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传递敲击(5K大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

赵福生眉头一皱。

“糟了。”

张传世见她神情不善,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连忙收敛心神,说道:

“从前天晌午大人与大小范一起乘车离开万安县后,县里的天色早早就黑了。”

这会儿是八月初,白天的时间长,夜里时间短,不到戌时是不会天黑的。

可前天才刚酉时中,天色逐渐就黑下来了。

众人当时觉得有些不安。

但想想近来万安县没有厉鬼出没,之前要饭胡同的鬼祸才刚过去不久,哪有可能这么倒霉,镇魔司的令司前脚一走,后脚立即就闹鬼案了?

鬼又没有智商,不可能知道赵福生离城才对。

这样一想,大家便没将天黑放在心上。

不过张传世觉得有些不安,当天连夜收拾了东西从对面的棺材铺子搬入了镇魔司中。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像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他听到了‘哐哐铛铛’的敲击声。

“有人来镇魔司敲门?”

赵福生问。

这会儿庞知县缓过气来了,摇头:

“不止是镇魔司,我也听到了敲击声。”

张传世话说到一半,又被他抢了先,心中有些不快,怏怏的瞪了这瘦知县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正说着呢——”

“谁说不是一样的?”赵福生曲指敲了两下桌子。

“那怎么一样?功劳都给他抢去了……”张传世开始还声音大,后面见赵福生冷冷看他,顿时识趣住嘴。

赵福生不和他贫嘴,而是看向其他人。

只见城中大小官员、乡绅及富人俱都面现惊惶之色,显然这敲击声有鬼。

她问:

“你们也听到了?”

“听到了。”

众人异口同声,都齐齐点头。

这数十来人同时开口,震得屋里房梁都‘嗡嗡’作响,外间的杂役也忐忑不安的探头来看,显然所有人都很关心这件事。

“于维德你来说。”

赵福生再度点名于维德。

老乡绅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出列,说道:

“回大人的话,我人老了,瞌睡不多,前天夜里好不容易打了个盹,突然半夜半醒间,似是听到了‘哐哐’的凿击声。”

他提起前夜的事,仍觉得恐惧,脖子上肉眼可见的浮出鸡皮疙瘩,声音也变了调子。

“我当时以为哪个下人不懂事,夜半三更还敲得‘哐哐’响,吵得人不得安宁。”

于维德本来就不易入睡,这会儿一被吵醒更是火冒三丈,连忙起身唤了人来,要将这夜半乱敲的仆人找出让他吃个教训。

哪知查了半晌,却根本没有找到敲击的人。

而在这期间,敲击声一刻都没有停过。

“不瞒大人说,我真是被那声音吵得眼胀头疼,眼珠子都要爆掉似的,脾气也越发火爆难忍。”

赵福生点了点头:

“受到厉鬼的鬼域影响后,极有可能出现心烦意乱的不安症状。”

这一点是她从前人记录的卷宗之中得知的。

而人的恐惧有时隐藏得很深,又因自尊的缘故无法顺利宣泄,便有可能化为怒火,脾气变得古怪至极。

于维德听她这样一说,忙不迭的点头:

“大人说得极是。”

“之后呢?”

赵福生连忙问起鬼祸相关线索。

“之后我越想越气,觉得这些下人阳奉阴为,我猜是这些刁奴见我老迈,莫非是想欺我不成?”

他这样一想,便不肯善罢甘休,连夜让人将所有家人、奴仆一并叫来于家正堂。

当时让家里管事整理名册,挨个点名。

“我要看看,是谁敢半夜敲击,在将我吵醒的情况下还敢敲凿东西。”于维德提起当时的情景,不知是不是受鬼祸影响,他说话时胡须颤动,还有些生气的样子。

“那你最后可找到了端倪?”

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句。

她话是这样问,实际心中已经有数了。

庞知县已经将最后的答案早就说出来了,此时问话只是了解案子详情。

她话音一落,于维德的脸色大变,摇头:

“大人想必也料到了,我全家老小一并都被招来正堂前了,挨个点名后,发现所有人全都在正堂前,哪怕就是家中襁褓中的曾孙都被抱来了,没有人敲击!”

而当时凿击声并没有停止。

“我当时没往鬼案上想,又猜是不是外间有人敲东西,兴许是夜里安静,声音便传得又响又远,传入了我于家的宅子。”

可于维德是万安县有名的乡绅。

他的宅子很大,左邻右舍隔了很远,照理来说就是有响动也不应该传这样远。

除了夜里声音传得又远又响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厉鬼作祟。

当时众人还没有想到这里。

于家人便打了灯笼出去寻,方圆数里走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有敲击者,但那敲击声却没有停。

于维德说到此处,不知想起了什么,恐惧得双股颤颤,求助似的看向庞知县。

庞知县接到他求助似的神情,连忙上前一步:

“接下来的事,不如让我来说。”

“你说。”赵福生点点头首肯。

“于老爷家的情况,也和我府衙差不多。”

“那会儿我还在整理卷宗,没有入睡。”庞知县说到这里,吞了口唾沫。

他近来因为赵福生坐镇万安县,感到心安的缘故,又多了管理县中庶务的动力,每天很乐意加班加点的干活,不到夜深人静不肯歇息。

当时敲击声响起时,他的夫人正好端了宵夜过来劝他,说是夜凉雾水重,怕他熬夜伤了身,让他早些歇息。

庞知县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夫妻多年,很是恩爱。

他前往万安县上任时,父母、子女及孙辈俱留帝京,只有妻子陪他前来,深怕他一人孤寂。

当时接了汤水后,他就笑道:

“我想将县里庶务打理好,为赵大人做好后勤,减免她烦心事,只要专心办鬼案,保我万安县平安就行。”

他来万安县上任的时间还不到两年,曾与上一任令司赵启明打过交道。

每当迫不得己与赵启明见面时,他都感到害怕,像是在与活死人对话似的。

庞知县是亲眼见到赵启明脾气从一开始的温润变得阴晴不定,最终身上再不见半分活人气,只剩狠戾与阴毒。

凡是镇魔司府衙内的杂役若让他不顺心的,就会被他杀死。

人人与他打交道都提心吊胆,庞知县也如履薄冰。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也好景不长,随着赵启明一死,万安县的镇魔司陷入鬼案之中,而随着万安县镇魔司一并沦陷的,是各地鬼案频发。

庞知县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当地镇魔司一倒,朝廷又不再支援这里,这个县迟早会变成鬼城。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异军突起,对庞知县来说无疑是绝望之中的救命浮萍。

他甚至爆发出了少年时期才有的精力与动力,每天辛勤处理公务,半点儿不敢松懈。

这种情况下,妻子了解他心意,也不敢多劝。

两夫妻说了会儿话,那‘哐哐’的敲击声却不绝于耳。

庞知县开始以为哪里临时打敲两下。

虽说夜里突兀,但兴许敲击的人知趣,打几下就知道停止。

哪知他们夫妻讲了一刻来钟,声音却一刻都没停过。

他一听这敲击声心烦意乱,担忧那公务堆积。

当着妻子的面他就抱怨:

“我原本想趁大人出县办事,将一些庶务整理一下,这样敲着,怎么办得了公呢?”

以往温柔贤淑的庞夫人此时显出异样的焦躁,她一听庞知县这话,勃然大怒:

“你说得对。夜半三更,不知哪个胆大的敢这样做,反了天了!”

庞夫人脸色含霜:

“你放心,这个事情我去解决,定要找出刁奴。”

说完,她怒气冲冲离去。

当然,最终的结果与于维德一样。

庞夫人大费周章,却并没有查出端倪,那‘哐哐’声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时才消失。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白天天亮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些。

随着天色一亮,那折磨了万安县人一宿的敲击声这才停止。

庞知县心中恼火极了,但看到天色微亮时,却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唤来师爷,又让人找出府衙中的差役,要让他们务必查出昨夜是谁在捣鬼。

却见前来上工的差役们也是一脸疲惫,询问之下,才发现差役们昨夜都听到了敲击声。

“有些差役住得远,有些住得近,彼此之间相隔距离不短,可都同时听到了声响——”

庞知县心有惊惧:

“我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可那会儿恰好就这么巧,可以解决这桩鬼案的赵福生离了城。

白天差役四处走访,得知的结果与庞知县所猜测的一样,整个万安县都听到了那诡异的敲击声。

仿佛有人在拿尖嘴锤在砸敲什么东西。

他察觉有古怪,当机立断,便让师爷立即派遣一班差役,要去宝知县送信。

“差役上午出发,转了一圈,晌午时分迷迷登登的回来。”

庞知县说到这里,想起当时的情景,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露出恐惧的神情:

“他一进衙门就大喊救命,说要求见宝知县的县令——”

庞知县吞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他手举着一封书信,自称是万安县派去的差役,要见赵大人——”

从庞县令口中的话不难听出,差役当时恐怕是入了鬼域,被鬼迷惑了认知,继而扭曲了他的眼睛——所以他绕了一圈回到万安县,恐怕在差役的认知中,他已经离开万安县,赶到了宝知县。

当时见他的也不是‘庞知县’,在他的视角里,他见到的应该是宝知县的县令。

——这种情况与狗头村被鬼蒙蔽了感官有些相似。

“他仿佛完全不认得我了,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也不记得手里举的信就是我亲手写的。”

庞知县这会儿已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为免再生事端,他当即让人将这个被厉鬼干扰了心智的差役收拿关押。

送信不成功,显然整个万安县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鬼域。

众人只能被动等待。

“而到了昨天下午,情况就更加可怕了——”

庞知县说到当时的情景,表情更是大变。

他吞了口唾沫:

“昨天不到申时中,天色就渐渐的开始黑了——”

从赵福生离开万安县后的两天一晚的时间,天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

庞知县隐隐已经预感到天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当夜幕降临时,那万安县众人熟悉的‘哐哐’凿击声再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的敲击声不再只是一道。

庞知县说到这里,眼圈一下红了,流出两行老泪:

“我当时一听,除了昨夜的‘哐哐’声响外,好似还有另一道凿击声混淆其中,恰在此时,师爷急匆匆来找我——”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去拿袖子擦眼睛。

站在庞知县身后的师爷听到这里,赶紧将庞知县没说完的话补充完:

“当时夫人出了事。”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恐惧令他脸颊不自觉的抽搐:

“我听到府衙下人回报,说是夫人像是中了邪,让快通知老爷。”

“夫人做了什么事?”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了一句。

师爷的眼中露出惊恐交加的神情:

“夫人拿了一根发钗,用力在凿击镜子。”

“……”

‘咕咚。’

张传世显然对这诡异的事件早有耳闻,但他再一次听到师爷提起时,可能是受了对方害怕的情绪感染,他也跟着吞了口唾沫,本能的往赵福生的方向靠得更近了一些。

赵福生嫌弃似的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往自己的椅子方向挤。

“嘿嘿。”他干笑了两声,在赵福生视线下小心的挪开了一点,但她刚将目光转开,张传世又悄无声息的靠了回去。

赵福生懒得在这个时候揭穿他的小心机,又问于维德:

“于家有没有出事?”

“有!”

于维德连忙点头答应:

“我的次子也拿了一柄雕刀,敲一块山料——”

他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变了:

“哐、哐、哐——每敲一下就发出这样的声音。”

说完,他似是怕在场的众人不理解,提起手里的拐杖,开始敲击地面。

‘哐哐、哐哐——’

众人本来安静的或站、或坐于厅堂中,等待着赵福生将事情经过询问清楚后,再商议如何解决这桩困境。

哪知于维德说着话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拿拐杖敲地。

原本提起夫人之后吓得瘫软在椅子上的庞知县一听‘哐哐’的敲击声,吓得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于老爷,你说归说,又何必敲来吓人?”

在场的众人这两夜可被吓得够呛。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敲击声是烦躁,后面再听这敲击声时,就是打从心底对未知而阴森厉鬼的恐惧。

于维德没有理睬庞知县的话。

他仍举着拐杖,有节奏的敲击:‘哐哐、哐哐——’

“于维德!”庞知县每听一次‘哐哐’,觉得心脏就加速跳动,不止脑海里血管暴跳,连手都跟着抖动不止。

心慌气短之间,他大喊了一声:

“不要再敲了——”

众人也随着这几声有节奏的‘哐哐’声响,仿佛陷入了这两夜受不知名敲击声支配的恐惧中。

镇魔司大厅内‘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大家头皮发麻,化恐惧为愤怒,竟甚至忘了赵福生还没表态,都高喊着将于维德按回位置上去。

‘哐哐、哐哐——’

于维德已经不再说话。

厅内乱成一团时,赵福生坐在主位上。

不知何时,外间的天色更暗,灰暗的雾珠飘入了厅内,四周点着的烛光被阴影笼罩,光影骤然间暗了许多。

每个人脸上的恐惧、慌乱与无措借着这些灰雾在这大厅之中传递,众人受到无形的鬼域影响,早失去了镇定与勇气。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于维德脸上的害怕、不安等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的老眼变得浑浊,脸上的皱纹沟壑更深,嘴角耷拉下去,呈现出一种僵硬、死板的麻木而阴冷的神情。

赵福生注意到他的手格外用力,牢牢抓紧了他手里的拐杖,用力的杵击着地面,像是要将他身下的石砖杵碎,撞出一个大坑。

‘哐!哐哐!哐哐哐!’

他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的提着拐杖凿击着地底。

“不要敲了!”庞知县惊恐的喊。

“不要敲了——”

其他人也跟着喊。

张传世之前躲入了镇魔司中,且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可能是幸运的缘故,昨夜的异变没有在镇魔司出现,因此他并没有遇上庞知县及于维德等人家中亲属相继出事的诡异情景。

但这会儿于维德突然发癫可是他亲眼目睹的。

他站在赵福生身侧,看到于维德前一刻还在说话,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提杖杵地。

而且众人怒骂时,唯独他一声不吭,这种情况还真有些瘮人。

张传世想到这里,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却见赵福生若有所思,皱眉看着于维德,他仔细端详,似是不见赵福生脸上露出惧意。

只要赵福生不害怕,那他就不害怕!

张传世瞬间胆气一生。

他想到自己与赵福生不愉快的相识,之后因为纸人张得罪了她,见识了她的手段,对她十分惧怕,深恐她秋后算账,哪天对自己下毒手。

狗头村一行后他一直都很想要讨得赵福生的欢心,处处寻找表现机会。

此时机会就来了,他不出手表现英勇,更待何时?!

一想到此处,张传世顿时壮着胆子大步上前。

他仗着自己有鬼册护体,抬手就往于维德脑门上打了下去!

‘啪!’脆响声中,张传世的大嗓门喝着:

“喊你不要敲了,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耳背眼瞎,看不出来吵到——”

他话没说完,先前直挺挺站着的于维德如同被瞬间击垮的沙堆,‘呯’声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