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四怒瞪拆台的小伙伴。

栓子不甘示弱的回瞪。

梗着脖子的两人像即将对啄的公鸡。

林老娘看的好气又好笑, 松开手,没好气的赶人,“给我写作业去!”

“哎!我马上去!”林四忙不迭的往外窜, 栓子紧跟其后。

林老娘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背影, 摇头失笑, “这俩孩子,刚还闹得和乌鸡眼似的, 一转眼好的又能穿同一条裤子。”

林海峰笑,“孩子都这样。”

“地里来的是啥人?”林老娘问。

鹿崽举手,“是县委书记禹叔叔。”

“啥?书记?书记咋到咱这来了?”林老娘眼睛瞪大,声音不自觉的抬高。

林海峰便复述之前的谈话内容。

林老娘听完连声夸赞儿子拒绝上报纸的事做的对,继而又和老队长一样夸书记是个好书记等等。

她对禹祈安的评价高。

晚上回到家的禹祈安对父女俩也是赞不绝口。

他对妻子孔晴说:“……没想到小小一个向阳队还能出这般人物, 父女俩好似吸收了大方山所有的灵气, 特别是林鹿, 冰雪聪明之余又有颗赤子之心。”

孔晴听完整个事件, 对鹿崽好奇不已,“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夸小姑娘, 被你说的, 我都想去向阳队看看你说的小姑娘了,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长相精致人又聪慧。”

“有时间我们再去拜访林家, 你若看到小姑娘肯定会迈不开脚。”禹祈安想到每次看到别人家女儿都眼馋的妻子,笑着说, “到时把时森也带上, 让他沾沾林鹿的灵气, 免得整天都是傻乎乎的。”

孔晴嗔瞪了他一眼,“有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吗?要是让时森听到跟你生气我可不管。”

说曹/操,曹/操到, 夫妻俩看到抱着足球回来的小儿子,立马止言。

“嘿,兄弟回来了。”禹祈安懒洋洋的的扬手。

禹时森洗手的同时答话,“嘿,兄弟你也回来了,下乡辛苦了。”

“半点都不辛苦,因为我今天碰到一个长得比洋娃娃,还要好看的小姑娘,时森你没见过这样的小妹妹吧?”禹祈安问。

禹时森挺高了胸脯,“我见过!”

他不止见过,鹿崽还喊过他“小哥哥”呢!

“哦?”禹祈安惊讶的微微直起上半身,“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禹时森瞬间怏怏的垂下头,他也不知道鹿崽是谁家的孩子,要是知道他肯定会去找她玩的。

而且鹿崽说话不算话!她说了有空来找自己玩的,可自己等啊等,她却一次都没来过!

生气!

既然鹿崽说话不算话,那就算以后鹿崽再来找他玩,他也不要和鹿崽玩了!

禹时森心中这样想着,气呼呼的跑回了房。

夫妻俩听着重重的关门声,面面相觑。

儿子这是怎么了?

鹿崽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小伙伴单方面绝交了,她跟着哥哥们玩踩冰玩的开心极了。

今年的雪不大,不能玩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几个哥哥怕妹妹无聊,便琢磨出个能玩冰的法子。

他们头天晚上在院中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泼点水,经过一夜的寒温,第二天院中就多了许多像镜子一样的小冰面。

然后三个哥哥带着鹿崽玩踩冰面。

林四指着自己脚旁的冰面喊:“鹿崽快来踩这个!这个大!”

“恩恩!”

小脸玩的红扑扑的鹿崽,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近前后,脚步停顿调整姿势,接着用力蹦到冰面上,随着“咔”的一声响,冰面裂出了蜘蛛网。

鹿崽开心的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

“这儿还有一个大的!鹿崽来。”林三也喊妹妹。

“来啦来啦~”

鹿崽又向他跑去,一蹦之后,看脚下的冰面再次碎成蜘蛛网,更开心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向院子的每个角落。

林海峰注视着女儿欢快的小身影,眼里聚着化不开的柔软。

……

初九一过,林海峰便要去上班了。

数九寒天的清晨,冰封千里,整个世界冷的好像一个大冰箱。

林海峰起床后打开门,昂首看着从空中纷纷扬扬洒下来的雪花,轻轻呼了口气,见口鼻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团白雾,久聚不散,眉眼舒展开来。

下雪了。

希望这场雪能下久点,下大点,给地里的庄稼盖上厚厚的棉被,让它们做一场丰收的美梦。

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诉求,等他看完女儿再出门时,小雪已转向鹅毛大雪,地面上亦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人脚踩在雪面上留下一串串清晰的鞋印。

林海峰原以为下雪天不会有人出门,没料想刚从队里的小路岔口拐上城里的大路,便看到大路上,成群结队披着蓑衣的男人们冒雪前行,落雪在他们的斗笠、衣肩上堆成小雪山。

他疾行的脚步在听到男人们的聊天内容时,一顿,随即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

“……我们也是愁的年都没过好,一想到小麦冻死那么多,别说过年弄好吃的了,大年三十我们喝的都是稀饭,一点干的都不敢吃,家家户户都在省粮食。“男人悲苦的声音蓦地转为喜悦,“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按照农业局说的发苗移苗,大家就不用愁啦!等我去农业局领完发麦苗的文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让我婆娘给我弄顿饼子吃!”

人堆里传来大家善意的笑声。

有人笑着说:“是该吃,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话说农业局干了件大好事啊!我娘听到能补种麦苗激动的哭了半天才停!”

又有人说:“我爹也是!他老人家平常受伤都不眨一下眼,但这回一听到发麦苗就不会饿肚子后,哭的稀里哗啦的,边哭边感谢农业局的同志,这不,今天非让我把家里的几个鸭蛋带去送给农业局的同志。”

他这话引起大家的附和声,他们纷纷说自己也带了。

……

林海峰听着这些原本该是夸奖女儿的话语,黝黑的眼眸里凝聚着笑意,看来朴实勤劳的乡亲们对农业局感激不尽呢。

这点他却想错了,并不是所有的农民都是朴实勤劳之人,更不是所有的人都感激农业局。

大洼队的人就是这般,他们非但不感激,甚至埋怨农业局事多瞎折腾人。

他们的想法是:天这么冷,那些当官的咋就不知道体谅体谅他们这些农民,让他们好好猫个冬呢?非得瞎折腾!发麦苗不仅要砍树做木槽,还得挖泥盖房子做温室,听听这得多累人?关键是还没有工分!

再说了,既然农业局发麦种给大家生苗,那干嘛不直接把麦种当成口粮发给大家吃?何必还要生苗这么麻烦?反正苗种到地里也没多少收成。

心存埋怨的他们,自然是消极怠工,照顾麦苗都不用心,和别的大队把麦苗当小祖宗在照顾的态度截然相反。

天道酬勤,麦苗在他们的照顾下长得郁郁葱葱,所有人都喜不胜收,眼巴巴的等着春天的到来。

日历在大家的期盼中,一页页的撕去,终于,春天来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都要早一些,三爷爷看着解冻的小河,树木的嫩芽,一声令下,所有队员都拎着农具下地,连已经不上工的老人们都下了地。

他们先是花了几天时间,把所有硬成石头的大土块敲散,给沉睡的大地松动筋骨,接着拔去那些已死掉的麦苗。

被拔去大片死苗的麦地,像一个秃顶的大脑袋,露出光秃秃的地皮。

把麦苗拿回队里喂猪后,所有人又马不停蹄的用板车拉着装麦苗的木槽,下地补苗。

随着苗补的越来越多,土地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仿佛是植了发的头秃人士重新找回了有头发的自信。

大家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等所有苗全补完,尽管大家很累,但望着一块块绿色的方块土地,面上灿烂明亮的笑容连阳光都要让色三分。

三爷爷拭掉鼻上渗出的汗珠,边解着棉袄的扣子边问:“海峰,你看二月还没出天就热了,这朝霞艳的估摸着最近都不会下雨,可麦子返青到成熟期需要大量水,所以你看咱们明天就把水车装好,开始浇水咋样?”

他是队长,现在却在征求队员的意见,但他却一点都没觉得有不妥之处,不仅他不觉得,所有将目光投向林海峰身上的队员也不觉得。

在他们心里,退伍的林海峰如今更有本事,抓贼、被公安厅请去做教练、做水车等等,这一桩桩的事都表明海峰有本事,听他的话没错!还有不止他们这样想,连城里人都这样认为呐!

没看月底海峰在公安的任职期结束,公安们组队把他送回来,态度恭敬的不得了吗?

不仅如此,书记的秘书还亲自给海峰送了辆凤凰自行车来,自行车啊!那可是他们摸都没摸过的洋玩意,可海峰人家硬是骑上了!

艾玛,咋想想就觉得脸上这么有光呐?

心理活动丰富的大家挺直了腰杆。

林海峰无异议,“听您老的,在种地方面您老是专家。”

三爷爷被夸的笑出牙龈,扬声,“那咱们明天就装水车!”

队员们眼睛晶亮,声音响亮的应答。

正画画的鹿崽,听爸爸说明天要装水车,连忙放下画笔,跑到他身边,抓着爸爸的裤子,仰着小脸说:“二蛋爸爸,鹿崽明天也要去看装水车~”

“好,明早爸爸喊你起床,鹿崽在画什么?”林海峰蹲下身笑问。

禹书记前些天让刘远送来了组织上的物质奖励,除开基本的钱票和贵重的自行车,还有一盒24色的彩铅画笔。因是组织上的奖励不好推却,他只好收下,事后才发现,自行车和钱票都在清单上,画笔却没有,想来是禹书记自己添上的。

鹿崽听到爸爸问,弯着大眼睛捧来自己的画给爸爸看。

“画的小水车~”

林海峰视线移到画纸上,嘴角便高高翘起。

女儿很有绘画天赋,画的特别好,不仅能让人一眼看出她画的是水车,更能从□□上绑着的蝴蝶结等其他特征,认出她画的是她自己的小水车。

对于女儿,他一向不吝于赞美,直把鹿崽夸的小脸放光。

他夸完又含笑说:“爸爸明天去书店买些教画画的书,我们一起看书学画画好不好?”

鹿崽闻言,眼里闪着熠熠星光,连连点着小脑袋应好,声音里无限欢喜。

“和二蛋爸爸一起学~然后画二蛋爸爸~”

她喜欢画画,也最喜欢二蛋爸爸了,所以要用喜欢的画来画喜欢的人。

林海峰笑意加深,“那爸爸就画鹿崽,画吃饭的鹿崽,睡觉的鹿崽,不行了,我们鹿崽不管做什么都最可爱,爸爸手画酸痛都画不完怎么办?”他略做苦恼的望着女儿。

鹿崽跟着苦恼起来,小眉头微蹙。

不能让二蛋爸爸手酸的~不然二蛋爸爸手手该痛了。

可自己要怎样才不可爱呢?

鹿崽歪着小脑袋思考半响,眼睛一亮,有了!

她踮起脚脚捂住了爸爸的双眼,“二蛋爸爸看不到鹿崽,就不觉得鹿崽可爱啦!”

女儿怎么能这么可爱?

林海峰被遮住的双眼里全是笑意,笑意蔓延到声音里,“可这样爸爸走路就看不到路了。”

鹿崽笑眯眯的挺胸,“鹿崽做二蛋爸爸的眼睛~”

“这样啊,那爸爸现在要去吃饭,鹿崽牌大眼睛能给爸爸指路吗?”

鹿崽用力点头,待想到他看不见,忙说:“鹿崽刚点头啦!要给爸爸指路。”

林海峰口中泄出丝丝笑声,抱起女儿出门。

听着女儿嫩嫩的指路声,起了玩心。

女儿说东,他往西。

女儿说拐弯,他直走。

鹿崽拿这样不配合的爸爸没辙,小大人似的直叹气。

林海峰听到她的叹气声,再也憋不住胸腔里的笑意,大笑出口。

鹿崽虽不知爸爸为什么笑,但看到他这么高兴,也弯起大眼睛笑。

父女俩笑声里的快乐,让春风软了腰肢,放缓了脚步。

翌日。

提前吃过早饭,鹿崽便牵着爸爸的手,出门去看大家装水车。

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起得这么早,大家一定还没装呢。

没料想还没走到河边,就看到了河中心矗立着的大水车,车脚下的河边上站着黑压压的队员们,大家兴奋的聊天声因距离而变的模糊。

鹿崽懵懵的眨着大眼睛,怎么就装好了呀?她还想看看水车是怎么被放水里的呢。

林海峰失笑,“估计大家是心急的天没亮就来了。”

鹿崽刚要接话,就听到队员们“转了、转了”的震天欢呼声,仰头见水车内圈呈放射形散开的木板辐条,一圈圈的缓缓转动着,精神一震,忙拖着爸爸的手往前走。

“二蛋爸爸快点快点,大水车转了!”

林海峰轻声说了句“好”,弯腰抱起女儿,大步流星的朝河边走去。

近前后。

鹿崽仰头望着看不到顶轮的水车,呆呆的小嘴张圆。

水车好高好大啊!

二蛋爸爸说队里的土地多,故而得造架高10米、轮辐直径10米的大水车,提水才能高达10-18米,原来十米这么高呀!

可为什么水车从远处看却很小很小呢?

林海峰只看女儿表情就知她在疑惑什么,笑着和女儿解释“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

和鹿崽存着相同疑惑的队员们,满脸崇拜的看着他。

虽然听不懂,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三爷爷装作听懂了的模样,大夸林海峰有学问,夸完,见队员们满脸挂着想让自己再解释一遍的表情,立马转移话题,“哎呦你们快看!顶槽的水开始向水渠内流淌了!”

队员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待看到河水润湿了渠面,顿时把先前所想抛之脑后,一面高声欢呼,一面沿着水道跑向地头。

大水车和鹿崽的小水车运行原理一样,皆是刮水板把一层层荡漾起波纹的河水刮进水斗内,辐条随着水势的运动惯性缓缓转动,把装满水的水斗拱到最高空,底朝天的水斗把水倾注到渡槽内,槽内的水顺着由高到低的水道,流向水渠。

鹿崽看大家都走了,拉了拉爸爸的袖子,“二蛋爸爸,我也要去看。”

林海峰二话不说的抱着女儿跟上大家的脚步。

因水车大,舀水力足,于是等大家跑到田埂上后,就看到河水已从水渠内泄流而出,把黄色的麦土地湿润成深褐色。

大家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其他方向跑去,半响后,见所有的麦苗都能喝到水,一张张黝黑皲裂的脸庞兴奋到通红,扯着嗓门欢吼。

好像不把心中的那股喜悦吼出来,他们就会憋坏憋傻似的。

鹿崽看着这样的大家,心里也溢满了开心。

老队长笑的能看到嗓子眼,他扬声问大家:“不用咱们再挑水浇地了,你们高兴不?”

“高兴!”

老队长的笑容突然变成坏笑,他指着大洼队麦地的方向再次说:“等过几天看到他们挑水浇地累成狗时,你们会更高兴!”

“哈哈哈!”

队员们立即笑作一团。

可不是!到时他们揣着手,站在田埂处边闲聊着家常,边看着那一道道河水流向干涸的田地,而那群孙子则要累成狗,光想想他们这心里就倍爽!

说起来,这都是海峰的功劳啊,于是大家又将林海峰夸谢了一通。

有人突想起一个问题,“那大洼队要看咱们这么闲,也要找咱队学做水车咋办?”

“不可能!先前咱们挖渠时那群懒汉又不是没看到,这么累的事他们才不会干呢!他们肯定还和往年一样,随便浇几桶水就算完事了。”

“可不是!一队的懒汉,事关收成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上心,每年浇个地都懒得不浇透,看着吧,今年他们队的收成肯定又不好!”

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于是再看到大洼队今年又是敷衍了事的浇水,大家全是一脸的:看吧,这就是一队的懒汉。

聚在一起鄙视过大洼队后,便也没放在心上的继续去忙了。

他们丝毫不知,一场由大洼队的懒而造成的祸事,已经波及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