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前夜 人神的手骨

月恨圆虽然很想继续跟在司雨霏他们身边,但是他现在还有事情需要做,不得不暂时离开。

院子里面,神域铺开。

月恨圆阔步走向河裕,夸赞道:“你身上容纳的灵气已经越来越多了,还差一点,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哪一步,你不是说吸收灵气化为己用,需要几年的事情吗?”虽然人都是急着收获胜利的果实,但是对比以前的修炼速度,河裕觉得几年的时间他完全可以接受。按照他的资质,这一世应该和飞升无缘,但是现在,几年的时间就可以飞升成仙,他欣喜若狂。

虽然为了成就自己,他牺牲了很多的人。

“不,那是孔琼玉教其他人的办法,到了最后,灵气还是为他一个人所有。”月恨圆双手结印,运用法术,让眼前充满了灵气的神树运行起来,“我要教你他用的办法,助你夺得神身,越到另一个境界。”

河裕看着他,瞠目结舌。

说来可笑,他每次和月恨圆接触,都会胆颤心惊,因为和眼前的人的相处,就好像和孔琼玉站在一起一样。他在这段时间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和他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月恨圆双手手掌底部合在一起,转动一圈,深吸了一口气。

神树中的灵气,部分进入了他的体内。

河裕在一旁看到了,露出了急躁的表情。

这一些灵气,大部分来自于被他从山下抓来的人,还有玉阁中的弟子。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忍心下毒手得到的这些灵气,就这样被他吸走了。

月恨圆闭上了眼睛,无法看到河裕此时的表情,他凝神聚集灵气,灌入自己如同枯木一样的身体。

他的灵识和身体都太脆弱了,毕竟他只是孔琼玉抛弃出体内的一块肉罢了。如果不持续给自己的身体提供灵气,他就会意识消散,身体变回一块腐肉。

月恨圆不觉得自己在夺取河裕好不容易收集来的灵气,在他的理解中,这是他们早就做好的交易。

“无上法门会在隔着那么远的一段距离,设立玉阁那么一个附属门派,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封印法阵,可以唤醒一位沉睡中的神。”月恨圆的眼睛依然闭着,他在感受灵气填充身体的感觉,“我们要唤醒祂。”

河裕莫名感受到了恐惧,神之存在,是他们修仙者的希冀,也是仰望的。人再努力,不过飞升成仙,和神之间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然后……”月恨圆睁开眼睛。

河裕近距离看着他的脸,被他的眼睛吓到后退一步。

月恨圆的眼睛变得灰白一片,仿佛是死人的眼睛。

“我们只要祂的身体,将其神智打回星辰深渊之上。”他的眼睛带着无穷的野心,以及百折不挠的狠戾,“孔琼玉已经成功了,按照他的办法,你也可以,你要入驻神的躯体里,自己成神,便能获得和孔琼玉一样的能力。”

河裕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问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月恨圆听不明白。

“我获得神的躯体,然后呢?”河裕发现他无法想象自己能飞升的场面,更别说直接成神了。

月恨圆闻言,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什么然后?

他活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并且朝着这个目的逆风前进,这个目标也许会燃尽他的生命,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完成目标后,还要做什么。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月恨圆并不在意他的结局,“我已经可以自在运用法力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待在这里了,今晚,我会把办法告诉你。三天以后的晚上,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完成所有的事情。”

“什么叫做完成所有事情?”河裕心跳的速度加快,嘴唇干燥,再多的口水都没有办法滋润。

“你招呼出被封在这里的神,驱赶神智,我取得弑神剑,离开这个地方。”月恨圆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河裕忍不住凑上前去看。

是一根人的手骨大小的白玉。

“这是人神的手骨。”月恨圆向河裕展示自己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

“其实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人神。”河裕尴尬地坦白自己的无知。

“不知道也正常。”月恨圆一直觉得,世人多愚钝,不知道的东西比知道的多,就算知道了什么看上去了不得的事情,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大部分人如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河裕终于可以在此刻确定,眼前站着的人,就是孔琼玉。

“祂是审判的神祇,从前象征着公平和判断。”月恨圆的手心躺着玉骨,一小根骨头,哪里会有人知道,无数的时间之前,它属于一位至高的神明,“所有进入人神审判行列的万物,都需要等待他做出判断,而当祂做出审判的时候,万物的性质甚至会因为祂的能力而改变。”

河裕露出了不能理解的疑惑表情。

上古的规则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仿佛是无字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所以,万神道院才编写了《道己十二章经》。

“比如说,你如果进入了神的躯体,但是你不会马上成为完全的神,你还需要继续吸收灵气,直到你的魂魄彻底与神的躯体融为一体,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孔琼玉就是如此的,“但是如果人神出现,他判断你就是神,当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你就不需要再用漫长的时间来修炼,一瞬成神。”

他的审判就是一种超脱万物的力量。

这也是人神死后……必须把骨头埋藏在一个地方的原因。

而人神骨埋葬之地,形成了天然的结界,拒绝着外物,滋润着一方灵气,形成了有别于大地灵气的绝佳修炼之地。

最快发现的人,在上面建立了门派。

后面那个门派叫做伏羲院。

孔琼玉当年从伏羲院偷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神的半身骨。

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头骨。

“人神虽死,但是他的骨头依旧保留着一些能力。”月恨圆把那根玉骨绕着手指转来转去,不甚在意地玩弄着。

河裕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唯恐那么珍贵的东西摔了下去。

“比如说,进入人神审判领域的生物,会陷入神人魔领域的空隙中,就好像卡在两座高山的中间,身下是万丈深渊,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失去意识。”月恨圆微微一笑,“我要将人神的骨头打入司雨霏的体内,让他彻底陷入审判的时间中,但是人神已死,审判永远不会降临。我就要这样困住他,随后得到弑神剑。”

这就是他的计划,司雨霏拿着弑神剑太危险了,会对他造成生命的威胁。

他不想正面和拿着弑神剑的司雨霏对抗,为了尽量减少自己收到的伤害,他要用阴谋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件事情,我会自己负责。”月恨圆说着,将骨头收回自己的袋子里,“你的任务是在三天后收集够所有的灵气,还有练出需要的丹药,用我告诉你的阵法和咒术,唤出封印在这里的神祇的身体。”

“为什么要需要那么歹毒的丹药……和那么多的灵气?”河裕这段时间,不断用真人养蛊,把他们都养成怪物,且同时剥夺了太多人修炼完的灵气,他要集齐月恨圆要的东西,就是需要将人当成柴火一样,不断投入炼丹炉的炉子里。

“因为你啊。”月恨圆觉得好笑,事实上,他也确实笑出声,“触及神的一根手指,都需要无穷的灵气,你资质普通,甚至有点下等。如果要让你可以使用唤神的阵法,同时做到换神躯体的仪式,我就必须先把你的躯体改造得可以承受这一切,内外都不可抛弃,缺一不可,内用丹药,外吸收灵气。”

河裕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对于牺牲别人,从前也不怎么在意。

但是死一两个人,和死几十个人,上百个人,感受上的差别居然那么大。

河裕胆战心惊,让他害怕的不仅是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月恨圆对此无动于衷的表现。

“好了,我要趁小孩子们还活着的时候,稍微去逗弄一下。”月恨圆觉得自己把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记得了,你一定要收集足够的灵气,以及练成丹药。”

“如果我少了一样呢?”河裕对于他想要三天后准备好一切的想法觉得不切实际,这附近修仙的门派,就只有玉阁。

基本上所有玉阁的弟子,都被他当成柴火燃烧完了。

短时间内,他还要去哪里找到灵气充足的其他修仙者作为炼丹材料?

“嘘。”月恨圆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眯起眼睛看着河裕,死人一样灰白的眼睛散布着非人的威压。

河裕因此被吓到无法动弹。

“当我说要做到,那么就必须做到,否则的话……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你会发生什么事。”他说到这里,愉悦地笑了起来。

说完这些话,月恨圆挥挥手,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黑心的交易!”河裕怨怼地大声嚷嚷。

“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可以突破下等的修为资质,一越成神,这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买卖,因为好处你都占了。”他看在河裕将自己救出来的份上,最后教授他这个道理,“当你有要得到的东西,就要不顾一切牺牲去获取。否则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踏出这一步。”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是河裕依旧焦虑。

他不知道孔琼玉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就是做不到。

神树需要的灵气可以让其加快速度,吸收大地的灵气。

但是丹药,还是差了一点。

他把重思行改造好了,随时可以加一把火,烧成丹药。

可惜还不够,他还需要一条最毒的蛇,再和重思行搏斗,决定出最后可以练成丹药的材料。

问题是,重思行现在已经是万蛊的王,还有谁能和他再决战,再一次提升材料的品质?

如果他没有按时得到月恨圆让他准备的东西……

河裕的身体忍不住在颤抖。

他早就把玉阁的弟子都杀死了,现在还活着的弟子变得惶恐起来。他们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里发生了诡异的事情,同伴在接连地消失。

在这种氛围中,他们根本不可能尽心尽力去帮河裕找到想要的有用修仙者。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离月恨圆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其实河裕大可尝试直接把重思行炼化的,但是他潜意识里面知道,现在是不够的。

月恨圆警告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

如果你没有得到足够的力量,那么你的下场,我不能保证。

想到他事不关己的话语,河裕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要死的不是自己,他就可以这样轻飘飘吗?

河裕咬着自己的手指,急得团团转。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自己投身于炼丹炉中,把自己焚烧成丹药,然后自己吃下自己。

可行吗?

做得到吗?

如果到了最后都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这样做了。

自己烧了自己,自己吃了自己,自己为自己做奉献。

如果要得偿所愿,必须要做最大的牺牲……

“啊啊啊啊!”想到自己的身体要被架起来烧掉,承受那么多没有必要的伤害,河裕居然产生了退却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河裕抱着脑袋,蹲在地板上,痛哭流涕,神智几近毁灭。

如果回到一开始,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为什么知识给他带来痛苦,还使他走上另一条癫狂的道路。

就在河裕快要疯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

“啊!”河裕吓到倒在地板上,尖叫起来。

他狼狈不堪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一脸惊诧的晓沐云。

晓沐云打开折扇,不解地问河裕:“阁主,你怎么了,何故如此惊恐?”

河裕的眼中,晓沐云的身影完全映在他的眸中。

一瞬间,他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一开始并不想对晓沐云下手,他潜意识里的想法是不能得罪麒麟山的人。

但是如果他顺利成神了,哪里还需要讨好麒麟山?

想到这一点,河裕突然收住了眼泪,露出了狠戾的表情。

他已经丧失了为人最重要的心。

晓沐云本来就是一个善于察觉别人表情变化的人,观星者,也要观人。更别说,河裕现在基本上将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面上。

他分明是想要害自己了。

“净云君,昨天似乎对我的炼丹术颇为感兴趣。”河裕说起了这件事情。

“当然了,这个世界居然会有这样神奇的丹药,食之修为与日俱增,简直就是修仙者梦寐以求的珍宝,我很难不感兴趣。”晓沐云笑吟吟地收起了扇子。

“我与净云君一见如故。”河裕的面目扭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智,自然也就不会察觉到,自己现在是何等可怖奇怪的模样。

短时间内接受自己的身体不能承受的大量灵气,被月恨圆寄生,身体极速仙化,他早就不能找回原本的自己了。

“我打算带净云君去看看炼丹炉里的材料,将炼丹术的秘方送给净云君。”他自认为着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晓沐云看着他,发现他的右眼的眼球突然凸出来,嘴巴占据脸上的面积越来越大,其余的五官有一种渐渐消融的趋势。

“好啊,十分荣幸。”晓沐云无视了他表现出来的一切异状。

“好啊……好啊……”河裕重复晓沐云的话,随后忍不住转过头,他窸窸窣窣,自以为小心翼翼,实际上每一个字都让人震耳欲聋,他无法判断声响,是因为耳朵退化,根本听不清自己声音了,“是他要送死,是他贪心,怪不得我,总有人需要牺牲,总是需要的。要达目的不择手段,做不到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条路。”

他说的话都很道理,可惜在晓沐云看来,像河裕这种性格怯弱,容易动摇的人不适合走上这样坚决的人生道路。

“我来带你去吧……”河裕的身体无法站直,他弓着腰,在前面走着,随后回过头,用一种鬼鬼祟祟的诡异表情看着晓沐云,随后暗自偷笑。

他做的太明显了,可惜现在的他已经失去理智,连自己陷入了癫狂,都没有发现。

晓沐云将扇子收回袖子里面,淡然一笑,欣然地跟上他的脚步。

之前,月恨圆就多次提醒河裕,他必须要保持清醒,不能被体内的力量将自己侵袭。

他也一直很小心。

但是正如月恨圆和晓沐云判断的一样,他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如果事情顺利还好,但是一出现一点问题,他就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陷入歇斯底里。

他弓着腰,身体快要化成蠕虫。

黄昏快要降临,河裕在前面走着,影子被拉长。

一开始,他还是人的影子,慢慢地,随着月亮的出现,他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蠕虫的形状。

人形的巨虫在费了劲地移动。

晓沐云跟在他的身后,蓝色的外袍垂落,与枯萎的树木枝叶擦肩而过。

他们走到了炼丹房。

河裕的身体有一半已经成为了虫子了,但是他没有忘记一切被月恨圆训练出来的,刻在脑海中的一些本能。在进入炼丹房的时候,他迅速展开了神域。

天地之间,顿时红光一片。

晓沐云的脸被红色的光照耀,温雅的身姿都变得诡谲起来。

“来看看,来看看。”河裕爬上了炼丹炉的炉身。

火焰在烧,一只虫子爬在炽热的炉子表面,不顾身体发出了肉类被烹熟时发出来的恶心味道,他继续向上攀爬着,并且一边爬一边往下望,想要知道晓沐云有没有跟上来。

晓沐云用了御风的法术,轻轻松松就漂浮在空中,跟在他的后面。

在爬行的中途,河裕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化为了灰烬,脱去了人的外壳,他变成了一只彻底的虫子,没有眼睛,耳朵退化,只有一双贪婪的大嘴巴。

他终于爬到了炼丹炉的最高处,兴奋地回头看着晓沐云,庞大的嘴巴张开,断舌只能发出人听不出的嘶嘶声。

只是河裕自己并不能发现这一点。

他到了炉顶,用自己的法术,将盖子打开,随后用他以为的高超技艺,还没有完全退化的手,指着炉子里面,劝导晓沐云:“嘶嘶,嘶嘶嘶。”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不会说人话了。

太可悲了。

晓沐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双脚用力,法术助他站在炉子的边缘。

河裕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伸出没有了手指的黏糊糊的手,从晓沐云的背后用力一推,将晓沐云推了下去。

晓沐云没有挣扎、也没有自救,他顺势而为,自愿落入炉子里面。

看着晓沐云进去了,河裕兴高采烈地合上了盖子,乐得举起正在融化的手,于红月底下,跳着没有规律的诡异舞蹈。

约定的时间在明天晚上,月恨圆坐在院子里,笑着抬起头,看着明亮的月亮。

快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才这样想着,一把长剑突然出现在他的脖子旁边。

就在剑要割掉他的脖子时,他们头顶的月亮,也变成了一片红色。

剑挥了个空。

因为月恨圆突然消失了。

“呜哇,好恶心!”师白玉的声音响起。

白色的剑光一闪,司雨霏手握弑神剑,在地板上跳了起来,一个法术,立即回到师白玉和妃泣朝的身边。

师白玉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因为在红色的月亮出来的瞬间,地板上、墙壁上突然粘满了鲜红色的大大小小肉块。

那些肉块仿佛是有生命的,不停地蠕动着,鼓动着,随后,全部涌向司雨霏他们。

“呼。”师白玉学着司雨霏交给他的法术,用魔气构建出一个围绕着他们的结界。肉块飞了过去,却全部被挡在了外面。

“小白,你进步好多!”妃泣朝夸道。

“雕虫小技。”师白玉虽然心里开心,但是还是要装成不甚在意的成熟大人模样。

“我就知道。”月恨圆的声音响起,“可惜了,居然被你抢先一步。”

如果他们在明天对战,那么肯定就是他们这一边胜利,但是司雨霏居然在他们计划中的前一天动手了。

司雨霏的眼珠子快速转动,寻找月恨圆的真身。

“你不想要继续和我玩,不想要找到师兄了吗?”月恨圆现在自然能明白,司雨霏会陪着自己玩游戏,都是因为要找重思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敢用可惜又可怜的语气同司雨霏说话,仿佛司雨霏辜负了自己。

“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司雨霏挽了一个剑花,已经锁定目标。

“说真的,小郎君。”月恨圆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师白玉构建出来的结界变得七零八落,原本就围在周围伺机而动的肉块膨胀扭曲,一下子将他们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