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断断续续一个月的, 在国王的命令下, 鱼人岛的第一所学校很快就选址完毕开始修建了,招生工作也提前开始,就等学校建好了孩子们直接入学读书。

七夜萤和宇智波鼬闹了一个多月,终于玩够了, 不再胡找借口,安安生生地认真锻炼起来,叫宇智波鼬欣慰得脸上笑容都多了。

《大海爱情故事》的连载依旧是每周一章,目前连载到安平找理由推脱了娜娜要去海底生活,转而在生活中愈发妥协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强大鱼人,竟硬生生成了村子里的“老实人”, 谁都能占点儿便宜。

安平不是个小气的人, 但是他显然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是合理的。

然而又能如何呢?

他便是再心有不满,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妥协着退让着,就像梅雨季节的花朵。

开错了时候,慌疑地无奈地接受着暴雨的打击, 以为雨季过后会有彩虹和温暖的阳光, 熬过了便能愈发娇艳美丽。

可是花朵错了,暴雨不是想历练它滋养它, 暴雨只想淹死它。

在马林梵多, 卡普中将和战国元帅多年的同伴, 海军高层中唯一的女性中将鹤正为玛丽乔亚被烧的大事件愁得不行, 进了战国的办公室却发现海军元帅正悠哉悠哉地吃着仙贝看着杂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都黑了。

战国还无知无觉地挥着杂志招呼着老友,“鹤,你来啦?对了,你看了最新的《周刊》没?我和卡普打赌接下来娜娜和安平这对小夫妻又会遇到危险,卡普那家伙偏说他们一定会逢凶化吉,你同意谁?”

我同意谁?啊?!

要不是一把年纪了,两个同伴都经常不着调,熬得她持重沉稳,鹤真想学卡普给战国几个“爱的铁拳”。

“现在是看杂志的时候吗?一个月前的事连嫌疑人都没找到,犯罪人吃下的恶魔果实到底是烧烧果实还是动物系果实,又或者是别的果实……还有cp0分享的对方可能有见闻色霸气的消息……到现在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你还吃零食看小说!”

战国满不在乎地又翻开了杂志,“我有什么办法,这件事世界政府不是交给了cp吗?我们海军是抓海贼的,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专门的情报间谍机构来咯。怎么?有人压你了?”

鹤翻了个白眼,坐到沙发上,“他们要求海军尽快把那一晚逃走的奴隶都抓回去,否则就追究我们保护天龙人不力的责任……毕竟那一晚海军大将谁都不在玛丽乔亚。”

战国沉默了下来。

他不是如鹤中将以为地在思考这件事要怎么分派,而是看起了他已经看过几遍的最新连载。

「……

安平把形销骨立的奴隶藏在床下,双手握拳走了出去。

荷枪实弹的海军嫌恶又忌惮地仰视着这个寡言少语的低等生物,天龙人使唤奴隶时用的就是他们现在用的口吻,可见安平虽然不似屋中床下的人那般不幸被抓走当奴隶,好不容易逃回来又到绝境,可是他的身上已经是被人烙上了无形的奴隶标志的。

有些人身上没有奴隶烙痕,心里却有。

也有的人身上有奴隶烙痕,灵魂却生而自由。

海军要求安平把藏在屋子里的人上人的逃奴交出来,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

安平心底嗤笑,若不是他们打不过自己,怎么可能会费功夫和自己周旋。

不讲道理的人都有一个特征,面对实力比自己弱的人时他们绝对不会讲道理,而是强者即正义。等到遇上了比自己强大的人,他们就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弱者嘴脸,反过来指责对方不讲道理。

安平知道这个世界有一条隐形的规则: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谈实力,但是人人都有脸皮摆道理。

他不想和海军交恶,他非常明白海军对于普通人类和鱼人而言都是一股不能得罪的势力。

他那浅海一般明净透彻的心早已在人世中被摔打得坚硬又浑浊,但到底还留存着一点珍珠般的润泽微光。

贝壳的身体被沙砾痛苦地折磨,最后形成了美丽的珍珠。

不是所有东西都只会成为黑不见底的深海的淤泥。

安平知道为了自己和娜娜,他应该妥协,就像他之前已经妥协过了无数次,吃亏也安慰自己是福,破财也鼓励自己消灾。

他妥协不了。

他已经退到了绝路,再往后一步他就不再是他。

哪怕再往后一步,他就不再有资格对这个世界愤怒。

“海军,不是维护正义,履行正义的军队吗?你们的军舰是捕奴船,你们是贩奴人吗?”

安平实在不想撕破最后一层薄纸,一旦对海军动用武力,那么他将再也无法安居于人世。

但是主动权从来就不掌握在安平手里,恼羞成怒的海军举起了枪。

“去死吧卑贱的臭鱼——!”

“砰!”

安平下意识捂上中弹的腹部,蓦地又抬起手,看了眼被鲜血染红的掌心。

和人类的血一样的鲜红,和人类的血一样的温暖。

长相凶神恶煞的鱼人就算笑起来也像在生气。

安平恍然间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到头来,竟然是我一个鱼人在为人类去和人类战斗吗?哈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娜娜死命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到房外。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头脑发昏,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而哭。

但是,绝对不是为了安平。

她为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感到无比的骄傲!

……」

鱼人岛东北方向的海之森里,费舍尔·泰格坐在一艘长着藤壶的沉船甲板上,边上是甚平和阿龙和小八。

费舍尔·泰格也在看《大海爱情故事》的更新。

安平挡在家门口,他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自己之前的做法,退让,交出不相干的,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逃奴来换取自己和妻子的平安;另一个是拒绝。

他选择了后者。

边上,小八不解吵了起来,“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类的奴隶害得娜娜陷入危险啊?!这不是我心中的安平!”

阿龙不爱看书,但是最近《大海爱情故事》是鱼人岛的流行,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剧情,伙伴们看完了以后也会念给他听,故而他知道小八在说什么。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海军又怎么样?老子早就看不顺眼安平前面唧唧歪歪的懦弱了,敢于奋起反抗才是强大的鱼人该有的样子。”

甚平抬头斜睨了他一眼,阿龙肿着的脸颊隐隐作痛,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甚平继续低头看文。

小八抱怨了一句后就安静了下去,因为文章的后续解释了安平的选择。

打败了海军后,在村民惊恐的目光下,安平没管身上的伤,快速收拾了行李,扛着虚弱的奴隶,牵着脸上犹有泪痕的娜娜离开了村子,往海边跑去。

到了海边,安平把行李和奴隶都放到他从来没坐过的小渔船上,然后低头看向了娜娜。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暴躁憨直的愣头青了,生活教会了他沉稳,他差一点就要麻木,直到真正应该麻木的逃奴拍开了他的家门,哀求他的帮助。

安平看着娜娜,他真地爱她,对她的爱与日俱增,或许终有一日娜娜会成为爱本身。

「……

安平的声音极力放轻,放柔,几乎有些祈求和讨好。

“娜娜,他是一个无辜的人,向我请求帮助,我不能不帮他。对遭受苦难的人视而不见,没有这样的道理。那是坏人、心狠的人才会做的事,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我不能让自己变成我讨厌的人。”

娜娜眼中泪花一闪,她气愤地跳起来踹了安平小腿一脚,安平下意识抱住她,她就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安平身上,纤细的手指拼命地扯着安平的头发。

“你个混账王八蛋!跟我说这么多干嘛?!男子汉啊,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了!要是你敢因为我或者别的理由违背自己的良心,做出可耻的事,老娘第一个腌了你!”

安平张了张嘴巴,最后嚎哭了一声。

一声后,他眼眸清澈如阳光下的海面。

安平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前所未有的幸福。

勇气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澎湃着。

自知和无知,其之后的区别便是勇敢和鲁莽。

以前的自己只是鲁莽而已,现在的他才是勇敢。

勇敢的人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亦往矣。

不必再说了,娜娜懂他,支持他,这就够了。

没错,生而为人,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绝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这才是爱的秘密。

这才是他和娜娜拥有的最珍贵的浪漫!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灵去地狱里冒险,他要带着娜娜去大海上冒险了!

未完待续

——北极星」

甚平合上《周刊》,不苟言笑的脸上有着轻松的笑意。

之前北极星让娜娜流产的时候,他也很郁闷,但是现在他却稍微明白了北极星这么写的意图。

安平是第一个在故事中当主角的鱼人,虽然不知道北极星是人类还是别的种族,但是这个作者文章里蕴含的温暖和博爱是骗不了人的。

北极星并没有用抹黑鱼人的方式去讨好占据了大多数的人类读者,相反,北极星把安平描写为了一个任何懂事的人都会敬重的人。

甚平觉得这一点才是最难得的。

对于鱼人而言,有一个人愿意夸奖鱼人,给鱼人公正的评价,并将这一观念灌输给更多的人……这一点非常珍贵。

甚平越来越好奇……嗯?

“泰格大哥???”

甚平震惊地看着泪水打湿了书页的费舍尔·泰格,没想到自己敬重的老大哥居然会是一个内心这么敏感温柔的人,就这样被感动哭了。

小八和阿龙也注意到了身躯颤动,豆大的泪水不停滑落,哭得壮烈又无声的费舍尔·泰格。

费舍尔·泰格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嚎啕,他看上去是那么地用力,就像新生儿脱离母体,来到世上后拼命地大哭。

他跪坐在了腐朽的甲板上,用力地仰起头颅,望着一万米之远的阳光。

泪水渗进他海藻般茂密卷曲的头发里。

他的眼中有着光。

“呵……哈……啊啊啊啊————!”

费舍尔·泰格拼尽全力地仰天怒吼,他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他仿佛下定决心要冲破体内无形的牢笼。

甚平三人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俱都站起来,又不知道要做什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看他泪流满面,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宽大的手掌攥成拳头,抵在湿哒哒的杂志上。

费舍尔·泰格感觉到了剧烈的,几乎要将自己灼烧的痛楚。

可是这是点燃自己的痛楚,而不是向之前一样,让自己堕入黑暗的痛苦。

那一晚刚看到七夜萤写出的故事时,他以为七夜萤只是想要传达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在七夜萤对乙姬王妃和三位王子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是真地以为自己明白了七夜萤的创作意图。

他怀抱着丑陋的、堕落的、连自己都憎恨的厌恶去看待七夜萤的行为。

他想自己曾经也是安平那样的人,无辜且无罪,可是人类把这一切都毁了。

人类把他毁了。

因为他是有名的鱼人冒险家所以被捕奴船盯上,后来被卖到玛丽乔亚,成为天龙人的奴隶,受尽屈辱。

他的自尊心越是强烈就越是痛苦。

他越是为自己感到骄傲就越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我。

从玛丽乔亚逃回来之后,他内心的迷茫与痛苦,他那无处安放的仇恨,逐渐成长为了一种阴暗的东西。

七夜萤越是说他值得尊敬值得信任,鱼人街的兄弟们越是崇拜他信赖他,他就越是绝望。

他以为七夜萤不懂他的痛苦,他能谅解她,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她的一切行为都抱有一种轻蔑的厌恶。

——我的经历,是你这样做就能安抚的轻飘飘的东西吗?

费舍尔·泰格无助地看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魔鬼逐渐长大。

他看着《大海爱情故事》,无法接受娜娜只是故事里的存在,却分明知晓娜娜只是故事里的存在。

现实中没有一个娜娜来用爱拯救他,没有任何一个娜娜会成为他的支撑。

直到今天。

看到安平的选择,看到七夜萤的文字,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七夜萤一直在拯救他,只是魔鬼蒙住了他的双眼,他看到的只是丑陋的东西。

七夜萤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和乙姬王妃还有阿龙他们沟通,却不曾真正找他谈话,不是因为她以为他的痛苦无足轻重。

恰恰相反,拥有同一个烙印的他们才是最有资格说理解彼此的。

七夜萤的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魔鬼。

只是和在分界线上挣扎着,坐视魔鬼强大起来的他不同,七夜萤在一开始就没给魔鬼成长的机会。

她用实际行动证明无论任何挫折和屈辱都不能在她心上烙上伤疤,她用最直观的事实表明没有人能够挡住该照到她头顶的阳光。

费舍尔·泰格终于明白了七夜萤在用什么方式拯救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就像娜娜一样,七夜萤只表达了一件事而已。

《大海爱情故事》,只传达了一件事而已。

七夜萤对他说他是正确的,他没错。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费舍尔·泰格的脑海中回荡着七夜萤笔下的文字:“如果这是天的意志,那么他只能反抗天了”,眼睛酸涩不已。

那个在餐桌旁说自己要消灭天龙人的女孩子,明白他真正缺少的东西,所以她就给了他那样的东西。

七夜萤给了他自信。

人类践踏了他的自信,人类重塑了他的自信。

他中断了自己的冒险之旅,狼狈不堪地回到故乡,因为他走向世界,看到了丑陋肮脏的人类。

可是在七夜萤身上,他也看到了善良伟大的人类。

费舍尔·泰格用力地闭上眼,哽咽道:“其实,在我出去冒险不久之后,就被捕奴船卖到了玛丽乔亚。我没有拯救萤小姐,只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他们而已。”

甚平三人大惊失色。

鲷鱼鱼人一把扯掉了自己的上衣,他卷曲的长发并没有挡住他宽阔的背脊上那刺目的天龙蹄之印。

“泰格大哥?!”阿龙失控地叫出声来。

费舍尔·泰格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胞。

“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回到鱼人岛后,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不只是愤怒而已,我深深地仇恨着把我当做奴隶的人类,恨不能杀光他们洗刷自己的屈辱。”

甚平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费舍尔·泰格,发自内心地不愿接受。

费舍尔·泰格饱经风霜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我憎恨着只会仇恨的自己,这不是真正的我,但是除了仇恨以外我还能做什么?身体和灵魂都被践踏的我,还能做什么啊?!”

费舍尔·泰格又哭了起来。

“呜呜……我真地好痛苦呜呜……如果没有萤小姐的话……”

费舍尔·泰格抹了一把脸,缓慢地站起来,站直了,抬头挺胸。

他把自己的情绪收了回去,但那并不是说他平静了下来。

不。

恰恰相反。

“萤小姐用安平的故事拯救了我,真正让我内心中的魔鬼壮大的,就是我自己。那魔鬼就是我自己。”

“甚平、阿龙、小八,抱歉,之前没有和你们说实话。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隐瞒这件事,逃避现实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自己成为魔鬼而已。安平也和他内心的魔鬼战斗了,最后安平还是决定要做他自己。”

“我也要做我自己。我本来就是一个能够让自己骄傲的人,我不要因为一些垃圾的行为而让自己变成丑陋的魔鬼。”

“对不起,你们的老大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是了不起的鱼人冒险家,只是一个被抓住当垃圾的奴隶,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然后因为这段经历差点坠入黑暗,如果没有萤小姐的帮助的话就这样浑浑噩噩死去的懦夫而已。”

“但是我不想再当懦夫了,我不想再饲养内心的魔鬼了。”

“安平不打算继续沉默下去,我也不打算继续沉默下去了!”

“我再也不会隐瞒自己曾经是个奴隶的身份,更不会隐藏后背上耻辱的印记。我要向那些垃圾证明,我——费舍尔·泰格永远都不会是任何人的奴隶!!!”

情绪高涨的费舍尔·泰格说罢,扭头就走。他要去向七夜萤道谢,然后说出自己的决定。

不就是他妈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子的与世界为敌的革命组织吗?

他加入了!

干了!

走得虎虎生风的费舍尔·泰格扭头就把三个小弟扔在了海之森……但是小弟不答应啊!

三个人都快神经错乱了好吗!?

一点铺垫都不给的是要闹哪样?!

阿龙率先就踉跄地追了上去,憨憨的小八惊恐迷茫地跟上去,甚平到底沉稳,留意到了费舍尔·泰格提到的“萤小姐用安平的故事拯救了我”一事,心下有了猜测,却又觉得不切实际……

可是,还有什么比他们敬爱的老大哥费舍尔·泰格竟然成为了天龙人的奴隶还要不切实际?

甚平抬起手揉了揉胸口——他确实感觉到了心脏撕裂般的剧痛,然后也快步追了上去。

海军元帅办公室里,战国合上杂志,没有抬头。灿烂的阳光从他正面的窗户外涌进来,不断折射反射,贴心地把他的镜片化为遮挡情绪的法宝。

“我们是维护世界正义的海军,不是香波地岛的捕奴船……叫卡普辛苦一趟吧,他知道要怎么办。”

鹤因为战国的前半句话眼皮一跳,她看了战国一会儿,却只看到晃人眼睛的反光的镜片。

她最后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无声地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