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自太祖立国分封诸藩至今,大明宗藩繁衍何止百万,每岁食用禄米之数亦是十分惊人,此症结以为有识之士心忧不已。
前番周王自请减少所拥田亩之半数,实是为天下宗亲做了榜样,可是时至今日近两年有余,其余二十余亲藩并无人响应其义举,此举令朕寒心不已。
有感于亲藩所占田地不缴纳任何赋税,却坐享天下太平光景这一不公,朕有意减少诸藩所享永业,并彻底废除藩王不得擅离封地之限,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启奏圣上,宗藩事涉天家私事,更兼与亲亲之人伦有关,故臣等不敢轻易置喙。但圣上所言确是事实,两百年来,诸藩坐享其成,但却于皇明无任何补益,期间与朝廷、百姓龃龉之事数不胜数,实是到了革旧除弊之时,至于具体如何处置,臣等恭听圣裁。”
听到朱由检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论后,事先没有打探到半点风声的众臣先是一阵愕然,随后众人之间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温体仁率先起身施礼奏道。
皇帝想拿天下人人厌憎的宗室开刀,这当然是文臣们喜闻乐见之举,温体仁的话只是想从侧面提醒朱由检,虽然您的这一决策我们双手赞成,但由于涉及到了亲亲相隐的人伦观念,您这样干,很可能会在青史上留下不好听的名声,至于如何选择,还是您自己看着办吧。
亲亲相隐是汉人千百年来的传统观念,这个词简单解释,就是说亲人之间不能胳膊肘朝外拐,不管对错,自家人就要向着自家人,哪怕杀了人,亲人也要帮他遮掩辩护。
与之相反的概念相信后世人更加耳熟能详,大义灭亲。
这个在后世是极为褒义的行为,在当下是绝对违背人伦的,会被所有人唾弃。
当然了,朱由检不会太过在乎这些,所谓的青史留名,有时也是可以从中转圜的,强势者无所不能。
“启奏圣上,裁减诸藩所享永业之事,臣等并无异议,但许诸藩可离封地之议,臣以为尚需好生斟酌一番。
圣上宅心仁厚自不必多言,可宗室中人并非皆如圣上之品性。现圣上欲借开海之事整治江南,臣以为此举虽是利国利民,但或许会引发不可测之动荡,而此时若废除宗藩不得擅离封地之规,万一有心怀叵测之人从中蛊惑,说不定会有更大祸患生发。”
很少发言的李邦华起身施礼后,把撤销宗藩无故不得擅离封地可能引发的后果讲了出来,但他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其余重臣的共鸣,陈奇瑜更是面带不屑的起身反驳道,“梦暗兄此言有些过虑了。
江南诸辈久处繁华,血性早已消散于醇酒美妇、烟雨飘摇之中,现既有孙白谷、卢建斗这等久历沙场之重臣亲自督阵,彼辈谁敢妄动?
若是有人试图寻衅,别说尚有厂卫暗中窥伺,就算只有三二家将在侧,亦能将彼辈杀个屁滚尿流!
宗藩亦如此状。其人身份虽贵,但空拥巨财而无民心,既无兵甲之利,又无贪天之望,何来祸患生发?
以圣上之英明,岂能未曾虑及此处?
故此,圣上不管欲以何策推恩,诸藩只有束手拜服之论,余者皆不须忧之!”
陈奇瑜说罢,朱由检不禁暗自点头。
论起看大势的眼光,李邦华确实不如陈奇瑜。李邦华正直敢言,人品没的说,但思维还是太过固化,总是拿着历朝历代发生过的个例来推断当下的事件,缺少与时俱进的创新思维。
看来老李还是更适合言官这个角色,在朝政问题上确实有所欠缺。
“玉铉所言有理,老夫实是想的过了,谨受教!”
李邦华为人坦荡,听到陈奇瑜一番分析之后当即向他拱手施礼以示尊重,丝毫没有因为遭到对方的驳斥而恼羞成怒的样子。这种君子之风让包括朱由检在内的众人均是大为钦佩,陈奇瑜也是赶忙拱手回礼,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李卿实有历朝名臣之风范,朕心甚慰!诸卿所论皆是为公,此般风气已具盛唐之象,望诸卿今后一如既往,你我君臣携手奋进,共谱皇明新篇章!”
“臣等谨遵圣喻!”
群臣齐齐起身拱手施礼回应道。
“启奏圣上,不知圣上欲推何策于诸藩?
据臣所知,周藩所献田亩已成开封府之公田,目下分与三百户佃租耕种,至今共缴纳佃租十二万石之多,其产出均已纳入开封府常平仓之内。
若是圣上裁减力度加大,那各地官府仓房积粮将会连年递增,此实乃天下黎民之幸也!”
侯恂看到朱由检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对宗藩动手,生怕他拿出的举措力度太小,于是赶忙举出周王献出三十万亩田地后给朝廷带来的好处,试图蛊惑朱由检以此为标准,让诸藩们全都献出一半田地来。
“侯卿所言乃小道耳,朕此次欲将宗藩之事做一个彻底了解,永消诸藩于大明之害,并将视为永例!”
朱由检微微一笑,几句话之间便一下子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殿内诸人收起各自的心思,把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朱由检的脸上。
“据朕所知,两百年来,诸藩所积甚巨,其所拥巨财大部来自经商所得,各人名下田地所出并非各府主要收入。
自崇祯五年下半年,朝廷于运河开征商税以来,除却四海商行及各亲王府之外,所有行进运河之商船,全都照章纳税,此笔收入也成为太仓充盈源头之一。
有鉴于此,朕欲下旨,从即日起,无论是皇明商行还是各亲王府,所有经运河贩运货物,全部与普通商户一样缴纳商税,此令将由驻运河钞关亲军执行!”
朱由检的话音一落,众臣心里都是暗自吃惊不已,卧槽,皇帝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居然连自己的税都敢收,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奇闻啊!
不过,皇帝既然来了这么一出,那谁还敢不缴税?谁还好意思不缴税?
这下那些整天指桑骂槐的江南士绅们嘴巴该闭上了吧?这还怎么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