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周再一次参加朝议。
奉天殿内,没他什么事,他现在仍旧列在文臣之列,当天就是听完一众人的进言后,出了奉天殿就会跟萧敬一起去乾清宫。
他跟别的大臣完全不同。
当天却是皇帝跟内阁就《大明会典》摊牌的日子,因为张周当天入宫时,已将他所编撰的《大明会典》成书,送到宫里来,皇帝也不打算亲自看,毕竟看不懂,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完成。
但事却不能泄露出去,在朝议结束之后,刘健也得到吩咐,让一起去一趟乾清宫商议事情。
“刘阁老,不知所为何事?最近朝中可有大事,需要多番内廷商议?”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走过去好奇问了一句。
刘健等阁臣最近被皇帝乾清宫召见的次数有点多,屠滽作为吏部尚书却很难享受到这种待遇,他也想知道皇帝跟内阁之间在搞什么名堂。
刘健不想回答。
如果被人知道《大明会典》由一个人修撰完成,剩下的人全都是摆设,别说是内阁三人,就连整个翰林院体系都要因此蒙羞,现在皇帝只跟他们几个阁臣还有王鏊说了这件事,也是很给面子了,如果再让屠滽他们知道……那就等于是将丑闻公之于众。
谢迁凑过来笑道:“没什么大事,翰林院上下都在忙呢。”
“是啊,是啊。”
有大臣过来凑一脸,还在应声。
翰林院忙吗?
可能吧。
大明各级的官府,要说最清闲自在的,可能就属于翰林院的官,都说那是清贵之所,一个个每天都无所事事,甚至点卯的事都不用做,跟别的衙门上下紧张的氛围完全不同。
这边说话被谢迁打岔,刘健也寻着机会出来,跟随小太监一起往乾清宫方向走。
……
……
乾清宫内。
一整套的《大明会典》摆放在那,刘健到来时,张周已经跟皇帝谈了好半天了,而且是谈笑风生那种。
皇帝也不在书案之后,跟张周近乎是并排站着,一点架子都没有。
刘健曾经也憧憬着皇帝可以跟他们文臣之间如此平等相处相待……但这不过是梦想,却好像全都在张周身上实现了。
“刘卿家来了。”朱祐樘不等刘健施礼,便抬手示意他不用拘泥那么多君臣礼数,“一早朝议之前,朕就派人告知过阁部,今日要找人校对秉宽所修的《会典》,但此事不能对外声张,除了翰林王学士之外,最好只有一两人参与其中,刘阁老可有想好找谁?”
刘健面色为难。
这么一整套书,说是校对,但其实是审查。
看这套书是否真的如张周和程敏政之前吹的那样,到了可以直接刊行的地步,这么费时费力的工作,涉及到考证等事,找一两个人来……闹呢?
难道让我们内阁这三个老家伙也参与校对?就算再加上王鏊,这工作量也大到惊人啊。
张周笑道:“刘阁老是否觉得人力不足呢?有关考证的事,在下特别准备了一份书卷,涉及到出处和循例的部分,应该能轻省不少。”
张周之所所以没直接就把书拿出来,而是要先行准备,甚至还去问林瀚和程敏政的意见,更多是因为有些法例、衙门涵盖职责等,照本宣科容易,但毕竟是“口说无凭”,不能你说这个职位该干嘛就干嘛,需要有出处,没有出处的则需要援引先例,比如说在正统、成化年间出过什么事,当时朝廷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当时朝议有什么结论之类的。
这是充分考虑到文官会挑刺。
本来双方就不对付,现在张周还越权把翰林院的工作给干了,等于说张周的下马威越来越狠,文官那边在窒息之前还是会想办法挣扎一下的。
刘健道:“张侍讲可真是思虑周详。”
言外之意,你这是知道我们要给你挑刺,所以才准备这么充分?
张周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办事,而且《会典》一书功在千秋,也并非在下一人的功劳,还需要翰苑的同僚通力配合。”
本来刘健还在想,以如何的方式去跟张周进行“谈判”,把《大明会典》修撰的功劳给分出来,现在他看出来,不用他来提,张周已经主动提出来。
心里不乐意,但其实还是松口气的。
如果真由张周一个人把书给拿出来,而以皇帝对张周的信任,再找人勘校一番,发现张周的书到了可以刊行的地步……那翰林院的官员可以集体请辞了。
现在好歹双方还留有余地。
只是他现在心里还在想,这小子是真这么自信吗?凭一人之力,就能把书给修好?他是几时开始的?背后到底有谁在帮他?
朱祐樘道:“校对所需时间,还是不宜耽搁太久,两天时间最多了。刘阁老可有想好找谁来参详?”
不能带回翰林院,大概的意思是要送去内阁值房。
刘健道:“请翰林侍读梁储。在杨廷和回乡省亲时,由梁储代为负责校对、修书之事。”
“好。”朱祐樘也没征询张周的意见,往萧敬那边看一眼,“派人,传梁储入宫!”
……
……
一整套的《大明会典》,由司礼监派读书房太监,六个人抬着,再加上前去监督的陈宽,一共七个人。
跟着刘健抵达内阁值房。
李东阳和谢迁看到这架势,便知道皇帝和张周不是玩虚的。
书都给抬来了。
大概的意思,回头就可以直接刊行。
“陈公公,您是否要留下?”刘健问一句,说这话其实就是在提醒陈宽,伱可以走了。
本就是皇帝派来的,还用你刘健问是否留下?
你既然问,就是下逐客令。
陈宽苦笑道:“咱家就近找地方先歇息一下,等那位梁翰林到时,再送他过来便是。”
“好。”刘健点头。
如果有陈宽在,那内阁三人要进行讨论就要有所顾虑,怕被陈宽听去告知皇帝。
等陈宽出去之后,内阁值房内的氛围好像瞬间轻松了许多。
谢迁笑着问道:“要不要去给事中值房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刘健和李东阳都瞪他一眼。
“于乔,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种玩笑不必开!”李东阳提醒,“是跟陛下提请让叔厚过来?”
“嗯。”刘健点头,“济之也会同来。”
李东阳叹道:“最好不要再让外人知晓有此事,却不知这书到底如何?”
“自己看吧。”刘健很是焦躁。
书到底是胡编乱造,还是说已达到极高的标准,再或是牵强附会等……都需要验证之后才能定。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在送走刘健一行后,一点都不担心他们能在张周修撰的《大明会典》中挑出毛病。
连程敏政都觉得无可挑剔,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呢?
治国,朱祐樘非常倚重内阁铁三角,但涉及到造学问方面的事,皇帝就很依赖程敏政这样的大儒。
张周也觉得皇帝在这点上做得很好,至少做到了唯才是用,连他自己,不也同样是靠实力获得皇帝信任的?
“秉宽,你看,这里有一份上奏,说是乌斯藏今年又要来贡,听说还派了两拨使节,
乌斯藏,也就是西藏。
以张周所知,乌斯藏曾在弘治八年遣使上贡,这是自正统末年之后,相隔几十年后乌斯藏重启上贡,大明对其礼遇颇佳,赏赐也很多。
历史上乌斯藏也在弘治十二年两次上贡,其实就是上贡得到回赠尝到了甜头,想多来几次,随后礼部官员以“一岁再贡非制,请裁其赐赉,从之”,意思是,你一年进贡两次坏了规矩,要裁撤其赏赐,皇帝就同意。
随后几年乌斯藏就没再来,一直到正德元年才有下一次的上贡。
治理藩属国贪得无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以所谓天朝上邦的礼数自居,不当凯子,那藩属国也就识趣了。
张周笑道:“陛下,您跟臣说这个,是不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
张周是明眼人。
外蕃上贡,跟他有啥关系?他又不在礼部供职。
朱祐樘叹道:“所以说还是秉宽你看得透彻,朕在上次乌斯藏上贡时,就曾问询过有关天命等事,或许是他们知晓朝中如今朕多有征询于你,而你能上达天意,才会派人来。”
“哦。”张周笑着点头。
乌斯藏在明朝,一向有“法王”或者“活佛”能知晓未来事的传闻,因为弘治帝很相信这个,所以他们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让大明当“冤大头”。
在正德十一年,乌斯藏上贡时,就提到其境内能知晓未来事的活佛,正德帝派太监刘允去迎,结果到了地方活佛久不出现,双方还发生大规模械斗,令大明使团死伤过半。
朱祐樘道:“没有让你跟谁相比之意,但或许他们上贡,或有针对你的意思。”
张周笑道:“臣从未有与人相比之心,也不在意他们是否有何特殊目的。”
“是啊,朕也看出来,他们跟你相比,什么都不算。”朱祐樘笑道,“以前朕还真想多问问他们大明的将来,但现在问你,不就够了?秉宽啊,最近有时间……不妨再多算几卦。”
“这个……”
张周知道,自己所产生的蝴蝶效应越来越大,除了天灾,人祸方面基本已经很难有建树。
“哈哈,看你这样子,也不为难你,若真能算出来也好,算不出也无妨,你所做的,对大明来说已足够。”朱祐樘笑着安慰,“最近北方的雨水很多,民间都在议论,说这是上天赐给朕和万民的恩泽,朕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陛下说笑了,这雨又不是臣求下来的。”
“那也差不多。好了秉宽,去给皇后诊治吧,朕身体调理到差不多,也该多调理一下皇后……最近皇后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朕也着急啊。”
“是!”
……
……
张周要去当“妇科大夫”了,要给张皇后调理身体。
相比于调理朱祐樘,其实这才是张周所擅长的,不就是拿出后世中医那一套,调理“宫寒”之类的?这药方,自古多了去,长期调理下来,要说一点作用没有……谁知道?
张周跟萧敬到了交泰殿之前,已有两名小宫女立在那,这宫女的姿色……
张周只能说很丑。
张皇后也是有心机的。
宫里不可能没有宫女,而且宫女有机会跟皇帝单独相处,万一真被小宫女跟皇帝发展出一段感情来,那就属于自挖墙脚。
选宫女不但要选丑的,且还要挑选那种看起来老实本分不做痴心妄想的,还要不会迎合讨好的……张周看到这两个宫女,就想到了王明珊带过来的平安、吉祥。
一个路子……
张周在跟两个小宫女往坤宁宫走时,还在想皇帝说让他卜卦的事。
皇帝说是不强求。
但张周知道,皇帝一旦发现身边有个预言家,一时不给他未来的启示,他心里就难受。
那回头就随便给你算点,大明的事发生那么多,能记得的也不少,兑现个一两样,也不难,只是如何能跟时事对应上,这就需要点心思。
“张先生来了?请进。”
坤宁宫的太监现在看到张周,那就跟见到亲爹一样。
也跟张皇后最亲近的太监张永得到军功,所有人都觉得跟张周混能混出名堂有关。
服不服,看看张永,之前不过就是在皇后身边跑腿的太监,现在去了西北和辽东,就能建功立业,甚至还有机会为家人争取到官爵,这种好事谁不想?
……
……
坤宁宫内。
张周是来给张皇后治病的,跟平常太医来不同,他连个药箱都没带。
空手而来。
而且也不需要搭帘子之类的,更没有什么悬丝诊脉这种不切实际的,张皇后已经坐在那,把手臂放在脉枕上。
“秉宽,气色挺好,家中可还顺心?”
“多谢皇后关心。”张周拱手道,“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挺好的。”
说话之间,张周已坐在了张皇后身旁。
看着面前女人的手腕,张周也不知是否应该把手指放上去。
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内容。
“秉宽,为何还不开始?”张皇后问道。
张周道:“臣有话想问,却不知是否该开口,或者是……有不方便之处。”
“嗯。”张皇后一摆手,周围的人都很识相,随即都退出殿外。
“问吧。”
张皇后这等于是跟张周单独相处了。
张周道:“臣所问的,都是有关龙嗣之事,并不涉及到私事。”
“嗯。”
“臣想问,过去数年,皇后可有过小产?”
想要明白张皇后怀不上的原因,就需要明白她所经历的事情,而这种事其实也不算什么机密,难道太医就不能问?
张皇后道:“三年前,是有一次。”
“哦。”张周点头。
先不问这个是不是事实,朱厚照是张皇后亲生,暂时他找不到疑点。
张周继续问道:“那皇后最近几年可有调理过身体?”
“有。”张皇后也不隐瞒,“需要把药方拿给你吗?”
张周也被张皇后的客气所打动。
这是没心机吗?不像啊。
“不必,若是太医院那边有备案的话,臣可以从那边取。”张周道。
“太麻烦了,来人!”
随后张皇后把宫女又叫进来,“去将药方取来,给张先生看看。”
张皇后言下对张周可说是非常倚重了,大概她把自己能再生儿子这件事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张周身上。
随后小宫女把几张药方都给送过来。
“最近半年,本宫未再用过上面的药,是陛下让本宫等等,最近陛下的身体……好转了很多。”
说到这里,张皇后脸色稍带一些凝滞。
大概是有些事,除了夫妻之外,她也没跟别人说过,只有在治病的大夫面前,有些话才能讲。
张周盯着药方。
挺好。
甚至在选药方面,张周觉得,可能比自己所知道的都要好。
这就涉及到最大的问题……
张皇后生育的问题不在于怎么治,而是治不了。
张周联想到之前朱厚照曾经转述过,朱祐樘说朱秀荣才是朱厚照最亲的人,张周甚至可以大胆假设,会不会只有朱厚照和朱秀荣不是张皇后生的,其实朱厚炜是张皇后生的?
朱秀荣和朱厚炜出生在同一年,一个年初一个年底,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们夫妻俩后来都没再生育子嗣,那一年你们居然还能生俩?在坐月子的时候就能怀上?
“秉宽,这药方是有问题吗?”
张皇后见张周许久没说话,不由紧张兮兮问一句。
张周放下药方道:“药方都很工整。”
“本宫知道,也只是工整,如果靠这些工整的药方,能让本宫有孕事,那也不会等到现在。”张皇后轻叹道,“本宫只是怕,陛下的身体愈发好转,而本宫……唉!”
这就有点袒露心扉的意思了。
如果丈夫不行,她完全不担心,反正那熊样,给他一堆女人他也不能怎样。
但现在丈夫逐渐开始“龙精虎猛”,而她的肚子却迟迟没动静,她就要担心丈夫被别人所抢走。
虽然她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六宫之中没人敢跟她争。
但问题是皇帝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周太皇太后,天天想着给大孙子找女人,好方便抱重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