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凄凉。
灰色的天空下,慕容烈落寞得仿佛一道被抛弃的影子。
雨点肆意地拍打在他万念俱灰的脸上,平添几分愚蠢。
“啊……”
他的酸楚最终凝成一个没能发出声音的低吼。
心底的痛,震耳欲聋。
乌云压顶,雷声密布,一道闪电连接天地,他睁开双眼,望向那片苍白的画面。
眼里再也没有了色彩。
他多么渴望,那道天雷,击中的不是某棵平原上的枯树,而是他。
慕容云儿持伞而立,轻步走近。
慕容烈的背影像是一颗暴露在雨中,光秃秃的石头。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屏障缓缓靠近头顶,头顶的雨停了,眼角的雨却更加瓢泼。
“哥……”
慕容云儿轻轻牵起慕容烈的手,仿佛在触摸一块冰。
“小妹,哥哥,是不是爱错了。”
慕容烈转过头,死灰一样的脸上,每一寸皮肤都在挣扎。
“哥,爱是没有错的。”
“只是……”
慕容云儿的话哽咽在喉咙里,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兄妹连心。
即使不是一个生母,可慕容家,唯有慕容烈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呵护。
哥哥心痛,做妹妹的感同身受。
她的眉蹙得有些发抖。
“只是,它总是会捉弄人。”
“缘分妙不可言。”
“可,有些缘,是短暂的。”
慕容烈叹息一声。
“小妹,若是你和林阳。”
“可否能过得了这情关试炼?”
慕容云儿的手抖了一下。
再看向慕容烈时,她的眼中多了丝惋惜。
人心不可试炼,经不起考验。
你能做到,对方呢?
你抛下一切,掏空所有,可她肯么?
玩笑一样的爱,终将被现实拆得七零八落。
那陷入爱中的人啊,你注定粉身碎骨。
雨中停下的车投来两道暖光,汽笛声响了两声。
林阳降下车窗,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
“上车。”
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沉默不语地绕着盘山路,一圈又一圈。
悬崖就在右手边,峭壁就在眼前。
每一次转弯,几乎都贴着崖壁,随时可能掉下山去。
林阳淡定地单手握着方向盘,游戏一样打着方向,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
手指一抚烟盒,两枚香烟便被推了出来。
他自顾自地叼上一根,把烟盒递给慕容烈。
慕容烈木愣愣地接过,掏出一根,放在嘴边。
林阳拔下点烟器,先给慕容烈点了。
烟尘四起,慕容烈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抽烟,是为了掩盖郁闷时的叹息。
景色不断向后行走,吐出的烟雾却是向前。
慕容烈的眼神逐渐在朦胧中迷离。
一场大雨,浇透了他炙热的心。
一颗不甘的泪就这么从他眼角,流向那颗微凉的心。
“我和云儿,没资格评价你们。”
“试炼本就因我而起。”
“如果你觉得有气,就发泄在我身上好了,别怪云儿。”
慕容烈嘴一抿,呸出一口烟来。
“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
“选择一条将来要走的路,选择一个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选择一个。”
“可以陪你走完一生的另一半。”
“你有你的选择。”
“她有她的选择。”
“你成全她的归宿,她给你自由。”
慕容烈降下车窗,将那被手指揉灭的烟头,扔了出去。
“我不怪你们。”
“云儿也好,你也罢。”
“我甚至不怪念华。”
“我接受她的所有,甚至包括她的选择。”
“我只是,无能为力。”
……
窗外大雨瓢泼,屋内一片死寂。
清冷的房间内,没有点灯。
念华坐在一片青纱帐后,双眼空洞。
眼角的泪痕早已经干涸成盐渍,她像个画了皮的鬼魂。
流盈早已经把第二关的考验内容给她解释清楚了。
发誓是真,考验是真,驱逐亦是真。
念华自幼便没了父母,一个人带着妹妹像野狗一样流浪。
峨眉给了她一个家,但这个家是不完整的。
峨眉山没有男性,峨眉山只有隔三岔五吹来的,扇嘴巴一样的山风,和清一色抹布一样的道姑。
念华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她的世界,不该是这小小的道观,不该是这方寸峨眉。
流盈和流心,给念华起对了名字,可念华,却是会错了意。
一弦一柱思华年,并不是叫人沉溺于过去。
若是那样,人便成了回忆的剪影,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风筝,飞不起来。
念华,是叫她珍惜时光,珍惜华年,做一些让自己开心,让自己舒服,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上。
流盈的本意,是让念华还俗,给她一个重新建立家庭的机会。
至于峨眉山的耻辱那些屁话,那都是流盈的激将法。
可惜这一次,她高估了念华的执拗。
流盈其实也很内疚,恶语伤人六月寒,她非但没有促成姻缘,反倒伤害了念华,让她第一次对峨眉感到如此陌生。
以至于坐在房间里,她如坠冰窟。
一想到自己说出的话,念华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那时,慕容烈就站在台阶上,右手边两步,就是万丈悬崖。
她的话竟然如此干脆地就说了出口,丝毫没有思考一下,慕容烈会不会伤心过度,就这么跳下去。
“阿烈,对不起。”
活泼外向的人,终是懦弱。
一句道歉,都不敢当面说。
更不要说当面告别。
念慕端着一碗姜汤,轻轻叩门。
“师姐,是念慕,我给你带了驱寒的热汤,峨眉最近降温了,你可不能冻坏了身子。”
念华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好像吞了一千根针,剧痛无比,说不出话来。
“师姐,是睡下了么?”
“那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要趁热喝。”
她的脚步声渐渐离开,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叩门三声,便推门而入。
将那姜汤放在了案前,流盈看到了念华。
憔悴如落花,下一秒似乎就要枯萎。
那泼猴一样的侄徒,好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肉身回来了,魂儿却留在了那里。
流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投来一个惋惜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念华悠悠的声音终于响起:
“师叔。”
“我要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