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街,傅娇独行至府衙。
府衙的守卫认得她,面带笑容地放行。
以往傅娇都会与他们热络几句,但今日她实在没心情,径直来到傅如镝的书房。
站在门外,看着书房中熟悉的人影,她抬起敲门的手,半晌没落下。
傅如镝还不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如果知道了,他会怎么想?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傅娇皱紧眉头。
她第一次这般纠结。可身份的事情迟早隐瞒不住,倒不如她自己预先告诉他。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如果傅如镝因为这点和她生分,傅娇也认命了。
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妹妹,而今坦白,也是一种释然。
正胡思乱想之际,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催促道:“天冷,还不进来?”
傅娇拢了拢斗篷。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像往常那样撇嘴嘟囔,撒娇道:“哥哥,你怎知我来了?”
傅如镝已然将她轻轻的脚步声记在了脑海里,都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是她。
他没有回答傅娇的问题,而是问:“说吧,有什么结果。”
傅娇抿了抿唇,“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傅如镝将毛笔搁下,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快说。”
如此,傅娇也不好继续忸怩,将今日发生的事,以及她的计划一股脑儿地倾诉给他。
当得知蓉姨娘和陆姨娘已经被傅娇超度,傅如镝微微诧异:“你不与蓉姨娘多相处一段时间吗?”
“没有意义的。”
傅娇摇摇头,“她在阳间逗留太久,到了阴司,没有好的轮回道就遭了。”她咬着唇瓣,犹豫了半天,又低声说:“哥哥……我娘亲离开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傅如镝抬眸凝视着她。
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傅娇愈发不敢吐露。可想了想,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为了将傅镇卿拉下马,她必须豁出去。
思及此,傅嫣抬头与他对视,黝黑的瞳仁里是一片决绝勇敢的情绪。
她一字字说:“哥哥,傅镇卿的确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傅如镝松弛的神色霍然一变。
都来不及看他反应,傅娇又飞快说:“就连蓉姨娘,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当初为了脱离烟花柳巷,不惜假孕,诓着傅镇卿将她娶进门,临产前,在灞桥边发现被遗弃的我。我是蓉姨娘捡来的弃婴。所以,傅家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就连哥哥你,都不是。”
她声音很轻。
语速虽然快,却每个字都敲击在傅如镝心上,振聋发聩。
傅娇不是他的亲妹妹。
真的不是!
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不知道为什么,铺天盖地的狂喜涌上傅如镝的心。他此刻恨不能冲到傅娇面前,将她抱起来狠狠地转几个圈。
好在多年的克制让他稳住了激动的情绪。
狠狠握住拳头,不让自己微妙的心思暴露在傅娇面前。
傅娇说完这一切,见傅如镝如一尊石像毫无反应,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她叹了口气,幽怨道:“哥哥……你知道了这些,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吗?”
言下之意,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么?
然而,问完这话屋子里是良久的沉默,安静到落针可闻。
傅娇心里愈发没底。
她抬头去看傅如镝,却见傅如镝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英俊的脸旁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恨不能将她一眼望穿到心里去。这般直白的目光,让傅娇不知所措,她也跟着站起身,伸手在傅如镝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方才有听我说话吗?”
傅如镝不知怎么安抚跳动的心。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在玉蓉院的那个夜晚。他逾越地跨过兄妹间的那条天堑,触摸了她的脸。
“傅娇。”
傅如镝尽量让他的语气平稳。
他缓缓抬手,想抚摸傅娇柔嫩细腻的脸颊,却最终只将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
傅如镝用尽全力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是否真正的傅家人,我永远都会对你好。”
他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妹妹”这个身份。
而是因为他想对她好,只对她好……甚至去超越亲情的界限。
望着傅娇清澈明亮的双眸,傅如镝猛然心虚起来。他觉得自己有那么瞬间的不堪和龌龊,慌忙转过身,看着燃烧蜡烛的灯芯,沉声解释:“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妹妹,十几年前在府中已经有传言。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之间的关系。这些日子相处,你应当知道哥哥绝不会因为这些事而生分。傅娇,你这些想法……多虑了。”
“哥哥……”
“你以后想叫哥哥就叫哥哥,想叫别的也可以叫别的。”
“啊?”傅娇眨眨眼,“我还能叫你别的吗?”
傅如镝莞尔一笑,“都随你。”
叫他的名字、亦或叫他别的称呼……
“那我还是叫哥哥吧。”傅娇耸耸肩,“叫别的我也不习惯。”
对比起傅如镝的豁达,傅娇突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听到他这么说,傅娇倍感轻松,于是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全然没有负担。
“哥哥,我的想法不变。虽然我的确不是傅镇卿的女儿,但他算计蓉姨娘是不争的事实。没有蓉姨娘,也没有今天的我,说不定我早就在十六年前被活活冻死了。为了报答蓉姨娘的恩情,我必须要傅镇卿受到应有的惩罚。”
傅娇也没想过自己越来越正直了。
她又道:“今天遇见何无恙来给傅长健看诊,我让他帮忙给陈姨娘看了看疯病。果不其然,陈姨娘是被人下毒害成疯子的。那种毒名为‘七色芙蓉’,如今只苗疆一带有,想必哥哥应该知道的。七色芙蓉稀有,我们按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肯定能拿出证据抓捕真凶。”
傅娇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傅如镝却没有反应。
傅如镝眉间拧成“川”字。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不乐酸溜溜地质问:“你又和何无恙见面了?”
傅娇差些一口血喷出来。
敢情她刚才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重要事情,傅如镝就听见一个“何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