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初照就把娴、丽、云、容四位妃子的爹请到宫里来喝茶了。
苏得意和林果儿乘马车到京城七十二个坊通知大家大祁第一届百姓票选皇后活动的相关事宜,通知完后,便去告知四个大街市的商铺,让他们明日歇市,给这项史无前例的大活动腾出空来。
哀家则承担着别的任务——把我那四位宝贝儿媳都叫到凤颐宫来,告诉她们明天立后的事情,并把整个选拔过程给她们讲述了一遍,然后发了纸笔,让她们现在就开始写演讲的折子。
四位美女捏着纸笔,无一不懵。
唯有哀家欢欣雀跃,兴致盎然,甚至生出一些国子监祭酒监考时才有的嘚瑟感。
依旧是娴妃第一个回过神来,左右顾盼了会儿,上前一步问道:“请问母后,立后一事……是陛下的主意吗?”
我挂上慈祥的表情,望着她们,温和笑道:“是赵太傅,杨丞相,卫将军合起来的主意,陛下深以为然,并把诸位大人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娴妃怯怯哉,惴惴焉:“这也是母后的想法吗?”
我笑得更加温柔,扯谎道:“哀家也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呢,但哀家却觉得这方法不错,不然选得不合适,诸位亲家公怕是会生气。”
娴妃微微蹙眉,似还有忧虑:“母后,您方才提议臣妾跳纪功乐舞,但臣妾许久不曾跳过了,怕明日跳不好。”
我安抚道:“没关系,你的腰肢这般软,身段这般舒然,即便是跳大神,都有一群人围着边鼓掌边喝彩边说好看。信哀家,不会错。”
丽妃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跃跃欲试,想给自己加戏:“母后,臣妾明日表演箭法时,可否命人在现场放飞鸟走兽之类,臣妾可射活物。”
我思忖片刻,觉得不是很好,就耐心与她商量:“若都是大人在这样确实很好,也很震撼。但现场可能还会有很多小孩儿在,所以还是不要太过血腥了吧?看到活物死掉,小孩子可能会哭哎。”
丽妃神色动容,眼中流出暖色的光来,看了我半晌,点头笑道:“母后当真温柔,是臣妾考虑不周。多谢母后提醒,臣妾就表演最普通的射靶子吧。”
“射靶子就挺好,”我忍不住攥拳给她加油打气,“好好耍,叫大祁的男人们也看看,大祁的女子一点也不输他们。”
另外两个,积极性显然不高,甚至有一位还呈现出了放弃状态。
我看向打算放弃的余知乐:“容妃有何想法?”
余知乐面色平静,仗还没打,就自己把自己劝降了,甚至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臣妾的父亲只是六品员外郎。”
我皱眉:“那又如何呢?”
她目光如冬水,悠缓又冷淡:“六品员外郎的女儿,做皇后是不够格的。”
我对她这回答很不满意,这完全不是立在窗前,奋笔疾书却能写出劲凛方正、风骨独具的楷体的那个余知乐。
“哀家并不是想劝你,你若不想参与,自然没人能逼你去。但是哀家不得不说一嘴,大祁国立皇后从来没有像明日那般,不靠家世,只靠你自己。”
余知乐恍然抬眸。
我不想看她,所以把目光放在了能让我稍微消消气的云妃——的胸上。
方才没顺下去的火,果真被眼前这美好给浸润,熄灭,抚平,熨帖妥当。
我摸过茉莉花茶喝了一口,瞬间神清气爽:“云妃有何打算?”
听到我点她的名字,从方才就神游太虚的云妃回过魂来,盈盈笑容铺了满脸:“母后希望臣妾去参选吗?”
我努力保持端庄,甚至变得克制又严肃起来:“说你自己的想法,不要总问哀家。”
“那母后会去现场看吗?”
“……会。”
“那臣妾便去参选,”她又像是没过脑子,决定做得极其迅速,但偏偏又用了一副深思熟虑、感慨万千又惊叹无比的语气继续说,“此项活动意义重大,莫说是大祁国前所未有,纵眼整个历史都不见得能寻出先例。陛下此番决定,实乃开天辟地之创举。不过,臣妾有个提议。”
她抬起上眼睑,诚挚地望着我,我便问道:“什么提议?说给哀家听听。”
云妃举起手掌,笑容诚恳又积极:“臣妾建议以后,把候选人拓展至整个后宫,而不仅仅是我们姐妹四人。若还有可能的话……”
我眯眼打量她,觉得她是要把范围拓展至整个大祁国的适龄女子上。
果真听她兴致昂扬地开口:“建议整个大祁国想当皇后的女孩儿,都过来试一试!”
嗐。果不其然,没有惊喜。
好在是她低下头,又小声补了一句:“当然,有此梦想的男孩儿,也完全可以为了梦想……拼搏一下。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我两眼放光。
嚯。云妃可以啊。
哀家怎么没想到男人也可以有此梦想。
不过一个白天,苏得意和林果儿已经带人把宫外的准备工作做好了,看得出来他二人也很兴奋,巴不得早点开始。
是夜,姜初照托苏得意送过来一个盒子,我打开后发现竟然是一身软甲。
“陛下还在御园跟四位大人喝茶,抽了个空档出来叫奴才把这个送给太后,并嘱托太后明日穿便装,躲在人群之中。”
我摸着那软甲上柔韧、剔透又轻盈的丝线,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料子?”
苏得意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只晓得这材料来自东海极深处。”
“从哪里得来的?”
“是先帝当年穿过的,先帝年少时身子骨不好,在江南行宫修养期间,屡遭暗算,太/祖爷便托人做了这身衣裳送给先帝。听说一丝一线极其珍贵,普天之下也仅此一件。”
我顿悟:怪不得姜初照看不上我送他那件批量织造的金丝软甲,原来他们皇家还有这种宝贝。
“可陛下自己怎么不穿呢?”
“回太后,陛下说您送的那件软甲他已经穿习惯不想脱了。”
我有点不信:“他真这么说?”
“是,”苏得意迅速点头,“这是陛下原话。甚至还说,一天不穿就浑身难受。”
“陛下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地不去临幸妃子,倒是跟一副软甲形影不离。”我这般疑惑着,脑子里突然炸开一道灵光,忽觉得难题都有了眉目,愁思都有了解答。
于是挺直身子,精神百倍地望向苏得意,开口时候难掩兴奋:“苏公公,你有听说过‘恋物’这类癖好吗?就是不好大活人,只好金线银丝珠宝玉石这类物品,然后同它们进行某些传宗接代的运动。”
今天的苏得意,终于还是给我跪下了。
像是完成了一道难以避免的仪式,没哭没笑没哆嗦,弯腰磕头极顺畅,只是语气里露出些心灰意冷,像是再无期望:“太后明鉴,陛下那句话用了夸张的手法。他也没有那么离不开这软甲,更没有拿这软甲做什么运动。”
我摸了摸鼻子:“哦。行吧。”
*
不出所料,大选当日人山人海,彩旗招展,整个京城真正是万人空巷,四个街市除了提前圈起来给皇帝后妃和王公大臣们使用的台子,其他地方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我跟林果儿以及十来个乔装打扮的羽林卫来到了东市,这儿马上进行第一场表演及投票。
人真是多呀,若不是身前身后那十来个硬汉用人墙帮哀家圈出一些地方,哀家和果儿怕是能被这热情的百姓给挤成肉饼。
不过欢乐是真的欢乐,不少百姓都带了干粮,不过不带也行,人群里就有卖瓜子果脯、糖糕蜜饯、茶水豆汤的人儿。细观之下,墙根儿边有赌坊工作人员露天摆摊,赌客们当街下注;墙头上,有说书先生坐在那儿,拿着羽扇给大家现场解说,剖析选手,分解看点。
总之街上的人各司其职,场面蔚为壮观。
四位皇亲国戚先出场了,互相谦让了一番,在台子右侧一字排开坐下来,个个都顶着黑眼圈,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心情也不是很美丽的样子。
墙头的说书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好像是个人物,竟然连朝堂的大臣都认识,挨个给大家普及:“您各位瞧好了,台子上从东到西,依次是赵太傅——云妃她祖父,杨丞相——娴妃她父亲,卫将军——丽妃她兄长,余员外——容妃她父亲。”
有好几个人就问了:“员外的女儿也可以做皇后吗?”
说书先生语气澎湃:“当然可以,容妃娘娘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双瞳剪水,螓首蛾眉,言笑之时彩彻区明,顾盼之间万物生辉!”
一堆百姓嗤笑:“说得和你见过似的。”
先生浓眉大眼,模样俊方,微微一笑的时候还露出小虎牙:“当然是见过,不止见过,还曾说过几句话呢,容妃娘娘的声音真的好听。”
百姓又是一阵哄笑。
但哀家却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再一看墙头这人时,都觉得有那么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姜初照也出来了,在台子正后方的明黄伞盖下坐了下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百姓们自发地屏息凝神,整个东市瞬间没了动静,此时若有银针落地,带出的声音怕是也很鲜明。
就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哀家分明听到,右边离我不远处,那个长满络腮大胡子、系着杀猪皮围裙的大汉,用一副粗犷如旷野沙尘暴的嗓子,神魂荡漾地说了一句:
“娘嗳,这皇帝有点儿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