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更多的是想掩盖什么。
烧焦的尸体,面目难以辨别。
那把火,是赵夫人故意放的!
思及此,沈青黎心中最大的疑惑已解开。
“赵夫人放火,是为了替周氏遮掩,因为,周氏怀了赵家的血脉。”沈青黎说道,“周院长不该为那个孩子取名慕白,他这样的年纪,实在是招眼。”
周喻的脸色变幻了一下,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是夫人你太聪慧了。”
萧宴玄重新翻开一个茶碗,倒了一盏热茶,端给沈青黎。
沈青黎饮着茶,润了喉,接着往下说道:“当年,赵行被定罪,一是钦差在周家搜出三十万两,二是因为你的指证,你是仓监,你的指控,是压死赵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话锋一转:“但我想,这应该是你行到绝路,被逼之下,为保全好友最后那点血脉,而不得不为,甚至,是你和赵行商量过后的结果。”
周喻震惊,忍不住又打量了沈青黎一眼。
眼前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慧厉害。
“夫人为何有此猜测?”
“因为你和赵行的交情,因为赵夫人放的那把火,还因为你的人品。”
周喻怔忡了一下,自嘲似的笑了笑:“这十几年来,世人表面上对我尊崇有加,背地里谁不骂我一句冷血无情,真正信我人品的,唯有夫人你一人。”
沈青黎微笑:“周慕白身上有一股清正之气,一个人自小身负血海深仇,却仍有一颗端正之心,可见,你教他走的,是正道。”
“他是赵行的儿子,应有乃父之风,我不能毁了他。”
“那周氏呢?你指证赵行,是为救周氏母子,结案之后,隐姓埋名便是,可她却成了吕严的外室,她以身饲敌,是为搜集吕严罪证吗?”
“是,也不是。”周喻道,“吕严曾请媒婆来我家向静姝提亲,被我拒了,没多久,静姝嫁给赵行做平妻。”
平妻,虽然也叫妻,但实则还是妾。
周氏拒绝了吕严的提亲,甘愿给赵行做妾,这对吕严而言,无异于是羞辱。
沈青黎道:“所以,吕严找上你,告诉你,他可以救周氏,但要你指证赵行,对吗?”
周喻点了点头。
虽然有赵夫人的那把火,但仵作验尸的时候,若没有吕严替周氏瞒天过海,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而吕严纳周氏为外室,或许有爱慕,但更多的,是报复,也是炫耀。
沈青黎问道:“周氏都查到了什么?”
周喻道:“吕严有次醉酒,说漏了嘴,提到了金矿。”
“临州有金矿?”
沈青黎和萧宴玄对视了一眼,不由想到沈崇暗室里的那些黄金。
看来,是吕严帮他在临州私采金矿。
根据《大晋律》,私下开采矿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沈崇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黄泉路上繁复横跳。
“宰相门前七品官,当年临州小小的一个通判,仅仅只是纳了沈家管事的女儿为妾,十几年来,青云直上,位居一州知府。”
周喻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冷笑。
他抬眼朝两人看来:“临州城内,吕严一手遮天,当年的事情,也早就无迹可查,你们要如何翻案?”
沈青黎平静道:“你活着,沈崇活着,吕严等人亦还活着,就不算无迹可查。”
周喻的眼底有光亮闪过。
这么多年,岁月更迭,四季轮换,可他的天从没亮过,他仿佛一直处在寒冬里,可这一瞬,他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他起身,朝沈青黎和萧宴玄拱手长揖,郑重道:“为旧友平冤,是我心中所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两位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临州城,周喻比她们熟,若查到旧事旧人,有他帮忙,确实会方便很多。
“因赈灾贪污案而死的,已经够多了,周氏一介女流,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沈青黎起身告辞,“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就先走了。”
周喻也起身,问道:“听闻两位从长安而来,敢问是哪家的贵人?”
若是告诉他,她是沈崇的嫡长女,不知道周喻会是何表情。
沈青黎笑道:“等到冤情昭雪,周院长自然就知道了。”
......
从书院出来,已是晌午。
沈青黎和萧宴玄找了间酒楼吃饭,忽听“啪”地一声。
大堂里,有说书先生手持一方醒木,那么一拍,便舌绽莲花,说得唾沫横飞。
“近来,临州大涝,陛下命昭王前来赈灾......”
说书先生的声音,从大堂里清晰地传来,说景昭如何倾尽家财,如何爱民如子。
沈青黎只觉得听了一场笑话,笑意里,说不出的嘲讽:“真是煞费苦心。”
这般粉饰下去,谁还会记得,临州大涝是因筒车而起?
百姓只会记得,是景昭赈济临州。
甚至,几十年,上百年后,百姓谈起筒车,都会记得景昭之功。
萧宴玄道:“有些事情不是粉饰几句,就能一笔带过的。”
沈青黎神色一顿,抬眸看着他。
萧宴玄冷笑道:“既然百姓忘性大,就由本王来提醒他们。”
临州发生涝灾后,是沈青黎出谋划策,奔走挽救,凭什么,史书里记载的,全是景昭的丰功伟绩?
沈青黎猜到萧宴玄要做什么,脸上笑靥如花:“时辰还早,我们在城里逛逛,领略一下临州城的风土人情。”
“好。”萧宴玄笑着应道。
沈青黎支肘撑着侧脸,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旁的男子大抵都是不愿陪家眷出门,觉得有失身份,王爷真是天下第一好夫君。”
萧宴玄笑意柔和:“你为我查赈灾贪污案,我陪你逛街,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沈青黎摇头,好奇地等着他往下说。
萧宴玄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浓烈且幽邃:“这叫鸾凤和鸣,鹿车共挽。”
沈青黎心头微微一荡,脸上漫起浅浅的绯色:“我吃饱了,先去逛一逛,夫君慢慢吃。”
说罢,站起身,就往外走。
刚踏出酒楼,就有人看到她。
景昭身边的侍卫惊喜道:“殿下,那是不是宴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