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削发

夜雨凄凉。

灰色的天空下,慕容烈落寞得仿佛一道被抛弃的影子。

雨点肆意地拍打在他万念俱灰的脸上,平添几分愚蠢。

“啊……”

他的酸楚最终凝成一个没能发出声音的低吼。

心底的痛,震耳欲聋。

乌云压顶,雷声密布,一道闪电连接天地,他睁开双眼,望向那片苍白的画面。

眼里再也没有了色彩。

他多么渴望,那道天雷,击中的不是某棵平原上的枯树,而是他。

慕容云儿持伞而立,轻步走近。

慕容烈的背影像是一颗暴露在雨中,光秃秃的石头。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屏障缓缓靠近头顶,头顶的雨停了,眼角的雨却更加瓢泼。

“哥……”

慕容云儿轻轻牵起慕容烈的手,仿佛在触摸一块冰。

“小妹,哥哥,是不是爱错了。”

慕容烈转过头,死灰一样的脸上,每一寸皮肤都在挣扎。

“哥,爱是没有错的。”

“只是……”

慕容云儿的话哽咽在喉咙里,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兄妹连心。

即使不是一个生母,可慕容家,唯有慕容烈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呵护。

哥哥心痛,做妹妹的感同身受。

她的眉蹙得有些发抖。

“只是,它总是会捉弄人。”

“缘分妙不可言。”

“可,有些缘,是短暂的。”

慕容烈叹息一声。

“小妹,若是你和林阳。”

“可否能过得了这情关试炼?”

慕容云儿的手抖了一下。

再看向慕容烈时,她的眼中多了丝惋惜。

人心不可试炼,经不起考验。

你能做到,对方呢?

你抛下一切,掏空所有,可她肯么?

玩笑一样的爱,终将被现实拆得七零八落。

那陷入爱中的人啊,你注定粉身碎骨。

雨中停下的车投来两道暖光,汽笛声响了两声。

林阳降下车窗,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

“上车。”

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沉默不语地绕着盘山路,一圈又一圈。

悬崖就在右手边,峭壁就在眼前。

每一次转弯,几乎都贴着崖壁,随时可能掉下山去。

林阳淡定地单手握着方向盘,游戏一样打着方向,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

手指一抚烟盒,两枚香烟便被推了出来。

他自顾自地叼上一根,把烟盒递给慕容烈。

慕容烈木愣愣地接过,掏出一根,放在嘴边。

林阳拔下点烟器,先给慕容烈点了。

烟尘四起,慕容烈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抽烟,是为了掩盖郁闷时的叹息。

景色不断向后行走,吐出的烟雾却是向前。

慕容烈的眼神逐渐在朦胧中迷离。

一场大雨,浇透了他炙热的心。

一颗不甘的泪就这么从他眼角,流向那颗微凉的心。

“我和云儿,没资格评价你们。”

“试炼本就因我而起。”

“如果你觉得有气,就发泄在我身上好了,别怪云儿。”

慕容烈嘴一抿,呸出一口烟来。

“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

“选择一条将来要走的路,选择一个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选择一个。”

“可以陪你走完一生的另一半。”

“你有你的选择。”

“她有她的选择。”

“你成全她的归宿,她给你自由。”

慕容烈降下车窗,将那被手指揉灭的烟头,扔了出去。

“我不怪你们。”

“云儿也好,你也罢。”

“我甚至不怪念华。”

“我接受她的所有,甚至包括她的选择。”

“我只是,无能为力。”

……

窗外大雨瓢泼,屋内一片死寂。

清冷的房间内,没有点灯。

念华坐在一片青纱帐后,双眼空洞。

眼角的泪痕早已经干涸成盐渍,她像个画了皮的鬼魂。

流盈早已经把第二关的考验内容给她解释清楚了。

发誓是真,考验是真,驱逐亦是真。

念华自幼便没了父母,一个人带着妹妹像野狗一样流浪。

峨眉给了她一个家,但这个家是不完整的。

峨眉山没有男性,峨眉山只有隔三岔五吹来的,扇嘴巴一样的山风,和清一色抹布一样的道姑。

念华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她的世界,不该是这小小的道观,不该是这方寸峨眉。

流盈和流心,给念华起对了名字,可念华,却是会错了意。

一弦一柱思华年,并不是叫人沉溺于过去。

若是那样,人便成了回忆的剪影,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风筝,飞不起来。

念华,是叫她珍惜时光,珍惜华年,做一些让自己开心,让自己舒服,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上。

流盈的本意,是让念华还俗,给她一个重新建立家庭的机会。

至于峨眉山的耻辱那些屁话,那都是流盈的激将法。

可惜这一次,她高估了念华的执拗。

流盈其实也很内疚,恶语伤人六月寒,她非但没有促成姻缘,反倒伤害了念华,让她第一次对峨眉感到如此陌生。

以至于坐在房间里,她如坠冰窟。

一想到自己说出的话,念华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那时,慕容烈就站在台阶上,右手边两步,就是万丈悬崖。

她的话竟然如此干脆地就说了出口,丝毫没有思考一下,慕容烈会不会伤心过度,就这么跳下去。

“阿烈,对不起。”

活泼外向的人,终是懦弱。

一句道歉,都不敢当面说。

更不要说当面告别。

念慕端着一碗姜汤,轻轻叩门。

“师姐,是念慕,我给你带了驱寒的热汤,峨眉最近降温了,你可不能冻坏了身子。”

念华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好像吞了一千根针,剧痛无比,说不出话来。

“师姐,是睡下了么?”

“那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要趁热喝。”

她的脚步声渐渐离开,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叩门三声,便推门而入。

将那姜汤放在了案前,流盈看到了念华。

憔悴如落花,下一秒似乎就要枯萎。

那泼猴一样的侄徒,好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肉身回来了,魂儿却留在了那里。

流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投来一个惋惜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念华悠悠的声音终于响起:

“师叔。”

“我要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