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琳恩·马格努森感到焦虑不安。她刚出家门就遇上了交通堵塞,而不到半个小时之后她将站在瑞典地方当局和地区协会的讲台上,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中级主管谈论“良好的领导能力”。幸好她非常清楚自己即将谈论的要点:清晰的思路,有效的沟通,人际关系的处理,这三个要点都是她非常熟悉和精通的。

人际关系的处理……她一边等待一边琢磨,幸亏是跟工作相关而不是跟个人生活相关的人际关系。她觉得目前自己在处理与个人生活相关的人际关系时并不是一名专家。她和柏迪尔之间的关系有些摇摆不定,她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问题不在于她,在于柏迪尔。他半夜才回家——她认为那时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然后径直走到露台,在黑暗中兀自坐着。其实这件事本身并非不同寻常,他经常会在非常奇怪的时间段参加电话会议,并在会议结束后才回到家里。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他坐在露台上的时候喝的是一小瓶矿泉水。在琳恩的记忆中,这样的事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半夜坐在露台上喝着矿泉水。没错,他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在类似的情况下,他总是会喝一小杯棕色的液体——威士忌、苹果白兰地或法国白兰地——而不是水。琳恩和柏迪尔之间关系非常亲密,这种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微小偏差也会令她胡思乱想起来。

这事跟他的公司有关吗?还是跟别的女人有关?抑或跟他的膀胱有关?莫非他偷偷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发现自己患上了癌症?

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了。

有些事情跟长久以来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待她次日清晨想要问他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了。不仅仅是离开了,他一整夜都没有上床睡觉。

她终于从排成长龙的车队中脱离了出来。

***

“学生论文?”

“没错。”

奥莉维亚以一个有些虚假的借口为由,将米里亚姆·维克赛尔约出来与自己见面。她声称自己正在警察学院就读——这一点倒是实情——被要求写一篇跟所谓的异性陪侍服务有关的论文。“对我来说这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一篇论文。”她故意用一种有些天真的语调和措辞来描述这件事,把自己伪装成一名幼稚而无知的女大学生。她说自己是在老师给的金卡公司旧档案上看到维克赛尔的名字的,至于档案中的其他人,她都没法联系上本人。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维克赛尔在电话中这样问道。

“唔,我主要是想了解你的想法。我自己才二十三岁,阅历很浅,我很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比方说你是如何成为异性陪侍人员的?对你而言,那份职业的吸引力何在?”

在说了一大堆空洞的废话之后,她终于提起了维克赛尔的兴趣。

现在她俩正坐在比耶亚尔斯大街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刺眼的阳光透过高楼大厦的缝隙照射下来,因此维克赛尔一直没有取下墨镜。奥莉维亚老老实实地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放在面前,然后抬头看着对方。

“你是写美食文章的?”

“是的,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来写。主要是投稿给各类旅游杂志。”

“真有意思。不过这样的工作不会令你发胖吗?”

“此话怎讲?”

“唔,因为你总得先品尝过很多美食之后才能写出相关的文章啊。”

“哦,情况还好吧,不至于太过头。”

维克赛尔微微笑了笑,同意接受访问并享用一顿免费的午餐。她迅速而简短地讲述了自己当初做三陪小姐时的经历,当她被要求做一些本没打算要做的项目时,便选择放弃了那份职业。

“你是说跟上床有关的项目吗?”

奥莉维亚尽最大努力瞪大了眼睛。

“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吧。”

“不过当时有很多人像你一样为金卡公司工作,对吗?”

“是的。”

“你是那里唯一的瑞典女孩吗?”

“这我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其他还有谁跟你起在那里工作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唔,没准儿我还能联系上其他人呢。”

“我不记得另外还有谁了。”

“好吧……”

奥莉维亚发觉维克赛尔变得有些谨慎起来,不过她还有别的很多问题可以问。

“你记得那里有一个头发染成蓝色的女孩吗?”她问道。

“是的,我记得!”

维克赛尔突然笑了起来,可见跟这个蓝发女孩有关的事情显然非常好笑。

“她是来自克尔托普区的金发女孩,我记得她的名字是奥维特,她认为把头发染成蓝色是很性感的事儿!”

“那么事实不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那真的很难看。”

“我能想象得出来。有没有一个女孩长得有点像拉美人?你还记得吗?”

“有的……她……我忘记她的名字了,不过真的有个漂亮姑娘长得挺像拉美人的。”

“她的皮肤颜色比较深吗?头发是黑色的?”

“没错……你认识她吗?”

“不是的,档案中有一些她的资料,我觉得她看上去不太像瑞典人,而且我觉得当时瑞典的移民应该不是太多。”

“是吗?”

维克赛尔突然觉得自己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女孩的真实意图。她草草地对奥莉维亚请自己吃午餐表示了感谢,随即便非常唐突地起身离开了。奥莉维亚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机会说出口:

“那个黑头发的女孩经常和杰奎琳·贝里隆德待在一块儿吗?”

奥莉维亚也站起身来,朝着斯特尔普兰酒店的方向走去。一阵微风从尼布鲁维肯海湾刮了过来,衣着单薄的行人们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奥莉维亚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往前走,在她走到东方餐厅附近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现在她离那家名为“维尔德”的精品店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

找到了!

杰奎琳·贝里隆德经营的精品店在希比拉大街,位置很好,奥莉维亚站在街对面打望了一会儿。她仿佛听到伊娃·卡尔森的话在自己耳边回响:别去查探杰奎琳·贝里隆德的情况。

我并不是去查探她,我只是顺道去她的店里看看出售的物品。对她来说,我不过就是一名陌生的顾客而已。这样做会有什么害处呢?奥莉维亚思索着。

随即她跨进了精品店的大门。

刚一进门,她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她便发现这家精品店所售的货品跟自己完全不沾边儿。她绝对不会想把这里的某个装饰品或零碎物件摆放在自己家里,而这里出售的服装也完全不适合自己穿着。这些商品的标价实在是荒唐离谱,她心里默念着。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杰奎琳·贝里隆德正好站在自己面前。她浓妆艳抹,头发是黑色的,个头偏高。杰奎琳·贝里隆德用她那双热情的蓝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与此同时奥莉维亚突然想起了当伊娃·卡尔森问及“红色天鹅绒”时,从杰奎琳脸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抗拒神色。

“你想买些什么呢?”

奥莉维亚没法清晰地思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还没想好,我只是随便看看。”

“你对家居用品感兴趣吗?”

“不。”

这可不是明智的回答,奥莉维亚马上就感到后悔了。

“也许你会喜欢这里的裙子,有时髦的新款,复古的也有。”杰奎琳说。

“是的,没错……呢……我觉得它们并不符合我的穿着风格。”

可是在我刚走进店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发现这一点了,奥莉维亚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她又四处逛了逛,其间拿起一些耳环和一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留声机喇叭端详了片刻,随后她认为是时候溜走了。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奥莉维亚前脚刚跨出店门,杰奎琳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她拨通了卡尔·韦迪昂的电话。

“那个拜访你并向你打听我的情况的奥莉维亚·朗宁,她长的什么模样?”

“黑头发。”

“眼睛有点斜视吗?”

“没错。”

杰奎琳挂断了电话,随即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

明克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因为他是个十足的夜猫子,夜晚是他如鱼得水、最为活跃的时候。他周旋于各个圈子之间,为的是在某处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然后又在另一处将其卖掉。他找到的东西可能是一则秘密情报,也可能是一个白色的包,或者仅仅是一条狗而已。昨天晚上他就在康斯特拉德大街找到了一条疲惫不堪的阿尔萨斯狼狗,狗的主人是一名吸毒过量的濒死男子,他将这名男子送到了郊区的一家医院,但医生和护士都无力回天。那条狗明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瘾君子,不过它原以为他仍处于自我可控的情况下,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那条阿尔萨斯狼狗有名字,叫莫娜。明克相信这名字跟政界有一些关联——那条狗是不是以某个著名的社会民主党政治家的名字来命名的呢?

现在明克正坐在开往弗莱明斯伯格住宅区的列车上,心里默默地决定了要找阿茨凯谈一谈,地点是学校的休闲活动中心。

当然,明克未必就是一名战略天才。

阿茨凯没在休闲活动中心。

明克在活动中心大楼外问过一些孩子,可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人知道阿茨凯在哪里。

“你是阿茨凯的爸爸吗?”有人这样问他。

“不是的,我是他的导师。”

明克是这样回答的。“导师”这个称呼还不错,他想道。事实上,他并不完全清楚这个称谓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知道一个比别人知道得略多一点的人是可以配得上这个称谓的,而他本人对大多数事情都很在行。

他的自我感觉还算良好。

他在回火车站的路上十分偶然地遇见了阿茨凯。或者可以这么说:他看到一个男孩正在远处街角的围墙边踢足球,而凭着维特安手机里的照片,他认为那个男孩可能是阿茨凯。再说,在阿茨凯年龄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曾好几次见到阿茨凯跟维特安在一起。

“嗨,阿茨凯!”

阿茨凯疑惑地转过身来,明克带着笑容朝他走去。

“能让我踢一下你的球吗?”

阿茨凯带着球跑向这个扎着马尾辫的矮个子男人,当明克想要抢断时,阿茨凯迅速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过人动作。明克完全估计不到他的跑位,更没法碰到球。

“好球!”

明克笑了。阿茨凯人球分过时,似乎就算闭上眼睛也知道球在哪里。

“你喜欢足球吗?”明克问道。

“是的。”

“我也是。你知道伊布是谁吗?”

阿茨凯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是不可理喻,竟然问我知不知道伊布?这人脑子有毛病吗?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效力于AC米兰俱乐部。”

“在那之前他在西班牙和荷兰的俱乐部都踢过球。你知道吗,在伊布足球生涯的早期,也就是他在马尔默俱乐部效力时,我曾以他的导师身份跟他一起踢过球。正是我帮助他去欧洲大陆开拓自己的足球事业的。”

“哦,这样啊……”

“实话跟你讲吧,没有我,就没有伊布的今天。是我发掘了伊布的第七感。”

阿茨凯已经十岁了,跟成年男子沟通本不成问题,可是现在眼前这个成年男子在谈论大球星伊布,而阿茨凯根本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真的认识伊布?”

“当然了!要是伊布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打电话找人求助,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非我莫属。我和他是好伙计!哦,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明克。”

“你好!”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她叫奥维特,对吧。其实几年前我见过你的,现在你想吃个汉堡吗?”

在学校休闲活动中心的餐厅里,阿茨凯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块双层奶酪汉堡。明克坐在他对面,思索着自己应该如何打开话题。他并不擅长跟十岁的孩子聊天,于是便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

“你妈妈说你身上受了不少伤,而你将其归咎于踢球。我认为你是在撒谎。”

阿茨凯差点儿就起身走开了。妈妈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这个陌生人了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确实撒谎了?”

“我没有撒谎!”

“我在顶级的足球俱乐部里踢过好几年球,这也是我认识伊布的原因,我知道踢球的人在球场上受的伤是什么样子的。你身上的瘀伤并不是踢球造成的,你该想个更好的理由才对。”

“妈妈相信我。”

“你是存心对她撒谎吗?”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阿茨凯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并不想对妈妈撒谎,可是他更不敢把实情告诉她。

“好了阿茨凯,我们这么说吧,你可以继续对奥维特撒谎,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我以前也经常对我妈妈撒谎,而且我曾很多次这样做,可是在我们之间——就只有我们俩知道而已——那些伤不是踢球造成的,对吗?”

“是的。”

“是打架造成的吗?”

“差不多吧。”

“你可以把实情告诉我。”明克说。

阿茨凯犹豫了几秒钟,随即将一只手的袖子挽了起来。

“你看看吧。”

明克看着男孩裸露出来的手臂,那里有一个用记号笔画的圆圈,圈内有两个英文字母——KF。

“这是什么意思?”

十分钟后,明克离开餐厅去打电话,而阿茨凯仍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他。

接电话的是斯蒂尔顿。

“少年拳手?”(1)

“是的。”明克说,“他们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比他年长一些的男孩们都在自己的手臂上文上了字母‘KF’,字母外面还有一个圆圈。”

“他们在哪里活动呢?”

“他也不完全清楚,说是在阿斯塔的地下某个地方。”

“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吗?”

“没错。”

“他们每天晚上都去那里?”

“他认为是这样的。”

“你在城市勘探所里有认识的人吗?”

“应该有的。呃,你记一下这个号码……”

斯蒂尔顿知道明克从来都不会删除手机里的联系人信息,社交圈子是他赖以生存的基石。

明克跟着阿茨凯回到了后者的家,他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方式。当奥维特让他们进门之后,阿茨凯紧紧地拥抱了妈妈,然后迅速地跑进自己的房间去取球衣了。

“你现在要去踢球吗?”

“是的!”

奥维特看着明克,明克看着阿茨凯,阿茨凯朝他眨了眨眼,随即消失在了门外。

“他真的是去踢球吗?”奥维特看起来略微有些担忧。

“是的。”

明克兀自走进了厨房里。

“那么他是怎么说的?你从他嘴里打听到了什么没?”奥维特焦急地问道。

“他身上的瘀伤不是踢球造成的。你今天晚上要去工作吗?”

“不去。”

奥维特坐在明克对面,水槽上方的日光灯发出的冷光无比真实地暴露了她的脸部细节。她的脸保养得并不好,而明克则是第一次透过她的脸看出她的生活其实过得十分艰难。从前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甚至当他们上次在咖啡馆见面时,她都是化了浓妆的,可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化妆品。反差如此强烈,所以从她的脸便可以看出她是靠什么过活的。

“你必须得继续干那个吗?”

“你是说去街上工作?”

“对。”

奥维特打开了一扇小通风窗,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从过去到现在,明克一直都很了解她,他知道她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但不是全部。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街上出卖自己的身体,不过他猜测原因应该跟钱有关。一方面是为了生存,另一方面心里也在不断地幻想这一晚就是干这活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或者说倒数第二个晚上,还以说再干几个晚上就可以洗手不干了。

然而那最后的一个晚上却总是没有到来。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

“比方说找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行?”

“像你一样吗?”

明克笑了笑,接着耸了耸肩。在现实中,他自己在这方面绝不是什么杰出的榜样。确切地说,自打他年轻时在卡塔琳娜电梯(2)上工作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了。他在卡塔琳娜电梯工作的时候,每天要随着电梯上上下下九个小时,然后回到熙熙攘攘的都市生活中。

“你有咖啡吗?”

“有的。”

在奥维特滤咖啡的过程中,明克向她解释了阿茨凯身上瘀伤的由来。他尽可能用最婉转最柔和的方式来述说,以免让奥维特受到过于强烈的刺激。

***

多年前斯蒂尔顿还是一名警察时,曾在明克的帮助下与城市勘探所的人有过联系,那次主要是为了处理一起涉嫌侵犯地下军事区域的事件。城市勘探所并非官方机构,而是由一些愿意花时间绘制城市地下地图的个人所组成的松散团体。他们绘制的地图涵盖隧道系统、废弃工厂、岩窟、防空洞以及一些禁止无关人士进入的废弃地下场所。

城市勘探所的活动并不是完全合法的。

明克将联系人的电话号码以短信形式告诉给了斯蒂尔顿,后者立即给对方打电话并约定了见面时间。斯蒂尔顿的说辞是自己将为《斯德哥尔摩形势》准备一份报告,其内容与大斯德哥尔摩地区某些奇怪而隐秘的环境状况有关。接电话的人对《斯德哥尔摩形势》有所了解,也很喜欢它。

所以对方爽快地答应了斯蒂尔顿的见面请求。

由于自己的活动并不完全合法,所以城市勘探所的两个人戴着可以遮挡住脸部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前来同斯蒂尔顿见面就显得不足为奇了,斯蒂尔顿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们会面的地点也是双方谨慎考虑后选定的。一辆厢式货车停在哈马比尔码头,其中一人坐在驾驶座上,另一人坐在后面的货厢里,斯蒂尔顿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的外表没有什么问题,完全符合《斯德哥尔摩形势》撰稿者的形象,另外两个人并未对他的身份起疑。

“你想知道些什么?”

斯蒂尔顿解释说这份报告主要是为了表现在像斯德哥尔摩这样的大都市地下,也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隐秘地点,而他认为城市勘探所的人可能对这些地点的情况最为清楚和熟悉。这是善意而奉承的谎言。来自城市勘探所的其中一人微微笑了笑,问这份报告是否旨在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透露更多的过夜地点。斯蒂尔顿附和着笑了笑,承认说这种连带风险也是不可避免的。接下来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一起脱下了自己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原来其中一人是个女孩。

看来先入为主的观念的确是要不得的,斯蒂尔顿心里想着。

“你有地图吗?”女孩问道。

斯蒂尔顿事先准备了一份地图。他掏出地图,将其平摊开来。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女孩和那名男子配合着地图说明了市内一些奇怪的地下场所的情况。在这期间,斯蒂尔顿时而表现得深深着迷,时而又表现得相当吃惊。当然,其中某些地点是真的令他感到惊讶不已,所以他也并不是完全在做戏。这些地点的存在本身就令他吃惊,而这两个年轻男女对这些地点的了解程度也令他吃惊,他几乎是对他俩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令人难以置信。”他不止一次地这样说。

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之后,他觉得是时候说正事了。他说自己认识的一名流浪汉朋友声称在阿斯塔区有个非常奇特的地下空间,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

“你们知道吗?”

女孩和男子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在斯德哥尔摩的地下空间中,如果有连他们也不知道的,那么那些地方恐怕也不值得为其他人所知了。

“那里的确有个地下空间。”男子说,“它被称为‘葡萄酒和烈酒’。”

女孩把地图拉到自己面前,指出了那个地点在地图上的位置。

“就在这儿。”

“那里很大吗?”斯蒂尔顿问道。

“大得惊人。起初那里是被打算用作处理污水的,不过现在那里完全是空的。它在地下有好几层。”

“你们去过吗?”

这对男女再次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考虑他们应该讲多少呢?

“我不会在报告中提及你们的名字,更不会公布你们的照片,所以没有人会知道我找你们谈过话,请放心好了。”斯蒂尔顿说。

他们又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权衡。

“我们曾经去过。”女孩说。

“你是怎么下去的呢?很困难吗?”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男子回答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从前面的栅门进去,然后向下经过一段非常长的岩石隧道,那是旧时的电缆隧道,紧接着有一扇通往主洞穴的钢门,那扇门通常是锁着的,……这是简单容易的进入方式。”男子说。

“那么复杂艰难的进入方式是什么呢?”

女孩看着坐在方向盘后面的男子,而后者此时正看着斯蒂尔顿。现在他们要讲的话可都是秘密了。

“街上某个下水道出入孔下面有一条狭窄的竖井……在这里……”男子再次指着地图说道,“下水道井盖下面有一个筑在井壁的狭窄金属梯子,你得沿着梯子在竖井里向下攀爬十五米,然后就抵达了一扇铁门跟前,铁门的另一侧是一条通道。”

“这通道可以通往那个洞穴?”

“是的,不过它……”

男子突然沉默不语了。

“它怎么了?”

“那条通道非常狭窄。”

“而且很长。”女孩补充道,“同时也很黑。”

“我知道了。”

斯蒂尔顿点了点头。女孩将地图折叠起来,男子则继续看着斯蒂尔顿。

“你打算用第二种方式进到那里吗?”

“绝对不会。”

“很好,凭你的身材是不可能从那条通道钻过去的。”

当斯蒂尔顿刚离开哈马比尔码头时便接到了明克的电话。

“你见到他们了吗?”

“是的。”

“他们知道那里吗?”

“知道。”

“这么说在阿斯塔有一个岩窟咯?”

“没错。”

“好的,现在我们也知道了。”

“我们?”斯蒂尔顿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明克认为他俩是一个团队吗?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明克问道。

“去查个明白。”

斯蒂尔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准备沿着下水道出入孔下面的金属梯子爬下狭窄的竖井,下行十五米之后在井壁岩墙上有一扇铁门。如果运气好的话,那扇铁门也许是开着的。如果运气更好的话,他也许能钻进门内,再沿着漆黑的通道匍匐着往里爬。通道极其狭窄,进去之后可能就没法再调转方向了。如果他不能再继续前进,那么就只得倒退着爬出来。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被卡在通道里。

他时常做这样的噩梦。在每次的梦境中他被卡在不同的地方,不过情节却很相似:他被紧紧地卡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法脱身。恐惧感攫住了他,使他丧失了一切意识。

如今他将主动在现实中把自己正确地放进噩梦的场景中,他需要在一条比普通人的身体大不了多少的陌生岩石通道里爬行很长一段距离。

如果他被卡在了通道里,那么他将被永远地卡在那里。

他开始缓慢地沿着狭窄竖井里的金属梯子往下攀爬,微光中他能看到一些肥大的黑蜘蛛正在井壁上爬行。下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下面的铁门可能是锁住的,那样他就不用再去经历接下来的种种未知风险了……不过他迅速地把这种模糊的盼望抛诸脑后。

铁门是开着的。

确切地说,是半开着的。斯蒂尔顿用一只脚尽力将其推开,设法让自己的上半身钻进了门内。他看着前面,在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再往前就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待他打开自己的手电筒之后,看到通道在前方略微有些弯曲,往一旁拐去。

他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挤进门去之后,不由得喘了口气。这条通道比他预期的还要狭窄得多。他趴在地上,两只手臂伸向前方,这才意识到自己来这里探险的想法真是太疯狂了,但紧接着他想到了薇拉……他关掉了手电筒,开始沿着通道爬行。

他只能用自己的两只脚尖使劲蹬地才能前进。如果他把头抬起来就会碰到上方的岩石,可如果头埋得太低的话,下巴又会被地面摩擦到。他以极慢的速度艰难地前行着,脚尖每蹬一次地,整个身体大概能在通道里前进十厘米。他感觉到汗水不住地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流淌。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来到了先前所看到的通道拐弯处,到了这里他得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拐弯处弯曲的幅度很大,那么他就不可能钻过去。要是贸然行进的话,他被卡在拐弯处的风险极高。

那意味着他的噩梦在现实中再现的可能性将达到最大值。

现在他就在通道的拐弯处,是进是退?

他打开了手电筒,看到前方一米多远的地方有一双老鼠的黄色眼睛。对他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困扰,一个经历过多年流浪生活的人肯定对褐家鼠非常熟悉,流浪汉的身边通常也只有褐家鼠与之作伴。一眨眼间,那只老鼠便转身逃窜,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斯蒂尔顿拖拽着自己的身体继续向前爬去,爬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这道弯确实有些急,然而当斯蒂尔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身体的大部分已经进入了弯道。他没法钻过去,而且更糟的是他可能也没法退回去了,他的身体被卡在了弯道里。

他被卡住了,就像被一把大钳子夹住了一般。

***

他将自己的灰色捷豹车停在离海洋博物馆不远的地方,车头正对着动物园岛,附近几乎没有停其他车辆。不过他还是先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取出了文特给他的盒式录音带。这是一盘老式磁带,而他心里在想:文特为什么没把磁带内容复制到光盘上呢?这可真是文特的典型作风。幸好他的这辆车上还配有磁带播放器。

尽管那场对话的每一个字一直以来都深深烙在他的头脑里,但他还是完完整整地将磁带里所有的对话内容都听了一遍。

这真是一种极其虐心的感觉。

他取出磁带,将细细的磁条一点一点地扯了出来,最后全部磁条乱七八糟地在他手上缠绕在一起。不过他把这盒磁带破坏掉是无济于事的,原始的录音带还在某个未知的地方等着呢,那里面有着完全相同的对话内容和充满灾难性的信息。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拿到那盒原始录音带,而且这件事最好在三天之内就完成。他决不会考虑接受文特在最后通牒里的要求,这可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起码目前还不是。

不过他也清楚地认识到三天过后自己的计划也将面临风险。

到时候他该怎么做才好?如果文特将对话的内容公之于众怎么办?他的律师们能做些什么呢?声称那是伪造的对话录音吗?可是如果对录音进行声学分析的话,必然能证明对话里的声音的确出自他本人。还有琳恩,她肯定一下子就能认出他过去的声音。

柏迪尔点燃了一支小雪茄,今天他差不多已经抽完一整盒雪茄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他看上去和文特一样疲惫不堪,脸色发灰,满面胡子楂。他一整夜都没有睡觉,今天早上也没有吃早餐。他想到了琳恩,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任何一丁点儿行为改变都很敏感,她一定很想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而且一旦有机会,她必然会问一些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他不对她撒谎,就没法回答那些问题,但是要对琳恩撒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

“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怎么轻松啊?”

“噢,是吗?唔,对,最近手头的事情比较多。”

柏迪尔突然接到了埃里克·格兰登的电话,后者已经从布鲁塞尔回到了家里。埃里克坚持要和柏迪尔一起吃顿便饭,而柏迪尔正好想尽量避免与琳恩靠得太近,这顿晚餐正好可以帮助他实现这个目的。

“七点半在‘剧院烤肉店’,怎么样?”

“很好。”

“你会带琳恩一起来吗?”

“今天不会。”

柏迪尔没有挂断对方的电话。他看了看手中缠在一起的磁条,再望着车窗外的动物园岛,这时他感到有些话就要从自己的嗓子里冒出来了。他克制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剧院烤肉店”的内部装潢称得上是舒适怡人的。淡淡的灯光映照在贴着红色墙纸的墙面上,镶有金框的小型挂墙画作点缀其中,朦胧而又优雅。埃里克·格兰登很喜欢这里的环境,而且这家店正好位于市中心。他刚刚顺道去阿森纳大街上的布科夫斯基拍卖展厅看了看,那里即将举办一场现代艺术品拍卖会,而格兰登很感兴趣的一幅奥勒·巴尔特林的早期作品将参加拍卖,因此他可能会为该作品出价。如今巴尔特林的作品又再次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格兰登身材瘦高,此时他正坐在“老同学”柏迪尔·马格努森对面的小沙发上。虽然两人并非同学关系,不过在他们所处圈子里的人都喜欢用“老同学”来彼此称呼。他们就像久违的老同学一样坐在这里,享用着香煎鳎目鱼和上好的冰镇葡萄酒。格兰登也涉足了葡萄酒生意,他投资买下相当大数量的珍稀葡萄酒,放在“歌剧酒窖”餐厅的专柜里出售。

“干杯!”

“干杯!”

柏迪尔很安静,这反倒令格兰登觉得非常舒适,他喜欢听自己高谈阔论的声音。格兰登颇善于表达自己,字字珠现,这是他常常在公众面前讲话所练就的本事。

他也很喜欢在公众面前讲话。

在他开始谈论自己将来“可能”会得到欧洲最高级别的政界职位时,就仿佛是在发表自己的竞选演说一般。

“我说‘可能’是因为‘事无定论乃世间常理’,这是萨科齐常常爱讲的一句话。说句题外话,萨科齐和我在法国用的是同一位理发师。当然,这件事并不令我感到惊讶,不然他们那种身份的人还会选择怎样的理发师呢?”

柏迪尔知道这句话是反问的语气,无须回应,于是又咬了一口鳎目鱼。

“我讲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了,现在说说你吧,马格努森世界矿业公司最近的情况怎么样啊?我听说公司获奖的事情激起了很大的反响。”

“没错。”

“跟刚果有关吗?”

“是的。”

“我读过些谈及雇用童工的报道,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啊。”

“的确如此。”

“也许你应该做出一些捐赠。”

“捐给谁?”

“比方说捐给瓦利卡莱地区的一家儿童医院,用来支持医院的建筑工程和医疗设备购买,再投入几百万克朗支持当地的医疗保健服务。这样一来,情况肯定能得到很大的改善。”

“也许吧。问题跟开采活动有关,我们没法在想要开采的土地上开展工作。”

“你是不是行动得太快,太急于求成了呢?”

柏迪尔微微笑了笑。格兰登看起来就像个外行,不过话说回来,谁又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设身处地地洞悉各行各业的不尽如人意之处呢?

“你应该知道我们行动的速度,你自己也看过我们的所有计划,不是吗?”

“我们没必要再提这件事。”

格兰登不喜欢别人提醒自己仍与公司有关联。大家对外的说法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跟公司彻底撇清关系了。

“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格兰登问道。

“不是的。”

接下来柏迪尔差点儿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差点儿就吐露出过多的信息了。也许是因为刚喝下的葡萄酒,还有缺觉、压力或者放下心头重担的迫切需要使然,他觉得自己很想在一名从前的“火枪手”面前为内心松松绑。

不过他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舌头。

因为话一旦出口,他就再没有机会为自己解释了。即便他有机会解释,那么如果他向“老同学”格兰登坦承了那次对话的缘由,他也很清楚这位老朋友将作何反应。他知道格兰登和自己完全就是同一种人,就像同一个钢模里塑造出来的利己主义者。如果格兰登听到了那段录音,他很可能会立马示意侍者过来买单,然后谢谢眼前这位老朋友与他维持了这一段长久而互利的友谊,接下来,他就会从柏迪尔的生命中消失掉。

而且是永远消失。

于是柏迪尔将话题引到了格兰登感兴趣的方向。

“你具体什么时候会得到新的任命呢?”

“这还得保密。不过在这件事实现之后,等下次我们再坐在这里时,你就会和全欧洲最有权势的人说‘干杯’了。”

埃里克·格兰登微微抿着下唇,这是他表达潜台词时常用的表情。

在柏迪尔看来,这是极其做作的表现。

***

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狭窄的通道里吹过了一阵冷风。他估计自己一定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具体有多久呢?他也无从知道。在他想要钻过去的通道的另一头,一定有一扇门被打开了,所以才会起风。很可能正是那阵冷风使他的身体略微收缩了一点点,于是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被卡得死死的了。尽管只是松动了一点点而已,不过这足以让他可以再次用脚尖蹬地的方式缓慢前进。

他的呼吸很急促,过了几分钟,他发现自己没法再往后退了。如果他想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拐过弯道,继续前进。

他继续一点一点地往前爬行。

先前的昏迷状态使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行了多久,不过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从弯道出来了,此刻正处于靠近通道尽头的地方。他费力地爬完了最后一段距离,来到了一个从岩石上凿出的大洞口旁边。

他把头探进洞口张望,里面的情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些灯。大量的聚光灯安装在各自的支架上,闪烁着、旋转着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洞穴。灯光非常强烈,斯蒂尔顿花了好一阵子才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随后他看到了笼子。

笼子是矩形的,总共有两个,被放置在洞穴的中央。每个笼子大约有三米宽,两米高,是由钢铸成的。两个笼子之间由灰色的金属网连接着。

接下来他看到了笼子里的男孩们。

每个笼子里有两个男孩,年纪约莫十岁,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黑色皮革短裤。同一个笼子里的男孩正拼尽全力地相互打斗,他们都没有戴手套,每个人的身体上都是血迹斑斑。

另外还有观众。

观众分布在两个笼子的周围,坐成了好几排。他们叫喊着,喝彩着,激励笼子里的男孩们更加勇猛地打斗。观众的手里都握着大把的钞票,在打斗的过程中,那些钞票好几次易主。

笼中格斗。

而且有人打赌下注。

如果他事先不曾听过阿茨凯的故事,他也许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看明白眼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总之,这情景着实是极其恶劣。

几个小时之前,他曾借用《斯德哥尔摩形势》编辑部的电脑在网上搜索过关于“笼中格斗”的信息,也读过不少与之相关的骇人听闻的资料。这种格斗形式多年前起源于英国,父母们让自己的孩子在金属笼子里彼此打斗。其中一位父亲声称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训练”孩子们。他还在YouTube网站上看过英国普雷斯顿市的两个八岁男孩在格林兰兹工人俱乐部的钢笼里打斗的视频,那个视频令他感到极度恶心和不适。

不过他还是坚持看完了视频。

之后,他有条不紊地在网上搜集了更多与之相关的信息。他查到了这种格斗方式是如何传到其他国家的,以及它是如何逐年“升级”的。笼中格斗所涉及的赌博下注金额越来越高,随着它的广泛传播,这种格斗方式也越来越远离公众的视线,最后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地下活动。

它远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那些热衷于观赏孩子们在笼子里彼此打斗的人却对其非常熟知。在他们眼中,这些孩子就像尚未成年的角斗士。

这样的活动是如何做到在公众面前保密的呢?斯蒂尔顿十分好奇。

还有,他们又是如何吸引孩子们参与其中的呢?

后来他读到了一篇文章,其中解释道:每赢得一场比赛的孩子可以在一个特定的排行榜上上升一名。每经过十场比赛之后,位列排行榜首位的孩子可以赢得一笔钱。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可怜的小孩,有无家可归的孩子,有被人诱拐的孩子,有无人照顾的孩子,还存在一些也许能靠着在笼子里与人格斗而获取某种成就感的孩子。

当然,其中也有只想通过笼中格斗挣一笔钱来帮助母亲减轻负担的孩子。

这可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他还在资料中读到笼中格斗的活动通常是由一些从前也亲自参加过格斗的青少年来组织和安排的,他们借助身上特别的文身来表明自己独特的身份。

他们的文身图案是一个圆圈里的两个英文字母——KF。

一个曾在瓦斯特尔大桥下殴打流浪汉的年轻人身上就有这样的文身。

据阿茨凯所说,这两个字母代表的是“少年拳手”的意思。

这就是他下到这里来的原因。

他觉得一直看着笼子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其中一名男孩被击倒了,鲜血淋漓地躺在笼子里。一扇金属门被略微抬起了一点,那名男孩被人拖了出来,他看上去奄奄一息,甚至像一具尸体。另一名留在笼子里的男孩则围着笼子跳起舞来,观众们都站起来吹着口哨欢呼。接下来一切都迅速归于安静,因为一场新的比赛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他打喷嚏了。

他并不是只打了一个喷嚏,而是接连打了四个,可能是因为他的鼻子吸进了通道里的尘土。这四个喷嚏暴露了他的存在,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过来了四个人,他们把斯蒂尔顿从通道口拖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将他打倒在地。在他倒地的过程中,头撞上了岩石壁,伤得不轻。他被拖进了一个更小的洞穴中,这里处于观众们的视野范围之外。他们扒掉了他身上的衣物,将他举起来然后扔向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壁。这时他看到他们依旧是四个人,其中两个的年龄明显要大一些。他头上涌出的鲜血顺着双肩往下流,一名年纪较小的攻击者取出一个喷漆罐,用喷出的油漆在他赤裸的背上写下了“踢废物”几个字。

另一个暴徒掏出了一部手机。

当人需要用一部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往外拨号的时候,很不容易按出自己想要的号码,但却很容易选到先前拨出过的最后一个号码。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明克的手机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是一个人回拨给他的,此人先前与明克通话时还生龙活虎的,可现在却处于截然不同的境况。明克只听到了一声虚弱无力的喘息,他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来电者是——斯蒂尔顿。

明克很快就猜出了斯蒂尔顿所在的地方。

八九不离十。

阿斯塔区很大,再加之明克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寻起,所以他花了好长时间进行搜索却徒劳无功。最后他拨通了维特安的电话,接着与阿茨凯通话,让阿茨凯更具体地告诉他应该如何去到阿斯塔的地下空间。阿茨凯的描述对他起到了一点帮助,起码令他对那片地区有了更清楚的印象。他终于找到了斯蒂尔顿,后者正蜷缩着靠在一块灰色岩壁上,全身赤裸,鲜血淋漓。他的衣物被乱七八糟地扔在周围。斯蒂尔顿双眼紧闭,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明克能看出斯蒂尔顿遭受了残酷的殴打,也想象得出他先前拨出电话的情景。不过他还活着,而且能与人交流。明克为他重新穿上了裤子和外套。

“你得去医院才行。”

“我不去!”

斯蒂尔顿对医院充满了憎恶。明克本想强迫他去医院,但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他打电话叫来了一辆出租车。

第一辆出租车来了,司机一看到他俩的模样便立即掉头开走了。第二辆出租车停下来之后,司机建议他们打电话叫救护车,随即也开走了。又等了一会儿,明克看到有一辆载着乘客的出租车驶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在司机等待乘客下车的时候,他朝司机挥了挥手。这一次他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事先将斯蒂尔顿藏在灌木丛后面,然后才走上前去跟司机说话。他迅速解释说自己的同伴被人打伤了,现在亟须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趁司机还来不及说话,明克飞快地将两张五百克朗纸币塞进了车窗里。

这是他今天赢得的彩金。

“我曾开过好几年出租车,在那期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场面,也载过一些醉鬼和人渣,而你今天遇到的情况其实还算好了。我们要去索尔纳的温博姆斯大厦,不用开计价器了,我直接付你一千克朗吧,这么短的路程对你来说肯定是赚的,怎么样?”

奥莉维亚坐在厨房里吃着冰淇淋,同时用笔记本电脑上网。突然,她的冰淇淋掉落到地上,看着屏幕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刚才她纯粹出于好奇心点进了“踢废物”网站,看到最新的视频里有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正在被人殴打。视频的背景像是某处岩窟,光线非常暗。后来那个男人被扔了出去,撞在了一面岩石墙上。

“斯蒂尔顿?”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像刚刚吃进去的冰淇淋一样冰冷彻骨。她马上拨通了斯蒂尔顿的电话号码,等待着对方接电话。

埃尔维斯迅速跑过去舔舐着正在融化的冰淇淋。

他会接电话吗?

他终于还是接了,不过接电话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好,我是明克,代接斯蒂尔顿的手机。”

明克?他是殴打斯蒂尔顿的人之一吗?他抢走了斯蒂尔顿的手机吗?斯蒂尔顿自己怎么不接电话呢?

“你好,我叫奥莉维亚·朗宁,我想问问……你认识汤姆·斯蒂尔顿吗?”

“认识。”

“他在哪里呢?”

“在薇拉的活动房屋里。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薇拉的活动房屋?薇拉又是谁?是网站上那个被打死的薇拉吗?

“他怎么样了?我在网站上看到他被殴打的视频,所以,……”

“他还好。你认识他吗?”

“是的。”

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呢?奥莉维亚心想,也许得用点没有恶意的谎言。

“他正在帮我完成我目前在做的工作。薇拉的活动房屋在哪里?”

明克需要帮手和自己一起为斯蒂尔顿处理伤情,他最需要的是绷带和创伤药膏,而奥莉维亚可以帮他搞到这些物品。于是他告诉奥莉维亚如何找到薇拉的活动房屋,并催促她尽快赶来。

奥莉维亚找出自己的急救箱,带着箱子一起上了车。其实她并不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出于对被殴打的斯蒂尔顿的同情心吗?

大概是吧。

不过主要还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情绪。

斯蒂尔顿用手指着一个橱柜,那里存放着一种东西,薇拉自己身上受伤或长疮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它。明克倒腾着取出了一个装有黄棕色蜡状物的玻璃罐,罐身上的手写标签写着“疗伤树脂”,同时还列出了它的各种成分。

“树脂,绵羊脂肪,蜂蜡,明矾提取物……”

他念着标签上的内容。

“快给我抹上吧。”

斯蒂尔顿半裸着身子坐在床上,头上裹着一条布满血迹的毛巾。他的头顶有一道很大的伤口,是他被人抛向洞穴岩壁的时候撞击所致。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其他各个明显的受伤部位,这些地方的血基本上已经止住了。明克看着玻璃罐里的奇怪混合物,“这玩意儿可靠吗?”

“是薇拉做的。她是用祖母上吊自杀前给她的方子照着做的。”

“噢,疗效还有待验证。”

明克开始把药膏往斯蒂尔顿身上涂抹。

奥莉维亚靠近活动房屋,好奇地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了一幕奇怪的场景:一个尖鼻子、扎着马尾辫的瘦小男人蹲在没穿衣服的斯蒂尔顿旁边,将一些黄棕色的糊状物从一个很旧的玻璃罐中舀出来抹在斯蒂尔顿身上。有那么一阵奥莉维亚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到车里,然后去买更多的冰淇淋。

她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明克。

“你是奥莉维亚?”

“是的。”

拿着玻璃罐的明克退回去,继续往斯蒂尔顿的胸口涂抹药膏。奥莉维亚走上两级阶梯,进到活动房屋里,把自己带来的急救箱放在地上。斯蒂尔顿看到了她。

“你好,汤姆。”

斯蒂尔顿没有回答。

在前来英根特森林的路上,奥莉维亚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冲动。她为什么要去活动房屋呢?重要的是斯蒂尔顿会怎么想呢?他知道她要来吗?也许明克会告诉他,但他会不会神志不清以至于不能明白正在发生的各种事情?她来这里是不是严重侵犯了斯蒂尔顿的隐私呢?他俩只是在垃圾房里见过一面而已。当她看到斯蒂尔顿以后,后者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地板上。他生气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你被……?”

“别再说了。”

斯蒂尔顿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奥莉维亚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或者应该坐下来。她选择了坐下来。斯蒂尔顿迅速地瞄了她一眼,然后躺倒在床铺上。他的身体所感受到的疼痛,远远超过肉眼可见的外伤所带来的,他需要平躺着休息。明克为他盖上了一条毛毯。

“你这里有止痛药吗?”明克问道。

“没有……等等,有的,在那里。”

斯蒂尔顿指着自己的背包。明克打开它,从中取出了一个很新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地西泮。”

“这不是止痛药,是一种……”

“给我两颗药,还有水。”

“好吧。”

奥莉维亚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了一个装着水的塑料瓶。她将瓶里的水倒进了一个显然没洗过的玻璃杯,屋子里就只有这一个杯子。明克端起玻璃杯,帮助斯蒂尔顿服下了两颗药丸,然后低声对奥莉维亚说:“地西泮是镇静剂,不是止痛药。”

奥莉维亚点了点头,两人都看着斯蒂尔顿,后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奥莉维亚坐在另一张床铺上,明克则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奥莉维亚再次环顾了一下活动房屋里的情景。

“他住在这里吗?”

“看起来应该是吧。”

“难道你不知道?你不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他有时住在这里,有时住在别处,现在他住在这里。”

“是你找到他的吗?”

“是的。”

“你也是流浪汉?”

“我?当然不是!我住在克尔托普区的公寓房里,那是我自己的公寓,现在起码价值五百万克朗。”

“噢,对了,你是艺术家吗?”

“我是走钢丝的杂技演员!”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各种活儿我都干。资金管理、金融衍生品,偶尔也做做艺术品生意,贩卖毕加索、夏加尔和狄更斯的画作。”

“狄更斯不是一位作家吗?”

“他的主要身份的确是作家,不过他在年轻的时候也创作过一些蚀刻版画,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但欣赏价值极高,也很有影响力。”

听到这里斯蒂尔顿微微睁开眼睛,盯着明克看了一会儿。

“我得去一趟外面的灌木丛。”

明克消失在了门外。在他关上身后的门时,斯蒂尔顿完全睁开了眼睛。奥莉维亚看着他,问道:“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他从前是一名告密者,而且喜欢吹牛,很快你就会听到他如何破获帕尔梅谋杀案的故事了。你为什么来这儿?”

奥莉维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为了送急救箱过来吗?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你想让我走吗?”

斯蒂尔顿没有回答。

“你希望我消失吗?”

“我不喜欢有人用海滩上的那起案件来打扰我。你曾打电话来问我是否负责过吉尔谋杀案。是的,案子是我负责的,而且我发现那起案子与杰奎琳·贝里隆德有一些关联。吉尔为杰奎琳工作,在红色天鹅绒公司工作。考虑到吉尔遇害时是有孕在身的状态,于是我再次开始调查海滩谋杀案,不过最后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现在我们之间的事是不是该做个了结了?”

奥莉维亚看着斯蒂尔顿的脸,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了。不过她想告诉他一件事,而现在很可能就是说出那件事的最后机会。

“几天前我曾去过诺德科斯特岛,结果在海瑟尔维卡尔纳海湾的沙滩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我能跟你讲讲这件事吗?”

在活动房屋外面,明克站在黑暗中吸毒。其间他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透过卵圆形窗户看着活动房屋里面的情形,发现奥莉维亚正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这女孩真漂亮,他心想,他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漂亮女孩又为斯蒂尔顿盛了一杯水。她的故事已经讲完,可斯蒂尔顿却一言不发。她一面将水杯递给斯蒂尔顿,一面用手摸了摸墙壁。

“这里曾是薇拉·拉尔森居住的地方吗?”

“是的。”

“她就是在这里被……”

“别再说了。”

他又出言不逊了。

明克走了进来,朝躺在床上的斯蒂尔顿展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感觉好些了吗?”

“你呢?”

明克微微笑了笑。被发现了,不过那又怎样?自己不是刚把一名从前的警察从极度危险的情况中救出来吗?

“我感觉好极了!”

“很好。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吗?”斯蒂尔顿问道。

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明克和奥莉维亚并肩走在活动房屋外面。奥莉维亚心事重重,在她身边的男人是一个矮个头、因吸毒而精神恍惚的告密者。

“你知道吗,我涉足的行业很多,还扩展到了……”

“你认识斯蒂尔顿很久了吗?”

“确实很久了。他以前是个警察,多年来我和他就像是个小团队一般。我敢说,要是没有我的话,他肯定没法将那么多罪人绳之以法。决定很多事情成败与否的关键因素其实就在于我。顺带说一句,帕尔梅谋杀案也是我破获的。”

“噢,真的吗?”

奥莉维亚迫使自己做好准备应对即将发生的不愉快。她在满是泥泞的森林里朝自己的车走去,这时她突然想到他肯定会要求搭顺风车的,她该怎么做才能在这英根特森林中摆脱他呢?

“是的,我把我的破案思路告诉给了谋杀专案组,可是他们采取行动了吗?完全没有。我认为帕尔梅显而易见是被他的妻子开枪射杀的。他背地里干了不少对不起她的勾当,最后她忍无可忍了便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没有人亲眼看到凶手开枪!不是吗?”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奥莉维亚的车跟前。

关键时刻到了。

明克只是看着那辆野马汽车。

“这是你的车吗?”

“是的。”

“哇哦,这车可贵了!这是……福特雷鸟!”

“是野马。”

“哦,没错。你会载我一程的,对吗?我们先经过克尔托普区,我能去那里置办一些物品,然后再去我家,有一张床等着我们。唔,让你见识一下明克的床上功夫!”

这句话终于冲破了奥莉维亚忍耐的极限。她低头瞪着他,明克比自己还矮一个头,肩膀又窄又斜,正咧开嘴笑着。她朝他走近了一步。

“你吗?不过真抱歉,就算有人用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也不愿碰你一下……你就是个可悲的混蛋,明白吗?搭你的地铁去吧!”

她钻进车里,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

阿斯塔的地下岩窟里此时可不平静,斯蒂尔顿的出现吓坏了格斗比赛的组织者们。还有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聚集吗?岩窟里的观众被迅速地撤离了现场。组织者们开始拆卸笼子,并打算将所有的灯具和其他电子设备统统搬离岩窟。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使用了。

“我们要把这个搬到哪里去?”

问话的人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名叫利亚姆,他的助手伊斯身着墨绿色连帽衫,正抱着一个大金属盒子从利亚姆身边经过。伊斯小臂上的“KF”字样文身清晰可见。

“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正在讨论这件事!”

伊斯朝着后面的一面岩壁点头示意,那里聚集着四名年龄较大的男孩,他们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地图。利亚姆转过身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算看看他们放在网站上的视频吸引了多少人来浏览。

就是有裸体流浪汉的那段视频。

***

“让你见识一下明克的床上功夫!”去他妈的!奥莉维亚走进公寓大楼时仍然狂怒不已。当她伸手准备打开楼梯井的电灯时,心里还想着先前在英根特森林里遇到的事情。突然,她的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她还来不及叫出声来,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另外还有一条手臂死死揽住她的腰并将她拖进了电梯里。这是一部一次仅能供两人乘坐的老式电梯,用的是伸缩式铁门。楼梯井里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能感觉到推搡着自己进到狭窄电梯轿厢里的人不止一个。那只捂住她嘴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电梯的伸缩式铁门“轰隆”一声关上了,随即电梯轿厢开始缓缓上升。奥莉维亚非常害怕,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感觉挤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都很结实,她推断他们是男人。她能嗅到汗味和难闻的口气,所有人都挤在电梯轿厢里无法动弹。

突然,电梯在两层楼之间停住了。

四周一片死寂……奥莉维亚感到胃部一阵痉挛。

“我现在要把我的手拿开了。要是你敢尖叫的话,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一个粗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奥莉维亚的脖子上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呼出的热气。那只捂住她嘴巴的手扭着她的头前后转动了好几次,随后从她嘴上拿开了。险些窒息的奥莉维亚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为什么对杰奎琳·贝里隆德感兴趣?”

这声音是从奥莉维亚侧面传来的。声音很轻,是从距离她左脸颊十厘米远的地方传来的。

杰奎琳·贝里隆德?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时奥莉维亚才感到了一阵实实在在的恐惧。

她具备道德上的勇气,这是肯定的,可她并不是莉斯·莎兰德(3),她还远远没到那个程度。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应该尖叫吗?然后被他们拧断脖子?

“杰奎琳不喜欢别人打听她的生意。”声音较轻的男人说道。

“好的。”

“你不会再四处打听了吧?”

“不会了。”

“很好。”

一只粗糙的手再次捂住了她的嘴巴。她费力地用鼻孔呼吸着,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流。两个男人死死地挤在她身边,他们呼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似乎过了很久,电梯突然开始下降,径直降到了一楼。紧接着,电梯的伸缩式铁门突然打开了,两个男人松开奥莉维亚,夺门而出。她向后倒在了电梯壁上,只看到两个大个子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上。随即电梯门再次关上了。

奥莉维亚跌坐在地板上,胃部痉挛得厉害。她几近崩溃,突然尖叫起来。她的音调很高,令楼梯井的声控电灯全部亮了起来,一位住在一楼的邻居循声跑过来发现了她。

邻居陪着她走上楼梯,奥莉维亚说刚才有两个男人在入口大堂对自己进行恐吓,不过并没有说出他们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她对邻居的帮助表示感谢之后,他便下楼离开了。奥莉维亚朝自己的公寓房门走去——门是半开着的,他们已经去过她的公寓了吗?这帮该死的混蛋!奥莉维亚把房门推开,迅速走了进去,然后将其锁好,随即一屁股坐在门厅里。当她掏出手机的时候手还在颤抖。她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报警,可是报了警之后自己又该说些什么呢?目前她的头脑没法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于是她转而拨通了伦妮的号码,结果却听到了电话答录机的提示音,于是她挂断了电话。她应该给妈妈打电话吗?她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现在她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胃部的痉挛也平息了下来。坐在门厅的地板上,她可以看到客厅里面的情景。她发现客厅的一扇窗户半开着,而她记得自己先前离开公寓时窗户明明是关好了的。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她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了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

她在小、公寓里迅速搜寻了一番,没有见到埃尔维斯。它从窗户跳出去了吗?她住在二楼,有时候埃尔维斯会去窗台上玩,春天的时候它甚至还有一两次设法跳到了楼下邻居的窗台上,然后跳进了院子里。她关上窗户,拿起一把小手电筒,往楼下的院子跑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后院,院子里种着一些树,另外还有几把长椅,一只敏捷灵活的小猫很容易就可以从这里跑进四周临近的后院。

“埃尔维斯!”

没有小猫的影子。

柏迪尔·马格努森躺在自己的大办公室里的一张沙发上,他是醒着的,手里握着一支点燃的小雪茄。他是直接从“剧院烤肉店”来到这里的,刚一进门就焦虑不安地给琳恩打了个电话,令他觉得欣慰的是应答的不是人而是电话答录机。他在电话里解释说自己得在凌晨三点跟悉尼的人开电话会议,所以很可能会在办公室过夜。这样的事以前也时有发生,在他的大办公室里有一间舒适的小卧室,每逢这种时候小卧室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柏迪尔现在不打算去卧室,他根本就不打算睡觉,只是想独自待着而已。他在几个小时之前做出了一个决定,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导火索是头天晚上在墓园里的几句对白。

“你仍然和琳恩维持着婚姻关系吗?”

“是的。”

“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这是含蓄的威胁吗?尼尔斯·文特打算联系上琳恩并让她听到磁带里的录音吗?他真的会做出这么混蛋的事情来吗?不管怎么说,柏迪尔都不能冒这样的险,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现在他需要独自待着。

但不巧的是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个晚上“拿铁”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不过柏迪尔之前一直都不愿接。这次他终于接了,免得对方再次打来。

“你在哪里?我们现在正在开一个很棒的派对!”“拿铁”在电话那头喊道。

“卡布联盟”正在开派对。该联盟由十八名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成年男子组成,他们当中有的是家人关系,有的是商业合作关系,有的曾是寄宿学校的同学,所有人对联盟中其他人的审慎都有着充分的信任。

“我们把整个夜总会都包下来了!”

“‘拿铁’,我现在不……”

“杰奎琳还派了一些真正优质的‘货品’来!年龄都在二十四岁以下!合同上写明了要提供完美的结局!你可一定要来啊!”

“我现在没那个兴致,‘拿铁’。”

“你会有兴致的!我们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公司取得的荣誉!我还找了一帮穿着芭蕾舞裙的侏儒来为我们助兴。还有,尼普找人空运了五公斤伊朗鱼子酱过来!你当然得来啊!”

“不行!”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现在真没那个兴致。你代我向其他人问好吧!”

柏迪尔挂断电话后就关掉了手机。他知道“拿铁”还会打电话来的,而且尼普和其他“老同学”也会打来找他的。一旦他们决定要开一个派对,那么就一定会开,没有任何事能妨碍他们把这件事做成。他们从来都不缺钱,也不缺奇思异想。柏迪尔曾参加过一些布景奇特的派对。一两年之前,他们曾在厄斯特约塔平原的一间巨大车库里开过一个派对。车库里面停满了昂贵的豪车,地上铺着人造草坪,各处分布着一些喷泉,还有一个移动吧台沿着一条特殊的钢轨在车库里来回移动着。每一辆豪车的驾驶座上都坐着一名半裸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是从杰奎琳·贝里隆德那里雇来迎合“老同学”们心血来潮的古怪需求的。

柏迪尔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参加那样的活动。

他什么派对都不想参加。

无论是怎样的派对。

总之今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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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KF是少年拳手(Kid Fighters)的英文首字母缩写。

(2) 一座建于1935年的登山电梯,是瑞典著名景观。

(3) 莉斯·莎兰德是史迪格·拉森的系列小说“千禧年三部曲”中的人物。莎兰德在网上使用“黄蜂”这一网名,是一名世界级的黑客。她凭借自己的技术进入了一个国际黑客联盟——“黑客共和国”,成为了一名“公民”。在日常生活中,莎兰德凭借自己的黑客技能和照相机式记忆成为了米尔顿安保中最好的独立调查员。同时她还持有多个不同身份的护照并擅长变装,能经常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四处行动甚至出入多国国境。由于童年的强烈心理创伤,莎兰德的个性极为封闭、不合群,非常不擅长和人交流,同时极度憎恨各种摧残女性的男人,也很乐于将这些人的恶行公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