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刘俭此言一出,便见张让和赵忠两个人从旁站了出来,齐齐地跪倒在了刘宏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向皇帝哭诉:
“陛下,党锢之策乃是为了遏制大汉弊治而生,施行十余载,这些年来陛下与奴等因为党锢之策,与世族公卿及古今文两派士人多有相争,时至今日,士人余力已竭,只要再稍作坚持,则陛下所期可成!当此时节,刘校尉居然让陛下解除党锢,实乃是误国之言啊!”
赵忠亦是哭泣道:“陛下若解党锢,奴等情愿去死!奴等死不足惜,只求陛下万莫听信小人谗言,而置十载努力毁于一旦,若陛下不解党锢,则奴请求陛下详查刘校尉,此人与袁基乃刎颈之交,定是其一系中人!故意助袁基来从旁说服陛下的!”
也不怪张让和赵忠当着刘宏的面就开始直接抨击刘俭,毫不顾忌。
党锢之策中,冲在最前面的人就是宦官,尤其是曹节,王甫,张让,赵忠等人。
一旦党人开释,可以入朝为官,试想张让和赵忠等人的结局又该如何?
朝堂之上,会凭空多出许多政敌……恨不能致他们于死地的政敌!
刘宏并没有着急做定论,也没有着急做评判。
他甚至看都没看张让和赵忠。
皇帝只是轻轻地敲打着几案,半晌方道:“尔等先下去,只留刘爱卿一人在此与朕这说话。”
张让听了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万念俱灰之感。
“陛下!若听佞臣之言,则大势去矣!”他再次激动的喊道。
不过刘宏已经是伸出手,挡住了他的话头。
“诸卿暂退。”
刘宏重复了一遍皇命,同时也是不容置疑的最后一次。
张让望着面容不善的刘宏,心下叹息。
希望陛下莫要犯傻。
只希望陛下能杀了刘俭这小人!
随后,包括刘焉在内的一众人尽皆退出去了。
吕强心中忐忑,有心替刘俭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亦只能无奈而退。
一众人走后,只剩下刘宏与刘俭二人。
“啪!”
一个承载着果品的漆盘被打翻在了刘俭的面前。
刘俭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却并不多言。
刘宏阴沉地看着刘俭,面容竟颇有些骇人:“刘德然,汝适才不但碰到了朕的底线,同时也碰到了张卿和赵卿他们的底线,你可知晓,凭你适才一言,朕可以立刻杀你?”
对于刘宏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刘俭心知肚明。
真要是取死之道,伱也不会对我解释了。
不过即使如此,刘俭还是对着刘宏诚惶诚恐地道:“臣只是进忠义之言,并无私心,陛下何故杀臣?再说旁人皆可进言解除党锢,为何臣独独不行?”
“因为你是朕一手提拔的!难道你要跟朕对着干?杀你的理由,张让和赵忠适才皆说完了,难道不够充分吗?”
刘俭没有回答,只是假装一幅紧张的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还四处乱转飘忽,显得犹豫不定。
这荒唐皇帝想看自己紧张,那自己就紧张给他看。
你演我也演,演戏谁不会?
刘宏盯着刘俭看了一会,心中颇为满意。
“爱卿,朕适才所言,相戏尔!”
刘宏收起了适才的冷厉嘴脸,换上了平日里那副笑呵呵的表情。
他站起身,走到刘俭身边,将他拉到桌案前,道:“你何必如此紧张?你是朕的族弟啊!”
刘俭心中暗道:
呵呵……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是么?
中华上下几千年早就让人玩烂了的套路。
不过,他还是冲着刘宏长长作揖:“陛下和宗正为臣证明了臣汉室族亲之身,但臣却从来不敢以皇弟自居,在陛
刘宏满意地点了点头,叹道:“爱卿如此忠心!成了宗亲后也对朕恭畏如昔,忠心可鉴,朕心甚慰!”
此时,刘宏心中有点后悔试探刘俭了。
毕竟,这时候的刘俭在他看来,确是良臣,正是他喜欢的那种人,有能力而且很听话。
这样的人,以后还是少试探吧,容易伤感情。
“爱卿,将你适才所言的理由,跟朕说一说?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能说出解除党锢之言,一定有你的理由吧?”
刘俭沉吟了一下,问道:“陛下,臣想请问陛下一句,天下士人,从古至今,可有哪位帝王可以完全收服?”
刘宏摇头道:“无人可能。”
“那在陛下看来,阀阅之门,累世公卿,可得完全除灭?”
刘宏沉吟了片刻,道:“我朝阀阅世家,皆因垄断官吏晋升途径,掌控五经释意,广纳门生,日积月累,如滚雪球般,愈滚愈大,再加上诸先皇即位年幼,若是没有这些,朕倒也不信朕对付不了。”
刘俭摇头叹息道:“陛下,臣以为,您纵然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够败尽垄断五经解释权的阀阅,尽揽皇权,但随着天下土地开垦,民思渐开,文化愈兴,物饶渐富,垄断这世间关键资源的人群,依旧会层出不穷,生生不息,”
“他们或许不会再以世家门阀的身份出现,只是换成了另一种形势而已,陛下,垄断之权是灭不尽,消不没的……好比今日的今文经垄断朝堂,古文经与之争,臣的岳父兼古今两文创立郑学,为天下古今文士子所推崇,但臣敢断言,五十年之内,能够与郑学相争的学派必然现世!陛下,只要有人在,这种事和物便是生生不息的,打不尽,灭不绝,只会以另一种形势现世而已。”
刘宏闻言沉默了。
半晌之后,方听他缓缓言道:“爱卿的意思,朕的党锢,错了?”
“陛下的党锢没错,陛下只为收复皇权,这又有何错?只是有些政策时不亦长,长则势穷,陛下的党锢之政,确实对陛下收权颇有成效,但这成效最多也不过是体现在熹平年间,如今党锢十有三载,天下古今士人已组成壁垒之势,两派学说互相抵制,却又渐行相融,对于古今文来说,他们彼此之间争的是道统,但对于士人与陛下,他们与陛下争的是生死,陛下以生死之道的党锢经年的困守他们下去,年复一年,还会有多大好处?”
刘宏眯起了眼睛,道:“过犹不及?”
“陛下,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