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道宽阔,店铺楼阁鳞次栉比,百业千行,一片繁华祥和的盛景。
西市尤为热闹,这里有络绎不绝的车马,有从天下各处汇集而来的琳琅万物,到处都是喧嚣的人语。
郑伯驾着马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这时,有几个着青衫的年轻书生,挤过熙攘的人流,往前跑去。
有人被撞得踉跄,忍不住抱怨道:“这些读书人,不好好在书院读书,跑出来干什么?真是无状!”
沈青黎掀开车帘,就见越来越多的书生,集结在一处,声势浩大地朝西市的某一处跑去,霎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知道,看这阵仗,这些书生又要闹事了。”
“谁那么倒霉,得罪这些祖宗,快跟过去看看。”
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在那些书生后面。
锦一坐在车辕上,掀开车帘,对沈青黎说道:“王妃,这些人八成是冲着竹纸铺子去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青黎勾唇:“正好,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书生意气,刚直,且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却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要棘手,不能抓,更不能杀。
因为,得罪一个读书人,便是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
锦一看着这来势汹汹的场面,问道:“王妃不怕吗?”
“怕什么?”沈青黎脸上并无多少情绪,她气定神闲,看着热闹的街景,“该怕的,不是我们,萧家从不受任何人的胁迫。”
她的神情很淡,满心寒凉,只有失望。
一国之君,觊觎臣子的东西,竟以天下学子为刀刃,行如此卑劣的手段。
当真是荒唐至极!
这大晋,烂透了!
郑伯抓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用性命护一方百姓太平安宁,晋元帝竟然用民心来对付他们。
何等的讽刺!
沈青黎感知到郑伯身上的戾气,抬头望着湛蓝高远的晴空,轻声说道:“不管黎明前有多黑暗,但天总会亮的,都说,帝王威严不容践踏,今日,我便试试。”
郑伯心口忽然一阵激荡:“王妃尽管放手去做,今日,咱们就把脚踩他脸上,不受他这窝囊气!”
沈青黎唇角弯起明灿的弧度,笑意狡黠玩味,眸底却是毫无温度:“他怕是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既然,他连颜面都不要了,我们也不必替他留着。”
日光下,女子面容明艳昳丽,却凛然不可侵犯。
随着人流,马车远远地停下。
沈青黎没急着下马车,她靠在车窗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慢悠悠地饮着茶,那闲适的姿态,当真像是来看热闹的。
铺子前,黑压压的一片,那些书生穿着各式各样的学子服,显然是来自长安各个书院。
店铺的掌柜见惯大场面,又早知晋元帝会派人来闹事,此刻,并不慌乱。
他站在门前,一派儒雅和气:“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读圣贤书,知礼义,明廉耻,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一下子,就把这些书生架起来。
他们早就听说,萧家下人多为战场上退下来的玄甲军,还以为是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没想到竟如此不简单。
为首的书生姓张,上前一步,拱着手问道:“我们听闻,近日新出的一种竹纸,色泽洁白如玉,书写易干,墨迹不退,敢问出自何人之手?”
掌柜道:“我家王妃翻阅百书,废寝忘食,以竹子为原料,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方才研制出竹纸,不知有何问题?”
张生把沈青黎称赞了一番,言语之间,满是钦佩:“王妃聪慧机敏,堪称天下表率,所研制的竹纸,价格低廉,品质却上佳,若能进献给朝廷,实在是利国利民。”
“想不到萧家满门忠烈,竟然出了一个满身铜臭的王妃。”
“同为沈家女,沈二小姐为国为民,半点不藏私。”
“不是说宴王妃菩萨心肠,救死扶伤吗?不会是欺世盗名吧?”
“宴王妃与民争利,实在是有辱萧家家风。”
这些书生越说,情绪越高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一方唱白脸,一方唱红脸,既把沈青黎架起来,又故意激怒萧家的人。
沈青黎远远地看着,猜到晋元帝的一点心思。
萧家得人心,萧宴玄更是被百姓奉为神明。
晋元帝忌惮萧家,便要借百姓之手,将萧宴玄拉下神坛。
而她,是最好的突破口。
因为,坊间的那些盛传,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萧宴玄的软肋。
一个战神,有了软肋,便也有了破绽,不再不可战胜。
可天下人都不知道,她,是萧宴玄的铠甲。
一盏花茶饮完,沈青黎将茶盏搁到案上,看到一瓷罐里,满是剥好的松子。
她一时愣住。
锦一笑道:“这些都是王爷剥好的,属下要帮忙,王爷还把属下赶走。”
她的事情,萧宴玄向来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沈青黎捧起罐子,一边吃着松子,一边继续瞧热闹。
铺子里的伙计听到那些议论,都很生气。
这要是在战场上,高低得给他们几刀,让他们重新投胎做人。
掌柜眼底闪过寒光,不紧不慢地笑道:“方才听诸位盛赞竹纸,想必也知道,竹纸一点都不输给宣纸,价钱却不足宣纸的一半,诸位说我家王妃欺世盗名,与民争利,我实在不敢苟同。”
张生又出来做好人,姿态放得很低,拱手赔罪道:“我等虽是白衣书生,却也心系社稷,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掌柜勿怪。”
掌柜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转,看向所有人,扬声说道:“萧家历代以护万民为己任,王妃虽是一介女流,所行之事,亦不坠萧家风骨,这竹纸之所以如此便宜,是王妃知道天下寒门读书不易,她希望天下的读书人都能用得起笔墨纸砚。”
张生没料到他这般能言善辩,一时之间,被噎得哑口无言。
掌柜神色平静,语气也温和:“诸位得先贤教导,满口仁义,如此诋毁一个女子是否不妥?”
这话比掌掴更叫人脸疼。
然而,读书人最为清高,嘴比骨头还硬,让他们道歉,必然是不可能。
气氛陡然僵滞。
不知是谁,突然“呸”了一声:“狗屁的读书人,也不知道是谁的走狗,竟敢诋毁宴王妃,实在该死,应该把他们抓起来下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