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伯克利商人像群令人厌恶的鬣狗, 嗅着血腥味而来,不讨喜的身影挤满了教堂门口。
在与王室多年的对抗中,他们深知联盟与垄断的重要性——就像现在。
东伯克利商人组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联盟, 将粮食价格抬高到了统一的价格, 不论如何也不降一个索罗铜币。当王室委派的采购负责人无法寻找到一个能够被说服的商人时, 他们便拥有了与王室谈判的机会。而作为声名最糟糕的商人之一, 东伯克利商人有着丰富的商业谈判经验, 号称能够刮走吮食对象身上的任何一个铜板。
正如他们预计的那样,女王的王室商人无功而返之后, 一辆悬有王室徽章,所有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御前马车抵达了东伯克利最重要的城市萨姆巴。
“有点奇怪。”
丹罗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子里无意识地点算着。
他是个精明能干的小麦商人, 长相完全符合人们对他们那一类人的看法——大腹便便,看似满面堆笑,眯起的眼睛里却总是闪烁着狡诈市侩的光, 如果有必要,甚至能够变得格外狠毒。
商人丹罗的视线在暗沉的,悬挂有十字架的门上扫来扫去——那十字架上镀着的银和它的工艺,能够卖出至少五十金罗币, 他本能地心里估算着。令人诧异的事,女王委派负责谈判的“钦差大使”,从抵达萨姆巴到现在,还未公开露面。所有试探性的访问,都被谢绝。
直到昨天, 对方才突然派人给他们这些商人代表送来了商谈的邀请函。
今天一大早地, 萨姆巴大教堂有史以来聚集了这么多的商人。
但他们虽然受到邀请,却并未获准直接与王室谈判——见鬼,他们一大早就赶来这里, 却连女王的代表人一面都没见到。对方只让他们将自己的要求写下,交由仆人呈递,然后在教堂的中殿等候回复。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们那极尊贵的女王陛下,到底派了哪位排场了不得的大人物来处理事务啊?”他忍不住与自己的同伴说道。
“谁知道呢?”同伴耸了耸肩,“不过不论谁来都一样,我们只需要坚持条件不变就行了。”
“合法正当,就算是国会法院也没有办法反驳。”丹罗稍微安心了些。
紧闭的铁门就在这时忽然打开,丹罗和同伴的交谈戛然而止,下一刻他们只觉得那门口的光线一暗,笼罩在沉沉黑色中又高又瘦的人出现门口。商人们被吓了一跳,定神之后,才认出这位神秘的女王代表是帝国最年轻的大主教罗德里。东伯克利商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他们一直以为女王该委派位财政官员过来才对,没想到来的竟然……
竟然是位以笃信著称的主教先生。
她难道觉得一场布道就能解决一切吗?
“诸位的条件皆已知悉,”年轻的大主教说,或许是因为地点是在教堂的缘故,他的话天然地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判决意味,“现在我宣布最终的衡定结果——”
“仅以标准价收购。”
商人们的窃窃私语和笑容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平静宣布王室回应的大主教,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索罗铜币都别想加。”
罗德里大主教冷淡地说。
教堂的大门轰然关闭,光线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商人们惊慌地转身,看到教堂中的修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更替为神殿骑士了。他们穿着黑色的罩衣,隐没在教堂摇晃不定的烛火光里。
“您这是非法囚禁!您没有权利这么做!”
商人中有人大声抗议,他的抗议声很快地得到众人的支援。
“这违背了帝国的法律!就算女王也没有权力因为贸易合同无法达成一致而囚禁他人!”
“国会不会容许你们这么做。”
…………
“不用紧张,诸位先生。”罗德里大主教不紧不慢地说,他穿行在教堂中殿的长排座椅间,背后是辉煌的彩色马赛克镶嵌壁画,描绘着圣父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审判世人的史诗画面,“这不是囚禁。”
“鉴于你们绝大多数人,无视教皇禁止与东西乌勒进行贸易的教令,却又吝于花费时间做足够的弥撒来挽救自己的灵魂。作为帝国的大主教,我有权帮助我管辖牧区的教徒弥补自己的过失。”
“亦或者,你们更希望自己被开除教籍?”
商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事态会这么发展,但见鬼的是……罗德里的确能这么做。女王无法从法律上监禁他们这些人,他却能够从宗教上强制要求他们进行忏悔。“开除教籍”是个足够有力的威胁,教皇甚至能够以它逼迫世俗的君主徒步请罪。
但这明明是一场商业谈判啊!
更见鬼的是,立刻就有修士鱼贯而入,给每个人点了一根蜡烛,分发了一本忏悔用的经书。
“现在,请忏悔吧。”罗德里大主教说。
“等等——”
一名商人忍不住站起身。
“我们要忏悔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们的罪孽洗清的时候。”
………………………………
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将这“忏悔”当回事,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错误了。
罗德里大主教闭口不提关于粮食的任何事,真的一心一意地主持起了忏悔布道。而随后的遭遇,更让商人们目瞪口呆,他们的确没有任何生命之忧,但从罗德里大主教宣布他们该为自己的罪行忏悔的那一刻起,教堂的铁门就彻底关闭了。教士们提供给他们的是最干巴巴的黑面包,最无味的清水。
大半天枯燥的讲道折磨下,这些原本手脚都白皙肥胖,神气得像斗鸡的商人们,就无法克制地萎靡下去了。
中间不止一次,有人询问他们要忏悔到什么时候。
得到的答案始终是同一句话:“等到罪孽洗清的时候”。
等到晚上,被修士们引到住处时,看到那最硬的木板床,最粗糙的床单,没有生起——而且也不会生起——的壁炉时,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同墙壁一样灰暗难看。
“难道他居然想靠这种手段来逼我们退让?”
商人们愤怒地在咒骂着。
“让他做梦!”
“一个铜币都别想少!”
“我宁愿让那些面包都沉进大海里,也休想我降一个铜币!”
……
商人们一边在黑暗中,煎熬忍受着没有磨光的木板,粗糙的床单,时不时出没的蚊虫,一边发着狠互相监督定要把对抗进行到底。
他们对外面的其他商人有十足的信心。
在一口咬死价格能够获利最大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接受王室的收买。只要他们这几个人坚持下去,最先撑不住的肯定是女王,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能将价格再抬一抬。
就这么互相打气着,一时间,被迫进行“忏悔”的商人们颇具信心,甚至生出了些“自己正在为整个伯利克商人群体忍受艰苦折磨”的奉献感。
不过,哪怕他们的决心的确坚如磐石,在第三天,再次见到修士们端来干巴巴的黑面包时,他们还是条件反射地觉得自己的喉咙拉得火辣辣地疼。
——该死的罗德里大主教究竟是哪里找出的这些最粗糙最磨嗓子的黑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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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些东伯克利的商人代表们辗转反侧,被艰苦的环境,修士们枯燥的忏悔布道折磨得迅速萎靡下去时,他们的管家、合作者以及其他没有更多不够资格直接同王室代表谈判的商人,也正在教堂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教堂的铁门紧闭着。
“他们正在虔诚地忏悔。”
不论他们怎么追问,都只能从守门的修士口中得到始终如一的答案。
“忏悔?”
这个回答气笑了很多人,也让很多人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就在东伯克利的主要大商人与王室代表谈判的这几天里,一批数额巨大的粮食忽然冲进了为伯克利商人垄断的东部市场。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室商人在东部几个出现饥荒现象的城市以正常的价格售卖粮食。
剩下的伯利克商人立刻陷入了恐慌,他们不清楚这批粮食到底是哪里来的。流言随之传开,与王室谈判的几名伯利克商人代表,接受了女王开出的秘密条件,出卖了整个东伯利克商人群体,可耻地将自己囤积的粮食交给了王室——否则,如何解释这一批冲击市场,平稳物价的粮食来源。
眼看着粮价一点点被再次压低,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商人们忍不住了,急切地想要同谈判的代表们取得联系。
商人代表却龟缩在教堂中,美其名曰:忏悔。
“等他们忏悔完了,一切也完了。”
一名资金远没有其他人雄厚的伯利克商人怨恨地说道。
粮价正在重新回降,眼看再过几天,他就要亏本了,这名商人踌躇犹豫着,最后撇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在一名修士的引领下,他从一处隐秘的侧门,走进了教堂。
一开始,他还有些忐忑,有些焦虑不安。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名修士引着另一个人穿过庭院,同样走小路而来。他定睛一看,只见是熟识的面粉商人维克森。早上和他一起在教堂大铁门外斥责那些“忏悔着的”代表们。
看到他,对方脸上先是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随后便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秘的轻松。
这下,他也立刻轻松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