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罗爵士扭曲着脸, 肌肉因疼痛而抽搐变形。他按着肩膀在地面上翻滚,目光掠过道尔顿,又掠过女王, 硬生生地吞下了哀嚎,从牙缝里挤出了怨毒的声音:“……你们……你早就知道了……”
阿黛尔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她站在回廊的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俯瞰,头上王冠镶嵌的那些红宝石在火光里越发灼目,反射出逼人的光彩。
“令人遗憾,”她清晰而又优雅地说,“您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阿瓦罗爵士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一直以来,对于海因里希支持的这位年轻女王, 阿瓦罗爵士始终认为她不过是位游双头蛇家族扶持起来的软弱公主, 无用的温和与可笑的善良。但在此时, 触及她冰冷平静的目光, 阿瓦罗爵士才猛然惊觉自己小看了这位年轻公主。
“……啊哈哈哈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阿瓦罗爵士狞笑起来, 捂着伤口的手指用力得深深地陷阱伤口中,他却犹自浑然未觉, “带着你的野心和诡计一起和罗兰陪葬吧!贱——”
他后面那个单词还没完全吐出, 一边的道尔顿就毫不犹豫地抬起长腿, 鞋跟直接踩到了他脸上, 用力碾压。
阿黛尔十指轻轻交叉,她没有动怒, 只是审视地看着地面上的阿瓦罗爵士, 缓慢而又轻柔地问:
“您是指港口舰队吗?”
……………………
火光腾卷而起,玫瑰海峡奥尔南港眺望塔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高塔在夜色中化为了一支立于天地之间的火炬,倒影在海面就成了一把逼人的长剑。
约翰将军站在“复仇女神”号上,看着阿比盖尔指挥着海盗们将两艘冲火绳放下指挥舰。火船被点燃之后, 就朝着停泊在玫瑰海峡奥尔南湾的帝国舰队飞快地驶去。约翰将军在心底叹了口气。
纵火眺望塔原本是孔弗朗家族和海军定下来的信号。
当留在眺望塔内的叛党成员看到“复仇女神”号带着秘密舰队归来,就撤出眺望塔,然后点燃大火,制造港口的混乱。而停泊于海湾中,加入阴谋反叛的那部分海军提前降下了一半旗帜,作为辨别阵营的标识。在其他一无所知的战船陷入慌乱后,秘密舰队将联合反叛的海军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效忠于女王的海军力量,夺走帝国最重要的港口控制权。
但是如今……
两艘火冲船乘着海面的风势,径直冲向了停泊在海湾中的战舰。
“敌袭——”
尖锐的示警的铁哨声一艘接着一艘地在战船上响起。
一名被孔弗朗族长收买的海军船长等待了一整个晚上,听到尖锐的铁哨声立刻匆匆走出了船长室,来到了甲板上。看到迎面而来的火冲船和船艏涂着的曙目骷髅标记,叛党船长的脸色瞬间变了,在约定好的计划里,并没有火船袭击这一项。
“是海盗!”
大副失声道。
说话之间,只见不知道什么,从海域的另一个方向,海盗们的快船打斜刺里钻出来。他们站在船上,汇聚着武器,放声大笑。
叛党船长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看着忽然出现,与秘密舰队汇合的海盗,一个不详的预感浮上来——他被孔弗朗家族骗了,孔弗朗家族早带着秘密舰队投靠了女王。而他们这些加入谋反的海军,就是孔弗朗家族献给女王的礼物。
电光石火之间,叛党船长做出了选择。
“砍锚索!”他厉声下令。
奥尔南海湾曲折回环,向内凹成袋状,口小背风,在平时是战舰停泊和修养的良好地方。但今夜,为了击溃效忠于帝国和女王的其他海军,叛党的战舰停泊在海湾出口处。当前的海军战术还以单纵战列线为主,原先他们把控海湾出口,配合支援的秘密舰队,几乎能百分百地将被封锁在港湾中的其他海军战舰一网打尽。
但那是在秘密舰队与他们同盟行动的情况下。
一旦秘密舰队出卖了他们,把控海湾出口处的叛党就将同时面对两侧的火炮轰击,被一网打尽的人就成了他们。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叛党必须在包围圈形成之前撤出海湾。
在叛党指挥官下令之后,一艘艘战船的锚索被斩断,原本隐约间封锁住海湾出口的船只开始迅速地向着风势和洋流的方向飘走。船只刚飘了一会儿,叛党指挥官就觉得有些古怪。他立刻抓住一名水手。
“你们砍断了几根锚索?”
“一……一根啊。”水手磕磕绊绊地回答。
“不对,只砍断一根锚索怎么可能飘得这么快!”叛党船长厉声喝道。[1]
就在他心惊肉跳的时候,被他扯住水手忽然一指水面,只见战船周围水花翻涌,一名名海盗从水里钻了出来。
他们的面孔被倒映在水里的火光照得无比诡异狰狞,从水里钻出来的海盗们朝着叛党军官们咧嘴一笑,下一刻将抓在手里的刀剑往战船船身的木头一插,一蹬,像壁虎一样飞速地爬了战船。
在海盗们砍断叛党第二根锚索,爬上战船的时候,另一边约翰将军与伪装成副官的阿比盖尔带着秘密舰队在西侧海域拉开了包围线,海港中剩下的战舰也一艘艘地驶出,在另一侧拉开了包围线。
直到此时,叛党船长终于看清了站在“复仇女神”号上的人是谁。
“原来不是孔弗朗,而是你!约翰——”他不敢置信,“是你!你出卖了我们!”
约翰将军有些尴尬地站在船艏,不好面对不久前的同谋者指责的目光。
站在他身后的阿比盖尔向前几步,越过约翰将军站在船艏最前方,摘下帽子,红发瞬间被海风吹起。她将帽子按在胸前,朝着叛党船长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面带微笑:
“您有两个选择,”阿比盖尔轻快地说,“一、投降。二——”
“死。”
…………………………
“帝国海军不会遗忘您做出的贡献。”
女王宽容地对阿瓦罗爵士颔首,叛乱得到控制之后,人们终于有余力去扑灭庭院中蔓延开的火。火势逐渐小下去之后,树枝的影子和未燃尽的火焰光在她精致的面孔上交叠,形成一种古怪的,让人畏惧的美。
就好像她同时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冷眼看着汹涌的暗潮。
阿瓦罗爵士恨极了她这种神情,因为在她这神情里,他隐约地仿佛能够见到奥托·海因里希的影子——他从小就比不上自己的兄长,便铁了心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胜过侄子。结果兄长死后,其他人竟然宁愿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家伙成为家族族长,也不愿意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明明他经验更加丰富。
那种古怪的,在腐烂泥土上格格不入的,道德未散的神色。
“港口?海军?”
多年来扭曲的嫉妒甚至冲散了疼痛,阿瓦罗爵士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的形象比高高更加糟糕。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道尔顿没有直接杀了他,已经是照顾到女王的计划,但他刚刚那一脚直接碾碎了阿瓦罗爵士的鼻梁骨。此时爵士脸上满是鲜血和泥土,活生生就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以为我会相信孔弗朗那种蠢东西?”
人群中自由商业城市谈判的雅维利执政官脸上的肌肉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造船厂,整个港口的造船厂就要成为一堆灰烬了!”阿瓦罗爵士放声大笑,像个疯子一样,“你不是想重建海军吗?造船厂没了,木料都烧了,你要拿什么重建海军?你要拿什么重建海军——雅格——雅格就要宣战——带着罗兰一起下地狱吧!”
他笑得太用力,一口鲜血混杂着被道尔顿打落的牙齿卡在气管里。
“嗬、嗬、嗬……”
阿瓦罗爵士抓住自己的脖子,从喉咙里发出怪声,眼睛向外凸出,血管暴起。
听到他的话,一边的其他贵族们脸色骤变。
疯子!
他们齐齐在心底咒骂出声。
玫瑰海峡奥尔南港是罗兰帝国最大的造船厂所在地,这里制造的船只几乎占据整个帝国战舰数额的三分之二。一旦奥尔南港的造船厂真如阿瓦罗爵士所说,被纵火焚毁,帝国的海军将遭到致命的重创,尤其是在这种教皇竞选,罗兰与雅格敌对,两部条例颁布的时刻。
阿瓦罗爵士疯了!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做的事情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只想拖着女王和整个罗兰为他的儿子,为他自己陪葬。
哪怕贵族们对王室的“忠诚”不值一提,对什么帝国荣耀也未必有多在乎。但他们至少清楚玫瑰海峡带来的利润有多么巨大,一旦港口造船厂被焚,帝国失去对玫瑰海峡的掌控,他们的收入将随着遭到多么严重的损失。
“陛下!”
心急的人几乎顾不上礼仪,他们皆尽将目光投向女王。
道尔顿转动轮燧枪,抬眼看向女王:“我现在就赶过去。”
“不用了,”阿黛尔说,视线从阿瓦罗爵士身上移到道尔顿身上,再从道尔顿身上移到海因里希身上,“海因里希先生。”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
视线的焦点随之汇聚到从叛乱起,就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海因里希身上。
海因里希收起细剑,抬起手臂。
一只苍鹰扑扇着翅膀,自高空中箭一般地落下来。它掠过贵女们头顶的时候,羽翼和利爪发出的声音惊得她们发出了失态的尖叫。
最后,鹰稳稳地落在海因里希的臂上,伸出绑着密信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