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满脸的期盼,李欢迟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
苦难之后还是苦难,陈忠恕没有结束这场惨剧,而是将整个国家都拖入泥涝。
“你怎么,忽然看着不高兴啊?”陈初平本以为这个好消息会让她开心的,他多方打听,确认了这个消息是真的才来给她讲的。
“阿靖。”她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陈忠恕,他不是什么好人。”
陈初平呆愣地看着她,眼中的亮光点点消逝。他知道李欢迟不会骗他,所以她说的一定是真话。
“能比……现在还差么。”他低着脑袋,小心问道。
“他可能不会随便打你吧。”
他身上的伤,只有胸口几乎致命的那一处是陈忠恕弄的,但是他也曾经说过,陈忠恕给他用过一些恶毒的药。
见他忽然松了口气,李欢迟马上严肃起来:“造成伤害未必只有使用暴力手段,你一定要小心。我不管你有多聪明,在陈忠恕面前你一定要藏锋,要笨一点,软弱一点,无能一点,第一要务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别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陈初平皱着眉,他是聪明且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种人,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尊严去死。
就是在太子贵妃面前,他就是因为不服气,不低头,才会被他们这样对待。如果他能学着他那五皇兄,放下尊严,作为一个聪明人,也许能过得比他还好。
可现在却有人要求他放弃尊严,装成一个废物苟且偷生。
“我知道你难过,阿靖,你听我的,就当我求你。”
看着她带着悲伤的面容,陈初平却没办法简单说谎答应,然后阴奉阳违。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真的不能遵守约定与她相见,她会有多悲伤。
真的,很可笑,说出去大概谁都不会信。
两个人认识只是一年而已,甚至没有真实见过一面,她是镜中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幻影,除了一个名字,她的一切他都不了解,他却连说谎和拒绝都舍不得。
“我知道了。”最终,他只是应了下来。
“阿靖,我知道你讨厌这样。”李欢迟心疼地抚摸着镜子:“黎明到来前总是最黑暗的。”
“你总是说这些……”
“王爷,奴进来了。”
陈初平还没说完话,门外一个女声便打断了他,他赶忙将三世镜反扣在桌面上,用书盖住。等应付完人以后再翻开,里面又恢复了普通镜子的模样。
这个东西到底怎么连接李欢迟那边的他是一点琢磨不透,运气好的话明明能陪他从进学回来到睡觉的。
运气不好就像这样,不知道怎么就断了。
他有些恼怒刚才来打扰的兰奴,最近她愈发烦人了。
他的好哥哥们,真是一点也不放心他。
既然他那叔叔也是那种烂人,他就得早做打算。
李欢迟看着镜中的自己,千言万语化成一声长叹。
屋外落叶飘黄,云雁的秋季不长,不多久就会进入冬季,然后就又是一年。
然而到了现在,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晚上沐浴时,她将宫人遣了出去,撤掉幻术,看着自己焦炭一样的左手手臂。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管它了,这碳化的速度并不快,反正不疼不痒,只是没有知觉而已,应该足够她为陈烟萝保驾护航到她可以独自前行。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陈初平造反以后就再没从镜中看过她。
是因为,她死了啊。
这么想想其实还不难接受,她与陈初平,一个去往未来,一个走向终末。却都是殊途同归的,与爱人重逢。
这诅咒似的东西好像长得很慢,她比画着边缘到锁骨窝的位置,好像与年初她观察时并无太多不同。
“娘娘!不好了!”
忽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撞进她的视野,她吃了一惊,对方也吃了一惊,随即冲向她身前。
然而即使靠近了她也没办法触碰到李欢迟一分一毫,因为李欢迟是血契的主人,而十里只是被契约者。
“你果然瞒着我!”她看着李欢迟焦黑的一条手臂,脸上又气又急。
“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过片刻,幻术又蒙蔽真实,她那条手臂看上去与另一只再无区别。
她单手爬出浴池,走向休息的小榻,拿起自己的衣裳搭在身上:“这么急,甚至愿意现身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十里这才回神,气愤中带着羞恼,又隐去了身形:“宁远王与那些外国人勾连,似乎要对娘娘不利。”
李欢迟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十里满世界听墙根终于是听到一点扒灰不伦以外的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她有些好笑地道谢道。
周围再没有声音,李欢迟以为她走了,叫来宫人服侍她穿衣,等她看完之前没看完的几页书,让人退下准备睡觉时,才又听到她的声音。
“疼么?”
李欢迟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冷战,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是十里。
“不疼,没有感觉。”她看不见她在哪,就躺了下去。
“后悔了么?”
“不后悔。”她闭上眼。
陈初平这一辈子,从七岁起就属于她,她只是拿不想要的东西换了一个想要的东西,后悔什么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有些痛快,她还嫌这金丹和神位太不值钱,竟只得他十一年寿命。
李欢迟忽然愣住,想起了很久以来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
既然从他七岁起从镜中见到的就是自己,那么第一个给他金丹续命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