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
让叶仁有些恍惚。
他不敢想象。
刚才那些话，竟然是自己的侄子说出来的。
在他从前的印象当中。
叶凌是一个连马都上不去的天生体弱的小屁孩。
是一个面对他父皇母后被算计，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孩童。
是一个刚刚继承了皇位，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凶险的新帝王。
是一个在他面前，永远唯唯诺诺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杆的废物。
可现在。
他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
挺直了腰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都铿锵有力。
表明事情利害。
置身事外的分析局势。
有理有据。
让听的人，不得不信服。
他不再是当初的皇子，也不再是他的侄子。
他是一个真正能坐稳皇位的皇帝。
想到这里。
叶仁自嘲的笑了。
“叶凌，你还真是在这个位置上呆久了。”
“一言一行，倒像是老二当年的样子。”
“没错，我知道叶小倍做错了事，可我就是要枉法，要让他活着。”
“我是是非不分，我是用了手段去对付吴家。”
“我承认这一切，我更想看看，你会对我严惩到何种程度！”
“来吧，就像你父皇当年一样，亲自下旨，杀了我儿子一样，杀了我！”
叶凌淡淡道。
“四皇叔，是想让朕背负这不忠不义不孝骂名吗？”
“你比朕清楚，若是朕杀了你，于情不合，于理不合，于法不合。”
“世人自然会揣测，朕是不是借由这件事，故意要除掉你，来坐稳皇位。”
“朕不会上这个当，朕会将你交给大理寺，该怎么处置，便如何处置。”
叶仁一怔。
“皇上是要把我交到吴应手上吗？！”
叶仁冷笑。
“皇上当真是好主意啊！”
“你不亲自下手杀我，而是借吴应的手来杀我！”
“三十六计当中的借刀杀人之计，皇帝玩的可真炉火纯青！”
叶凌皱眉。
“大理寺审办四皇叔，符合规矩。”
“如论大理寺最终如何断案，朕都不会参与！”
“来人！”
叶凌的侍卫很快冲了进来。
“纪王下毒害人！移交大理寺处置！”
“是！”
侍卫立刻拉着叶仁下去了。
叶信叹口气。
“皇上——”
叶凌摆摆手。
“三皇叔，朕今日有些累了，朕想回去歇着了。”
“嗯。”
叶信点点头。
当晚。
叶仁便被关到了大理寺。
吴应知道自己的女儿眼疾是被叶仁所害之后。
去了大理寺一趟。
叶仁一脸平静的坐在牢房中，和吴应对话。
“你来了。”
“是。”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一切按照大元律例处置。”
“是吗？我不信你不会公报私仇。”
“这大理寺以前是如何对待被关押的人的，我清楚的很。”
“关到那边的小黑屋里面，狠狠折磨几天，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之后再拖出来扔到牢房里面！”
“这样的待遇，吴大人也想让我享受一遍吧？”
吴应淡淡一句。
“小黑屋从我上任那天，便被拆除了。”
“所有的刑罚，都在公堂之上，当着百姓的面动手。”
“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不是我办案的风格！”
叶仁皱了皱眉。
“如此说来，经你手的案子，都可以大白于天下？”
“是。”
“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拿到你为官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俸禄。”
“知道。”
“知道为什么选择相反的一条路？”
“因为两个字——公道。”
“我的老师成老王爷说过一句话——若律例不能给百姓一个公道，那大元的气数，便也尽了。”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便会把‘公道’这两个字贯彻到底。”
“大理寺是个大染缸，你才坚持了多久？”
“不多，不过是十五年。”
叶仁愣了愣。
十五年。
他竟然觉得坚持公道十五年是很短的一个时间。
在一个大染缸里。
别说十五年。
能坚持五个月的人，都是少之又少的。
吴应有这样的决心和信念。
并且真正做到了旁人做不到之事。
从大元建朝以来。
叶仁还是第一次见。
“怪不得先帝和皇帝都一直重用你！”
“我是成老王爷一手教出来的，为官为民，不能有负恩师！”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既然你一心要对付我，为何不直接派人把我杀了，岂不是更加省心。”
“因为这样，诛不了心，杀了你是简单，可本王，还是出不了这口气。”
“丧子之痛，本王也要让你亲自尝尝是什么滋味，本王是想着杀了连翘，可本王也知道。”
“你悲痛过后，还是会将心思放入政务当中。”
“唯有让连翘活着，却痛苦的活着，才是对你的折磨！”
吴应点点头。
“明白了。”
叶仁冷笑。
“怎么样？本王这手段，如何？”
吴应淡淡一句。
“我从未将连翘视作残疾之人。”
“她即便有眼疾，却也没有自怨自艾。”
“她有朋友，有亲人，有爱人，我们这些人做她的眼睛。”
“琴棋书画，她是样样都没有落下的，甚至学的比旁人更好些。”
“我没有放弃过给她治病，也没有耽误过一桩案件。”
“相反，那些被堆积的很多旧案，都被我所破！”
“而现在，连翘的眼睛也要被治好了。”
“我和从前一样，心态没有多余的变化。”
叶仁瞬间暴怒！
他双手抓住了牢房的栅栏！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不为她的眼疾每天忧思！？”
“你怎么可能不被她影响到断案！”
吴应依然表情沉静。
“因为我是吴应，是成老王爷的学生。”
“不准提他！不准再提老三！”
叶仁青筋暴怒！
从小。
他和叶信因为同一年出生。
他只比叶信小了一个时辰。
却无论是样貌，智慧，谋略，武功，都是比不过叶信的。
就连父皇，也是多喜欢三皇子一些。
他想着多读书多练习骑射武功，在父皇面前做个显眼包。
可父皇却总是批评他。
“你太着急了，你应该像你三哥一样，认真，踏实，努力。”
再加上娘亲总是提点他。
“仁儿啊，你可以一定要为你娘亲争气啊！”
“你一定要强过老三啊！只有这样，娘亲才能在皇上和海妃面前扬眉吐气啊！”
“最好，你能被皇上看中，坐上太子之位，娘亲以后可就指望你了啊！”
这些话，叶仁从小就听。
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娘亲却也没有别的话能对他说的。
妒忌的种子从小就埋下来生根发芽了。
叶仁从来都没有把叶信当作自己的哥哥。
而是当作了仇敌。
可是他不管怎么努力，都赢不了老三。
而如今。
要惩办他的人，竟然还是老三的学生。
想着自己年轻时，不是老三的对手。
如今年迈，却要死在老三的学生手里。
一种剧烈的不甘心心态直接拉满了！
他自以为用连翘的眼疾可以折磨吴应这么多年。
可没想到。
此事对他，根本没有带来太多的影响！
那么，他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叶仁一口老血喷出！
剧烈的咳嗽起来。
吴应依然淡淡语气。
“叫太医过来，给纪老王爷治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