吗?因为这是我初中的校服。我那时候衣服很少——现在也不多就是了。总之我当时就连休息日都只能穿着校服,所以来东京的那一天也这么穿着就过来了。我被人嘲笑,在电车上都是佝偻着背躲躲闪闪的,但其实也没人在看我啦,只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单是用寡淡的言语这么叙述着,五月好像都能窥探到那天的燥热,以及自己踏在人行道上的笨拙脚步。
“哦……”
义勇了然般的一点头。他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虽说他好像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不过,有一说一,她初中的校服,看起来确实挺漂亮的。
“要把衣服留下来吗?”他问五月。
五月摇了摇头,笑着把水手服上衣举到肩膀,比划着说:“已经穿不下了呀,因为我可是有在好好长高的哦。还是送给有需要的人吧,毕竟这还挺新的呢。”
她把校服平铺在地上,用手轻轻抚平褶皱,细致地叠好,放进箱子的一角。
公寓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原本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已经完全撤空,变得就像是五月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模样。
五月心里难免有点感伤。但比起这种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此刻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忧愁——对于钱的忧愁。
先前她和义勇好一顿翻箱倒柜,意外地找出来了不少零钱。把这些钱拢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座小小的零钱山。不过金额着实不大,因为这都只是些面值很小的钱罢了,或被忘在了柜子的角落里,或是掉落在夹缝间没有来得及及时去捡。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笔宝贵的钱。再加上没能来得及花光的兼职工资,数目好像倏地变得可观起来了。
看着这堆钱,五月纠结地拧起了眉头。
这笔难得的钱,可以用来吃一顿贵的,也可以去花在享受仅剩十几小时的平成生活上——但这都不是让五月最满意的处理方法。
她心里的念头实在太多了,怎么也没发给出一个决断。
想到义勇也是这笔钱的受益者之一,她决定去向这位靠谱的成年男性征求意见。
“既然这是你的钱,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
义勇把困惑又抛回来了。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那我把钱捐出去,可以吗?”
“这想法很好。”
听到义勇这么说,五月心中一阵暗喜。但她还是故意冷着脸说,如同威胁似的说:“这样的话,我们今天就只能吃很普通的菜了哦。”
“没关系。”
吃什么都可以。他想。
五月捂嘴偷偷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可能是因为义勇和她想得一样,又或者是因为她得到了义勇百分之百的支持?
她也想不明白了。况且答案也不重要,就任由这份开心继续蔓延下去吧。
哼着轻快的小调,她把钱收进了信封里,什么也没写,只是封好了口而已。再把公寓打扫一下,五月就出门买菜去了。
今天的她想做可乐饼。
在土豆价格很便宜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吃自制的超寒酸可乐饼,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也算是可乐饼制作界的专家了。
不过今天手头充裕,足以让寒酸可乐饼进化为奢华版的牛肉可乐饼。
原本只打算旁观的义勇被五月拉到了身边当起帮工,不过做的都是些简单的工作。
譬如他此刻就在洗着土豆和胡萝卜。
厨房有些狭窄,至少对于两个人来说显得略微拥挤。五月站在他旁边切菜时,他们的手总是会不小心碰到一起。
慢悠悠地洗干净了所有的土豆,义勇叫了她一声,然而五月抬起头时,却是一副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义勇的心忽然被揪紧了。
“你没事吧?”他的问话中染上了彼此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切到手了?还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切洋葱而已。”
着急过头的义勇没听明白这话,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洋葱?洋葱怎么你了?”
五月绷不住笑意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大笑。她忙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努力仰着脑袋,把刀递给了义勇。
“你来切吧。”
“……我来?”
要不是五月认真地点了点头,义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毕竟五月从来就不会这么放心地把这种“精细操作”交给他来做。
但既然五月已经这么说了,义勇当然也不会犹豫。他直接从五月手中接过菜刀,学着她刚才的模样有模有样地把洋葱切成细碎的小丁。
几秒钟后,这座城里又多了一个落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