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风烟俱静。
百姓若有冤屈无处申诉,可敲登闻鼓,告御状,上达天听,只不过,敲鼓者,需先廷杖三十。
三十廷杖打下来,再身强体壮的人都要去半条命,体弱一点的,兴许当场就被打死了。
因而,西晋立国以来,登闻鼓形同虚设,很少有人敢去敲。
那几个贡生面面相觑,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统领眉头狠狠地跳动了几下,扶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半是劝诫,半是警告:“你们都是读书人,未来一片坦途,别因这三十廷杖枉送了性命和前程,有什么事情,还是找京兆府。”
那几人也生了退意。
沈青黎淡淡一笑:“难怪,世人总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和李怀瑾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那几人的脸色很难看。
人要脸,树要皮,读书人最是爱惜羽毛。
这么多人瞧着,今日若是退了,落得个贪生寡义的名声,日后,如何立足?
可真敲登闻鼓,这三十廷杖,他们未必能熬得住。
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统领神色阴沉地盯着沈青黎。
他语气不善:“这天要是捅破了,不知道宴王妃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沈青黎道:“身在浊世,不把天捅破,何来的公道?”
统领语噎。
那些跟来的读书人,气势汹汹地喊道:“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岂能让公道蒙尘!”
事情越发难以掌控,统领连忙吩咐身后的侍卫:“快去禀报陛下。”
那侍卫领命应声,转身飞快地朝宫门跑去。
那几个贡生一商量,决定一人挨几杖。
李怀瑾死了,他们群龙无首,便以孙学礼马首是瞻。
等三十廷杖打完,孙学礼牙一咬,取下鼓槌,用力一敲。
“咚!”
鼓面震动,登闻鼓被敲得震天响。
众人的心,也随着鼓声,咚咚咚地跳动。
......
紫宸殿。
晋元帝正在批阅奏折,隐隐听到有鼓声,眉头皱了一下。
他朝殿外喊了一声:“福全,”
福公公连忙进殿,躬身道:“老奴在。”
“哪来的鼓声?”
福公公早就听到鼓声了,在晋元帝喊他进来之前,已经让小太监去查看。
他垂首敛息,小心翼翼地说道:“好像是从宫门方向传来的。”
那就只有登闻鼓了。
晋元帝目色沉沉。
殿内的空气陡然冷凝起来。
前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在半道上,碰到前来禀报的侍卫,一听宫门外的情况,吓得大惊失色,一路飞奔到紫宸殿。
他慌张禀道:“陛下,宫门守卫来报,有国子监的学子敲了登闻鼓,状告宴王妃。”
按计划,事情闹大后,应该由京兆府审理,却闹到了敲登闻鼓。
晋元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吩咐福公公:“宣沈氏几人进宫。”
“老奴领旨。”
福公公一路快步奔到宫门口。
宫门前,黑压压的一片,望都望不到头。
他心头怦怦,跳得飞快,朝沈青黎行了礼,指着孙学礼几人,说道:“王妃,陛下宣您和这几个学子进宫。”
沈青黎道:“这几位学子口口声声说朝廷徇私枉法,今日,便当着天下人的面,请陛下出宫来断一断,以安天下学子之心。”
“这这这......”
“有劳公公回宫通禀一声,我等在此恭候陛下。”
福公公一脸凝重之色,高声道:“大晋有今日之太平,宴王和玄甲军功不可没,陛下皇恩浩荡,不忍有功之臣陷于囹圄,是等案子水落石出,并非徇私枉法,诸位放心,国法如山,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这话,既是说给那些读书人听,也是在劝沈青黎。
沈青黎却道:“世间千千万万人,各有其心,只有现于人前,世人方才相信国法如山,不会为谁徇私!”
话音刚一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声高喊。
“宴王妃说得没错,请陛下出宫。”
“请陛下出宫!”
福公公见劝不动,对沈青黎拱手道:“老奴一定禀报陛下。”
沈青黎颔首。
福公公又匆匆赶回紫宸殿。
晋元帝听完,一股戾气和怒火涌了上来,他抄起一旁的茶盏,狠狠地掷在地上。
“放肆!沈氏她好大的胆子!”
福公公慌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其他宫女太监也跪了一地,一个个屏息叩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免得被晋元帝看到,触了霉头。
出了宫,一切便难以掌控。
稍有不慎,便会节外生枝,满盘皆输。
他是天下之主,尽掌生杀大权,沈青黎敢逼迫他。
晋元帝怒不可遏:“息怒?朕如何息怒!”
福公公身子俯得更低了。
谁都不敢开口。
晋元帝的神色更阴沉了。
许久,他咬牙切齿道:“出宫!”
......
登闻鼓一响,更多的人涌向宫门,百姓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不过是片刻间,整个长安城都炸开了锅。
晋元帝一出来,众人纷纷跪下来行礼。
晋元帝的目光从沈青黎身上,扫向所有人。
“都平身吧。”
“谢陛下。”
孙学礼几人正跪在李怀瑾的身体旁。
晋元帝看着几人,道:“是你们要告御状?”
“回陛下,是。”
“告谁?”
“宴王妃。”
“放肆!”晋元帝勃然大怒,“诬告当朝王妃,你可知罪!”
事情还未了解清楚,便扣了一个“诬告”的罪名。
多少人心思浮动,暗下猜测。
“陛下息怒,”沈青黎冷笑着说道,“还是听听他们怎么说吧,不然,世人该揣测,我萧家仗着军功,无视君威律法,逼得陛下不得不徇私,人言可畏,我萧家担不起。”
晋元帝的手段被她看穿,心口憋着一股浊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他盯着孙学礼:“你要状告宴王妃何事?”
孙学礼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凛然道:“宴王走私军械,却未曾受审,李兄不过是问了几句,谁知惹恼了宴王妃,她纵人行凶,求陛下还李兄一个公道,以正国法,以慰亡魂!”
四下一片哗然。
若因几句口角,便要人性命,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百姓和学子齐刷刷地看向沈青黎。
晋元帝也看着她:“沈氏,你可有要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