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入夜前。
一批新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送到了内阁。
而其中最重要的几份,已做了特别的标注,有涉及到直接上报皇帝的,通政使元守直也不敢怠慢,似乎通政司也知道
谢迁在拿到这批奏疏后,按照来人的指点,提前将头两份挑出来。
其中河南新野地方的上奏,一式两份,一份直接送达司礼监上达天听,另一份则通过通政司关白于内阁。
“刘阁老,还是被言中了。”
刘健当夜无须值夜,正准备走,听说此消息后,把穿上身的大氅又挂回衣架上。
李东阳也靠过来。
一份由新野地方上奏,陈述地震的内容的奏疏,陈列在三人面前。
“十二月戊戌日未时,河南新野有地动如山摇,声如洪雷,屋舍倾塌,殃及绵延县城五十里,公廨虽已得旨,城中百姓塌陷屋舍六十余间,无人畜损伤,然城外境况尤重,乡民或以不信谣言者未做防备之事……”
大概说来。
就是新野地方上得到了皇帝特地颁布的旨意后,在新野县城内做了一些防备,好歹是让城内的居民没出什么事。
但消息发到新野时,到地震发生,一共也就三天左右时间,根本来不及传达县城每一处,再加上有很多人不信这个,城外的农舍建造得更松散一些,更容易塌陷,城外受灾会重一些。
现在地方官府也在忙着救援。
估计在未来几天,还会有更多的详细情况奏报到京师。
刘健看完之后,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
没有因为朝廷提前预警而产生丝毫的欣然,反而因此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
“地方呈报,准确吗?”李东阳问一句。
谢迁随即把
是河南地方上监察御史上报的,形成一种佐证,虽然监察御史上报没有地方县衙奏报那么详尽,但在大事上没有虚,都提到了这场地震的发生,同时也说明这场地震在发生时,声音如雷。
地震之外,加上一些不太好的预兆,在这年头便相当于上天的警示。
刘健幽幽叹道:“明日朝堂上,不知该如何应对。先准备好请辞的奏疏吧。”
别的不说,既然一旦发生灾害,朝廷定会觉得是上天降下惩罚,那内阁三人责无旁贷,都要背负责任。
虽然连内阁自己都知道这种事跟他们一点连带责任都没有。
但规矩如此。
不管你信不信,主要是天下的百姓信这个东西。
皇帝不想背锅被骂,那就大臣来背。
连清宁宫火灾之后,他们这些大臣都要因此而悔罪请辞,这场地震又发生得这么不恰当,偏偏在有人预警,而他们不信的情况下发生。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
皇帝的信任。
若他们在朝堂不表示,只怕皇帝以后很难再对内阁甚至是文臣,产生依赖。
……
……
当晚。
朱祐樘便带着儿子送给他的银镜,去到坤宁宫,借献佛一般,送给妻子。
顺带朱祐樘也跟张皇后提到了张周准确预言到河南新野地震的事。
张皇后对张周有很大的抵触,这点朱祐樘心知肚明。
所以他这次来跟妻子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妻子,你别以为秉宽是像李广那样胡说八道的江湖神棍,秉宽是有真本事的。
朕相信他,不是偏听偏信,是真有“识人之明”。
管你们信不信朕说的,反正朕自己很相信。
朕岂是那种喜欢任用奸佞小人的昏君?
张皇后听了也大惊道:“陛下,是说地动,被人算出来?那……以前有人算出来吗?”
涉及到地震,连张皇后都有点紧张,因为以前但凡有点什么灾害发生,言官没事也习惯把灾难的源头往她张皇后身上栽,有点扣屎盆子的意思。
说就因为皇帝只娶了一位皇后,没有纳妃,上天才会接连警示云云。
所以张皇后也挺怕这些事接连发生的。
朱祐樘叹道:“自古以来,正史所记录,没有任何人有此等能耐,即便一些野史上曾记录,也都是穿凿附会,像秉宽这样可以提前准确预言地动时间和地点的,从无一人。”
张皇后有些担心道:“那……那会不会是他所造成的?”
张皇后虽受皇帝独宠,自认为把丈夫控制在手里,但她不是那种有太强心机、太多城府的女人,甚至连学问都很浅。
她所担心。
那个张秉宽不会感觉出本皇后对他的敌意,回头整点什么妖术,把我弄死吧?
将心比心。
她把对张周的敌意,转化成对张周的恐惧。
朱祐樘道:“秉宽不过是能推算到天机之事,一介凡人,伱以为他有引天火,地动山摇的本事?若那般,他还做什么大明臣子?只怕到时朕见了他都要叩拜!”
皇帝真没把张周当成什么大明的威胁。
“再说了,皇后你可别忘,女儿秀荣,还有皇祖母,都是秉宽出面施救的,身为皇室中人,不能忘恩负义。”
皇帝说得很清楚,张周是大明的臣子,立了功劳,就应该奖赏。
如果跟你这样,发生灾害后,应了张周的谶言,要直接去防备着张周……你是有病吗?
张皇后明显有点坐立不安,她以一个妇道人家的心思,觉得张周太可怕了。
或者说,是自己潜在的对手太可怕。
有点不敢斗了的意思。
“那陛下准备如何奖赏他?”张皇后紧张兮兮问道。
朱祐樘也觉得很奇怪。
朕跟你提个好消息,有地震被秉宽预言中,还提前做了一些防备,减少了人畜损伤。
为何皇后非但不替朕高兴,好像还很担惊受怕的样子?
朱祐樘道:“朕没打算单就这一件事赏他,朕以后用到他的地方很多,再说他现在正忙着备考会试,朕希望他早点考中进士。以后他入朝后,朕用起他来,也方便多了。”
“钦天监那边……”
张皇后是想提醒,要不给他安排个钦天监的差事。
这算是她主动降身份,替张周说话。
这事,是真的吓着她。
自己这不是在跟人斗,以前那些宫女太监,甚至是大臣什么的,本宫都能斗得过,这碰上个不是人的,还怎么斗?
朱祐樘笑道:“就算是给他个钦天监的监正,朕也觉得辱没了他,他志向很高,要考进士考状元。再说,他已是江南乡试的解元,才学那么好,何必以后只守着钦天监?皇后别多想,大明有此等臣子,真乃上天眷顾于朕啊。”
说着,朱祐樘把妻子揽到怀里。
突然发现,妻子也比平时乖巧了很多。
虽然当皇帝的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朱祐樘还是有一股男儿豪情的。
想想来日……更觉得心情舒畅。
终于又能在大臣面前装逼了。
……
……
翌日是大朝。
奉天殿内。
文臣列于东班,而武勋、寄禄官则列于西班。
众大臣屏气凝神,因为都知道了河南新野地震的事,虽然从上报来看,这次的地震损失不是很大,却是华夏自古以来
本来皇帝可能要因此再下个罪己诏什么的。
但却因有人预警,罪责变成了功劳。
朝廷甚至都可以大肆宣扬一下,表明皇帝是得到上天眷顾,上天派人来帮君王拯救黎明苍生……
读书人不信这套,但升斗小民很相信。
为了维护大明朝的统治,有时候朝廷也要配合去讲那些不靠谱的玄学之事。
朝议开始。
上来自然就是地震的事。
但皇帝没有说很得意,也没有追究刘健先前的挑刺,甚至连先前朝堂上的不愉快都没提及。
“……陛下,昨夜已有多份奏疏紧急发往京师,如今新野地方上救灾还在继续,城内城外都有屋舍倒塌的情况,百姓也因朝廷下旨防备而称道,目前尚未有人口损伤的奏报……”
戴义代表司礼监,把地方的上报,对在场大臣公布。
所有大臣也知道了,原来皇帝身边真有个能人。
那本事……不是盖的。
朱祐樘道:“让河南布政使司派人去,协助好地方做好赈灾事宜。”
“是。”戴义回应。
大臣们听着很别扭。
皇帝是没有公开发表胜利宣言,但所说的话,跟耀武扬威也没区别。
地方都没报是大灾,也就是说,这次的地震没那么严重。
陛下您这么关心,还下旨让河南藩台衙门派人去赈灾,有那必要吗?
不就是想告诉我们,你对这次的灾情很关心,其实你心里很得意?
便在此时,英国公张懋走出来道:“陛下,朝中既有人能准确呈报于地动时间,当对此人嘉奖,以体现陛下对万民眷怀。”
文臣都在瞪着张懋。
张老头,这里有你什么事?
来参加个大朝会,你还得瑟起来了是吧?
“不必了!”朱祐樘回绝很干脆,“此等事无须奖赏,如朕先前所言,此乃防患于未然。朕只要诸位卿家记得,以后再有这般预警,出自同一人之口,你们能放在心里便是。”
又是红果果的耀武扬威。
大臣们的肚子都快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