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清浅,一弯弦月高悬。
深黑的夜幕下,一只海东青振翅飞向刑部的死牢,它的背上,坐着一只小鹦鹉。
死牢守卫森严,没有人能闯进来,玄一从一扇小窗里大摇大摆地飞了进去。
牢里一片死寂,柳夫人和柳莹缩在墙角,睡得并不深。
玄一刚一落到柳莹身上,柳莹立刻惊醒,脸上满满的惊恐。
玄一也吓了一跳,扑哧着翅膀飞远了,等她冷静下来,才又飞回来,伸出一只鸟腿,露出腿上的小竹管。
竹管里,有一张小纸条,还有两颗小药丸。
纸条上写着,让她和柳夫人服下药丸。
除了这一句,什么话也没有,更没有署名,但柳莹认出,这是沈青黎的字迹。
眼泪霎时涌了出来。
从官家小姐,沦落到罪臣之后,从云端,跌进泥尘。
这几日,柳莹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死亡的恐惧深深地笼罩着她。
没人来救她,也没人能救她。
但这一刻,她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母亲......”
柳莹放轻声音,把柳夫人叫醒。
......
日升月落,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有狱卒提着木桶来放早饭,经过柳莹母女的牢房时,喊了两声,两人都没动静,赶紧叫来牢头。
牢头打开牢门,进去往两人鼻息一探,骂了声晦气。
“人死了,快去禀报尚书大人。”
很快,刑部尚书带着仵作匆匆赶来。
仵作验了一番,朝刑部尚书拱手道:“禀大人,人是半夜里死的。”
“死因呢?”
“中毒。”
刑部尚书的脸色很难看,半晌,道:“找两个人来,扔乱葬岗吧。”
“是,大人。”
狱卒把柳夫人和柳莹的尸体抬上马车,驶出了刑部大牢。
马车刚一出城,溟一就去禀报沈青黎。
沈青黎易了容,坐上一辆青蓬马车,也出了城。
乱葬岗位于长安城城外,北面的一处荒山上。
这里,尸骨遍野,荒草丛生。
明明是骄阳烈日,可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森森阴气,越往里走,就越是渗人,但凡胆子小一些的,能吓得肝胆俱颤。
狱卒扔下柳夫人和柳莹就走了,沈青黎和锦一一具具找过去,终于找到两人。
怕吓着两人,沈青黎和锦一把柳夫人和柳莹背出乱葬岗,放到马车上。
她取出银针,扎了两下,柳夫人和柳莹胸膛起伏了一下,双双呼出一口浊气。
下一刻,两人幽幽醒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吓得脸色大变。
“你......你是谁?”
沈青黎笑着开口道:“别怕,是我。”
“王妃?”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神情放松了下来。
沈青黎颔首,道:“在朝廷眼中,你们都已经死了,以后,有一日活一日,找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其他事,其他人,就留在过往里,不必再回头了。”
柳夫人和柳莹闻言,眼里都泛起了泪。
两人跪下,给沈青黎叩首道谢:“王妃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从今往后,罪妇日日吃斋念佛,为王妃祈福,祈愿王妃长命百岁,万事遂心。”
“快起来,相遇一场,是你我有缘。”
沈青黎和锦一把两人扶起来。
柳莹哽咽着问道:“王妃,我父亲......”
沈青黎轻叹一声,说道:“陛下恨龙影卫入骨,柳侍郎即便死了,也难以安生,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会曝尸挂在城墙,以此示威,报复龙影卫。”
柳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再怎么恨,但也是她的父亲。
柳夫人泪眼朦胧,有恨有怨,也有割舍不下的夫妻之情:“这是他罪有应得,他害了柳家满门,他是罪人。”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
未经他人的痛苦,任何安慰,都是无力的。
等两人哭够了,那些悲怆,愤怒,怨恨,惶然,统统宣泄了之后。
沈青黎才温声说道:“路途迢迢,有马车行路,也能轻省一些,马车里,有一些银两和干粮,还有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头疼脑热的药丸,以及伤药,夫人和柳姑娘,日后要多多保重。”
这辆马车半新不旧,并不起眼,是沈青黎特意为两人准备的,车里还备了两床被子,以及一些蔬菜米粮和锅碗瓢盆,以防赶不及进城,夜宿野外的时候,不至于受冻挨饿。
柳夫人连忙拒绝道:“王妃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这些,我们万万不能再收下。”
沈青黎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要有些银子傍身,夫人还是收下吧,免得我挂心。”
推拒不了,柳夫人只好收下了,心中涌起暖流:“多谢王妃。”
“山长水远,我们后会有期。”
“王妃保重。”
“你们也保重,若有难处,记得给我写信。”
柳夫人颔首,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了。
此次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柳莹探出窗外,一边抹泪,一边朝沈青黎挥手。
沈青黎目送着马车走远。
前路广阔,愿她们一路坦途,有安身之处。
不远处,溟一驾着马车过来。
“回去吧。”
......
长安城内,一处巍峨的府邸里。
黑袍男子坐在湖边垂钓,无月立在他身后,禀道:“主子,剩下的龙影卫都已经撤出长安城了,柳如晦可要救?”
黑袍男子漠然道:“已是废棋,救回来何用?”
“主子深谋远虑,若非暄王和宴王府从中作梗,坏了主子的布局,我们不至于折损这么多。”
这一次,可谓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无月身上戾气很重。
“技不如人,便要认输,传令下去,让剩余的龙影卫退回青州,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无月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抱拳拱手道:“属下遵命。”
“你也退回青州。”
无月神色一变,请求道:“还是让属下留在长安城吧,小主子那边孤身一人,有属下在,还能暗中照料一二。”
“也罢,宴王府那边盯得如何了?可有蛊师的消息?”
“宴王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安插不进去,蛊师是什么情况,暂时探查不到。”
小小一个宴王府,居然比皇宫还滴水不漏,无月胸口憋着一股郁气。
这时,水面上传来一点动静,有鱼儿咬钩了。
黑袍男子鱼竿一收,一条大鱼跃出水面。
他把人放进水桶里,嘴角微勾:“我们的人进不去,总有人能进去的。”
无月眼里光芒一扬:“主子的意思是?”
“林云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