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男人五十岁上下,气质温润儒雅,但一头银发十分惹眼,显得他整个人也十分割裂。
宋时微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但对方提及母亲,她不好无视,便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殡仪馆不是寒暄的地方,男人似乎也没有深入交流的打算,点头后离开。
宋时微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口问陆渊。
“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不觉着。”
陆渊声音淡淡,但宋时微却从中听出了不悦,可他为什么不悦?
是跟银发男人有什么过节?
宋时微挑眉望向陆渊,疑惑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没有。”
“那你甩什么脸色。”
“没有甩脸色。”
信他才有鬼。
宋时微撇了撇嘴,想到场合不对,陆渊心情又沉重,没什么好脸色也是正常,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陆老爷子三个儿子。
一个在监狱,一个在逃亡,能主事的仅剩陆渊一个人。
操办葬礼这事自然落到了陆渊身上。
与人交涉后,又签署了一些文件,陆老爷子被送进焚化炉。
生前不管多威风,死后全成一捧灰。
陆渊难免唏嘘,盯着那个特制的骨灰盒,愣神许久。
宋时微觉着陆渊应该是在跟父亲告别,没有打扰,默默在身旁等着,等到陆渊终于唏嘘完,发现宋时微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
他不理解,但全盘接受,甚至期望宋时微能够再接再厉。
怜爱和爱仅有一字之差,太好混淆了。
他自认分得清,但宋时微就不一定了...
离开殡仪馆。
一行人来到墓地,前前后后十辆豪车开道,排场十足。
但再大的排场对于死人而言,也是虚妄。
宋时微想,等她百年之后,就跟父母葬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半山别墅的后山腰,谁都不说。
失神的几秒钟,已经有专业的主持开始顺流程。
半个小时后,陆老爷子在亲友及来宾的见证下,下葬立碑。
气氛正是肃穆,流程也走到了众人悼念献花的环节,人群中却传出一阵突兀的哭声。
宋时微循声望去,没看到哭喊的主人公,倒是先看到了殡仪馆里遇到的银发男人。
宋时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确定不认识这个男人,却也真的觉着眼熟。
那种眼熟并不是觉着在哪见过,而是觉着他似乎跟谁长得很像的那种眼熟。
脑门一亮,答案呼之欲出。
但哭喊的女人突然冲出来,打断了宋时微的思路。
她穿着一条轻薄的白色连衣裙。
在深秋的墓地,显得有几分美丽冻人。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甚至跪着抱住墓碑,声泪俱下。
“阿华,你别丢下我啊。”
宋时微满脸黑线。
不丢下你,难道要带你一起去焚化炉吗?
女人宋时微见过,是陆老爷子已经离婚的第二任妻子。
在这种关口来闹事,宋时微能猜到女人的来意。
无非是想趁着老爷子下葬,再捞最后一笔好处。
宋时微扯了扯陆渊的西装,陆渊见她有话想说,矮身侧耳。
宋时微小声问:“陆渊,这算你前妈吧,要管吗?”
陆老爷子是跟这个女人离婚后才招惹的陆渊母亲。
从时间顺序上严谨点说,不能叫后妈。
可‘前妈’也不好听,有点像在骂人...
陆渊眼神奇怪地看了宋时微一眼,并揉了揉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小脑瓜,示意助理去处理。
助理颔首,来到抱着墓碑哭喊的女人跟前,先礼后兵。
“这位女士,请您离开,不要打扰我们举办葬礼。”
女人仇视的瞪着陆渊助理起身,声音激动到几乎破音。
“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没有我来,阿华走都走得不安心,算什么打扰!”
助理不卑不亢,回答:“知道的,所以才说你打扰。”
至于说安不安心的话,助理直言:“生前老爷子都没看你一眼,死后更不会在意,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叫保镖了。”
保养得当的女人瞬间怒目圆睁。
刚做了红色美甲的指甲指着年轻的助理,声音尖锐刺耳:“你放肆!”
助理不为所动:“那得罪了。”
助理朝后招了招手,两名黑衣保镖上前,左右牵制住恨怨交加的女人,往外走。
女人当然不甘心,被人架着走的时候,双腿胡乱踢着叫嚣:“你完了,阿华生前那么疼我,一定不会看着你们这么欺负我!”
“陆渊,陆渊你是死的吗?我是你父亲的妻子,你任由手下欺辱我,对得起你的父亲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陆渊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为难我,是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阿华的遗嘱里一定有我的赡养费,但你不想给,你也不让我见阿华,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好歹是你父亲的妻子,你理应叫我一声后妈,你怎么敢贪图我的赡养费!”
“不愧是那个贱人生的孩子,你跟你妈都不得好死!”
......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能隐约听到哀嚎。
宋时微看了一眼陆渊。
见他神色如常地示意葬礼继续,抿住唇没有说话,只悄悄牵住了陆渊的手。
有些事不适合现在处理,但事后她一定会找她算账。
亏她前一刻还觉着‘前妈’这个词不好听,后一刻她就辱骂陆渊母亲,宋时微很恼火。
当然,陆渊肯定更恼火。
这事一定没完。
葬礼举行到最后,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陆渊从助理手中接过雨伞,罩在宋时微头顶。
雨滴落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滴答声,陆渊朝墓碑轻声咕哝了两句。
“下去后,别去找我妈,免得惹她生气...”
“不生气也别去,遇见你,准没好事...”
这是陆老爷子死后,陆渊第一次跟他说话,却没想到是不要找季晗的话。
如果在生前,陆老爷子大概会用拐杖追着陆渊打。
可惜他死了,连墓地都跟季晗隔着一个太平洋。
有风吹过,掀翻了陆渊手中的伞。
陆渊愣了片刻,隐在风中笑骂一句。
倔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