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摩张了张嘴, 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前世与现世混合,脑海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一片空白,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 她拔出弯刀直接斩下!
刀锋还来不及劈中姜知泽, 温摩的脚下有一股大力传来,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被扯得滚下台阶, 向密室跌去。
不!
不!
她不要去那里!
弯刀转向, 她用尽全身力气,指望刀锋能卡住哪里, 止住下坠之势,但刀锋所及之处全是铿铿之声,没有一处能借力——她怎么忘了?这台阶是坚石制成, 四壁也是一样,它像一处藏在姜家深处的墓穴, 坚硬,冰冷, 黑暗。
“砰“, 她直接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机关在头顶缓缓合拢, 阻挡了一切微光和声响。
不!
在落地的一瞬温摩便触地而起, 想要冲上石阶, 可是脚腕的拉力再度传来,想要她重新仆倒。
一团漆黑中, 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得到,那是一根绳索。
她随手扶住身边某样东西, 借住力道不让绳索将自己拖走,然后挥起弯刀对准脚旁斩下,脚腕上顿时一松,重获自由。
黑暗中姜知泽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是单纯的诧异,还带着明显的兴奋。
温摩无暇分辨,她要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逃!
她翻身跃起,却发现手已经没办法从那个东西上离开。
方才她扶住借力的东西,像是一个活物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触感冰冷如铁,熟悉感和恐惧一道涌上脑海,她知道这是什么。
一团光亮在姜知泽指间亮起,水一般驱散黑暗,照亮密室。
锁住温摩的,是一具铁铸的人形支架,上下共有五处锁扣,分别可以扣住人的双手双脚,以及腰。
她刚才抓住的,就是右脚那一块位置。
“知道么?从你进京的第一天,我就选中了你。”姜知泽执着蜡烛,缓缓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十分轻柔,“温摩,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太好了,好到令这里的一切黯然失色。我原来这些东西都配不上你,于是我专门打造了这个。”
温摩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那个东西一眼,但它身上的冰冷依然透过锁扣从她的手腕传遍全身。
她抓住什么东西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抓这里?!
这简直是老天爷在开她的玩笑!
姜知泽的声音里充满愉悦:“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把你锁在上面,就算你再厉害也动弹不得。我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让你来试一下,一直盼一直盼,差点儿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还好老天垂怜,它让你来找我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邪恶光,手伸向温摩,伸得极慢,极慢。
温摩盯着他的手,一瞬不瞬,刀柄握得死紧,指节发白。
近一点……她强忍着胸口翻腾的冰冷之感,盼着那只手能再近一点,这样她一挥刀,就能把它斩下来。
偏偏姜知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的手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里,微微笑:“想砍我的手?啧啧,真是狠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刀上,眼中露出一丝惋惜,“我喜欢你握刀的样子,看起来真让人欢喜,让人想一根一根拔去你的尖牙利爪。你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别人是兔子,是猫,你是狮虎。你喜欢打猎么?猎一只狮虎,可比猎一只兔子有意思得多了。”
“你休想!”温摩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极度凶狠,心中却极度恐惧。
过往的痛苦和绝望像是深黑色浪涛,在这间密室里汹涌澎湃,想要将她吞没。
“你是害怕。”姜知泽审视着她,这是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她只有一只手受控,依然张牙舞爪,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恐惧,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奇怪,明明这样害怕,你却没有呼救,甚至没有惊叫,如果是换成别的女人,早就又哭又闹,喊破喉咙了。”
说着,他微微一笑,“还是说,你知道我这间密室与众不同,就算你喊破嗓子,外面也听不见?”
温摩不能回答。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会轻易挑战自己的恐惧,她一定会有多远离多远,绝不会踏近这里一步!
是这一世的一切太顺利,给了她太大的信心,让她觉得她一定可以战胜过去,于是她被自己的自信引诱着前来,踏进了地狱。
她不喊,是因为她从前喊过。
她不哭,是因为她从前哭过。
她的喉咙仿佛还是又干又哑,全身仿佛都是剧痛,上一世的记忆与感觉全面复苏,她甚至忍不住想,或许,重活一世根本就是她的一场梦境,她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过这可怕的地狱。
姜知泽看着她眼神中的光一点点溃散,露出了一丝笑容,又觉得有点惋惜。
恐惧与绝望会像蛇一样吞掉一个人的意志与信念,她们会放弃反抗,但对于温摩来说,这放弃似乎来得太早了一些。
温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消沉,直到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儿有一根五彩绳,下面系着一只小小的香包。
那是津津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用以交换她的雷笛。他显然十分喜欢这根五彩绳,因为有时她忘带了,他必然会追着要她系上。
不,不,这当然是新的一世,新的人生,这一世,她嫁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禽兽,而是津津!
这一世,她有津津,她有刀,若不是左手被扣住,她还有手/弩!
而姜知泽除了这一屋子的机关与刑具,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徐广帮忙,没有了姜家做后盾,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声名!
这终究是新的一世,她也会有新的结局!
就在这一刹那间,温摩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帮你回到姜家的?”
姜知泽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然后,仰天大笑:“温摩啊温摩,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从我嘴里套话?哈哈哈,你以为一把刀可以保住你多久?你只身前来,没人知道在你在这儿,你被困在这里,只需要饿上几天,就会连刀都握不住,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摆布?你怎么还会有心情管这些?”
温摩知道,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
宁心儿拿了衣裳来,找不着她,未必会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姜家,宁心儿大可以以为她逛到别的地方去了。
总得等到半夜,宁心儿才会确认她失踪。
姜家这么大,四处找上一遍,少说也要到明天早上。
而且就算找,谁也不会往这里来。
谁都知道这里是废宅了。
*
院子里亮着灯,姜知津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轻快。
姜家内乱,姜知泽潜逃,种种麻烦,都在看到窗上那一点亮光的时候,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说来也奇怪,这院子他住了这么多年,这窗上的光他也看了这么多年,但只因为知道灯光下面会有一个温摩在等他,这灯光便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阿摩姐姐!”他开心地推开门。
屋内寂寂,灯火轻晃,里面没有人。
“少夫人还没回来。”旁边厢房的房门打开,宁心儿过来道。
姜知津低声道:“我让你来是为了保护她的。”
“知道。”宁心儿道,“少夫人已经答应让我住下,接下来我会缠着她,不让她出门,只要她安安份份待在姜家,有我陪着,谅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知津皱眉:“这会儿你为什么没陪着她?”
“哎,我就回屋取了件衣裳的功夫,她就逛到别处去了,黑灯瞎火的,我在姜家又不熟,只好先回来了。”宁心儿见姜知津神情颇为凝重,劝道,“放心吧,以她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伤着她可不容易,再说这里是姜家,能出什么事?也许等一会子她就回来了。”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姜知津声音里有了一丝寒意,“你佯装避敌投奔于她,她一定会将你好好护住,若无意外,绝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那就是阿摩,习惯了照顾族人的阿摩。
姜知津颔角的线条僵硬,紧紧咬着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抓住了心脏,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不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越危险。
因为看不到危险,所以会疏于防范。
“她在哪里不见的?带路!”
宁心儿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明显的肃杀之气,当下不敢再说,立即将他带到她折返回去取衣裳的地方。
那是一处凉亭,四周遍枝柳树,旁边就是池塘,周围四通八达,视野开阔,几乎可以通往姜家任何一个地方。
“无命。”姜知津召唤。
无命自一株柳树后现身,“在姜家唤我,你不怕露馅么?”
姜知津只道:“找人!”
无命掏出那只巴掌大的小瓷盒,碧绿小虫动了动脑袋,朝向北面。
北……
姜知津的视线望过去,那里一片漆黑。
一霎那间,他的眼前也黑了黑。
那是姜知泽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