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闹哄哄的,沈青黎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
“出什么事了?”
她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膝盖上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一下子跌坐了回去。
“王妃别急,”锦一听着外面的动静,欣喜道,“好像是王爷回来了。”
沈青黎揉着膝盖的动作一顿,顾不上疼,疾步往营帐外奔去。
昏暗的天色下,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从暮霭中走来。
玄色袖袍被晚风吹得摆动起来,上面绣着的暗红花纹,像是暗夜燃起的火,也像深渊里盛绽的花。
狭长深邃的黑眸凌厉又漂亮,凝着几分掩不住的倦色,不过气势仍然凛然。
分明是清冷且危险的,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显露出如水的温柔来。
看到朝思暮想的人,那一瞬的欣喜、牵挂,如潮水般退去,沈青黎蓦地停下了脚步。
“阿黎,”
萧宴玄唇角含笑,一步步朝她走来。
“王爷神武,大胜而归,恭喜。”
沈青黎语气清淡,话音刚落,人已转身往回走。
“阿黎,阿黎......”
沈青黎脚步不停。
萧宴玄要追上去,被锦一拦住了。
“王爷,留步。”
溟一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连王爷都敢拦。
锦一顶着萧宴玄凛寒的眸光,缓缓说道:“王妃为了救那些伤重的将士,忙了一日一夜,有什么事情,等王妃醒来再说吧。”
“本王过去看看她。”
“请恕属下僭越,王妃现在未必想见您,王爷还是等王妃睡着了,再进去。”
萧宴玄蹙着眉心,眸底冷意很重。
“得知您在雪山失踪,从凉州城到天水城,只用了五日时间,她怕您有个好歹,她赶不及救您,她怕她救得了任何人,却唯独救不了您。”
“王爷见过王妃哭过吗?”锦一看着萧宴玄,“属下见过。”
萧宴玄浑身僵硬。
“王妃赶到军营,正逢赵将军命悬一线,她耗尽心神剖心取箭,累到昏倒,结果,夜里被噩梦魇住,高烧不退,一遍遍喊着您的名字,属下不知道那个梦到底是怎样的,能让她那样伤心害怕,这日日夜夜的煎熬,无人能替她分担,她说,您为国为民,她没有资格怪您,属下在一旁听着,都觉得难过。”
萧宴玄心口一痛,仿佛有钝刀子,一寸寸地割过。
他以为,她是在生气。
可原来,那是一种极心疼,又极无力,却无从宣泄的担忧惧怕。
“这一日一夜,王妃竭力救治伤兵,膝盖跪到红肿乌青,双腿也麻痹,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王爷还是让王妃好好休息吧。”
锦一说罢,躬身朝萧宴玄拱了拱手,进了营帐。
整个伤兵营都静了下来。
溟一再一次震惊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萧宴玄。
王爷为了见王妃,一路上,亦是日夜兼程。
王爷之前受了重伤,伤势还没痊愈,他都怕王爷会死在半路上。
溟一是知道怎么劝人的,别有深意地说道:“夜里寒凉,王爷先去歇一歇吧,王妃醒来,若见您旧伤复发,会心疼的。”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因忙着赶路,伤口都有些崩开了。
示弱以人,纵然能哄得阿黎揭过此事,但他舍不得让她心疼。
萧宴玄抿着唇,淡冷道:“备水。”
这一路,不眠不休,风尘仆仆,他可不想臭到阿黎。
萧宴玄沐浴梳洗,重新包扎了伤口,才去找沈青黎。
夜色寂静,灯火昏暗,床榻上的人沉沉睡着。
萧宴玄掀开被子,将她的裤管挽了上去,看着淤紫乌青的膝盖,目光沉了沉。
挖了一点药膏在掌心捂热化开,轻轻地敷在她的膝盖上,做完这些,才悄声躺在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怀中的少女清瘦了很多,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在她额头落下清浅的一吻,目光柔软:“阿黎,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少女绵长的气息。
熟悉的暖香包裹着他,萧宴玄很快也睡着了。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一睡,睡得很沉。
翌日,晨光大盛。
沈青黎醒来就看到一张苍白如雪的俊脸,鼻间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解开萧宴玄的衣襟,只见纱布上血色氤氲,想来是昨夜,她睡觉的时候,压到了伤口。
这么疼都没有醒来,定是累到了极致。
沈青黎心里密密麻麻的疼,解开纱布,重新为他换药。
当看到伤口,呼吸都凝滞住了。
只差一寸,就要正中心脏。
除了这道伤口,身上还有很多刀伤,以及冻伤。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因为感染,都溃烂了。
沈青黎看他这一身的伤,心里疼得更厉害,僵硬了好半晌,才下榻将药箱提了过来。
她打开药罐,轻轻地药膏抹开,动作专注又温柔。
沈青黎生怕将人惊醒,等她上完药,拢好他身上的衣襟,冷不防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深眸。
“腿还疼吗?”萧宴玄拉着她的手问道。
“不疼了。”沈青黎垂着眸子,淡淡地说着。
她想将手抽回来,奈何萧宴玄抓得紧。
她抬眸看他,眸光平静到淡漠:“我还要去给那些将士换药,王爷若无其他事,请松手。”
萧宴玄半躺在床榻上,将人揽进怀里,沈青黎担心压到他的伤口,不敢挣扎。
她静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雪山、燕都,能说说吗?”
萧宴玄不敢说进雪山的第一日就遇到了暴风雪,也不敢说从雪山出来,病的病,伤的伤,休养了好几日,更不敢说,寒毒发作了两次。
“多亏了阿黎的药,那些药撒出去,狼群瞬间倒地,所以,没有引起雪崩,那几日,天气好,又有青一带路,我们顺利地出了雪山,燕都有我们的内应,里应外合,就这么攻下来了。”
沈青黎听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也淡:“王爷说得这般容易,怎么把自己搞得一身的伤?”
萧宴玄僵了一下。
沈青黎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王爷是不是觉得,反正我也进不了雪山,不知道当中的凶险,又笃定溟一不敢如实相告,所以,随便扯两句糊弄一下,我也无从佐证,是吗?”
“没有糊弄你。”
“不是糊弄,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