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说道:“看姜指挥使的神色,姜公子不像是将死之人。”
姜巍之不论待谁都是疏冷淡漠,但这次,姿态放得很低。
萧伯想了想,补了一句:“老奴瞧着,他似是另有所求。”
沈青黎了然。
姜巍之是为了姜洄的腿。
她眸光幽深起来。
不多时,就进了正厅。
姜巍之起身行礼:“王妃,”
因他是外男,萧伯和锦一一道留在屋内。
沈青黎在主位上坐下,问道:“指挥使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姜巍之拱手说道:“之前,在宫宴上,王妃为犬子求情,下官本应早早登门致谢,今日叨扰,除了答谢王妃之外,下官还想请王妃不计前嫌,救犬子一命。”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侍从奉上一个匣子。
沈青黎却没收。
“指挥使不必客气,”她淡声道,“那日,在大殿上,姜公子的伤瞧着严重,可并无性命之忧。”
“确实如王妃所言,只是,前几日犬子受了腿伤,太医说,日后恐无法行走,犬子得知后,一心求死,王妃医术精湛,下官厚颜来求,恳请王妃出手相救。”
“本王妃只会治病,不会医心,指挥使当知心病还需心药医。”
姜巍之眸色微暗。
从天之骄子,到废物,是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他一腔情意错付。
默了默,姜巍之说道:“为人父母,总是盼着子女长命无忧,总想着,若是他的腿伤能治好,是不是就想活下去了,王妃,”
姜巍之再次拱手,一揖到底,恳求道:“请王妃看在父母之心上,救犬子一命。”
沈青黎看了一眼萧伯,萧伯忙将姜巍之扶起来。
姜巍之的人情,沈青黎自然是想要的。
她看着姜巍之说道:“太医令医术高明,既然,他说姜公子的腿伤难以恢复如初,我也不一定就能治好。”
姜巍之见她松了口,欣喜道:“这是自然,若事不可为,是犬子命该如此。”
“指挥使不怕陛下猜忌吗?”
“君心难测,恩宠本无定数,若下官眼睁睁看着犬子寻死,而无动于衷,只怕陛下会更忌惮。”
沈青黎笑起来,道:“走吧。”
锦一带上药箱,随她一起去姜家。
淮竹院。
姜洄趴在床榻上,双目涣散,没有焦距,脸上满是死气。
姜夫人坐在一旁垂泪,心痛如绞:“洄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姜洄仍然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沈青黎进屋,就瞧见这一幕。
姜夫人听到脚步声,忙拿着帕子拭泪。
见是沈青黎,脸上一喜,起身行礼:“见过王妃。”
沈青黎道:“夫人不必多礼。”
听到她的声音,姜洄终于回了神,目光阴鸷地盯着沈青黎:“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沈青黎微微一笑:“看来,你也不是很想死,真心求死之人,哪还管自己是不是个笑话?”
姜洄早就见识过她的厉害,但还是被噎得面红耳赤。
他死死地抓着身下的锦被,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着白。
姜夫人见她三言两语就把姜洄气成这样,正要开口,姜巍之暗暗摇了摇头,姜夫人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担忧。
沈青黎垂眸看着姜洄,眉眼沉静温和:“你父亲请我来救你,你要不要活?”
“不用你假惺惺,你滚!”姜洄怒吼道。
姜巍之声音一沉,叱道:“不得对宴王妃无礼。”
姜夫人也向沈青黎赔罪道:“洄儿突遭巨变,一时难以适应,性情才乖张无礼了些,还请王妃不要与他计较。”
沈青黎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悠悠说道:“我与你并无过节,你对我如此深的恶意,是因为二妹妹吧,少年慕艾,不过是情之所至,但是,姜洄,你的脑子呢?”
骤然提到沈青鸾,加上被戳穿心思,姜洄恼羞成怒,一双眼猩红地盯着她,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不能动弹,估计早动手了。
沈青黎轻轻一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姜洄满身阴戾,咬牙道:“你少挑拨离间!”
“我不知道,她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但如果,我真是惺惺作态,何至于用自己的功劳为她请封?陛下盛怒之下,又何苦冒险为她求情,救她性命?任由陛下将她处置,不是更好?”
姜洄怔忡住了,默了半晌,找不到可辩驳的,便恶狠狠地瞪着沈青黎,讥讽道:“你又是什么好人不成?你今日来救我,不过是想让我爹为你所用而已。”
沈青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真想拿捏你爹,何须走这一趟,听你冷嘲热讽?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姜洄脸色微变,心底隐隐有一个念头闪过。
沈青黎扬唇笑道:“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真以为自己行事有多隐秘?”
姜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煞白煞白的。
姜巍之两眼一眯,目光深沉地望向姜洄:“你做过什么?”
姜洄攥着身下的锦被,心中涌起惧意,不敢开口。
沈青黎抿唇笑了下,语气随意:“姜公子曾受二妹妹所托,借探事司的手,调查过我而已。”
仿若惊雷在耳边炸开。
就连深居内宅的姜夫人都忍不住晃了一下身子。
姜巍之万万没有想到姜洄这么胆大,手伸得这么长,心惊之下,怒声骂道:“逆子!你怎么敢?这是要害死姜家全族!”
连姜洄都能染指探事司,晋元帝若知道,只怕会以为他有异心,将探事司视为姜家之物。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那可是灭族之祸。
宴王妃拿捏这么大一个把柄,哪怕让他去弑君,他又岂敢不从?
可惜,姜洄想不到这么深。
他从未见过姜巍之发这么大的脾气,额头忍不住冒冷汗,嗫嚅着嘴唇,辩解道:“不过是借用几个人手,也没耽误探事司的正事,哪里就祸害全族了?”
姜巍之顿时火冒三丈。
他在外面如履薄冰,每行一步,都要慎之又慎,生怕被人抓到一个把柄。
这些年,他为晋元帝杀过太多人,想他死的人,如过江之鲫。
任何一个把柄,都是灭顶之灾。
而他精心教养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将姜家满门置于险地。
姜巍之身上的怒火更甚:“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姜夫人也被他的怒火吓到,忍住阵阵心悸,连忙护在姜洄面前:“老爷,洄儿还受着伤,你别动怒,要打要罚,等他伤好了再说。”
姜巍之心中气极了。
慈母多败儿,他好好一个儿子,被她惯成了一个空长年纪,不长脑子的蠢货。
蠢得只看得见美色,情爱!
“你还护着他!真要等到姜家毁在他手上,她才高兴吗?”
姜夫人眼泪滚滚落下,满面悲戚和委屈,哽咽道:“他是我儿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你整日只知道为君分忧,何曾耐心教导过他?何曾关心过他?”
姜巍之哑然,颓败。
他给姜洄请了最好的大儒,最好的武师傅,教他读书习武,教他做人的道理,却甚少亲自教过他。
屋里安静极了。
沈青黎看着姜洄,忽然问道:“你知道,探事司的指挥使为何落在姜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