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倒在地上,伤腿上的血氤氲了一片,屋里全是血腥味。
若是细闻,不难发现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尿骚味,闷热的天,这种味道在屋里混合发酵,刺鼻至极。
谢氏人倒在地上,已然晕了过去。
冯昭没想到谢氏的情况这么糟,他快速往前去查看。
“快。”
一边走,冯昭一边催促小厮。
小厮急忙跟过来,冯昭让他搭把手,搀扶着谢氏,冯昭自己把手套摘了,为谢氏诊脉查看。
越看,他脸色就越差。
“状态不大好,时疫恶化的迹象很明显,而且因为腿伤的缘故,她的身子骨比平日还要虚弱不少,想要治疗更是不易。”
小厮闻言,不禁回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永昌侯在外面,没有进来。
但这个距离不算远,想来屋里的情况,还有冯昭的话,永昌侯都是看到了、听到了的。
小厮正想着,就听到永昌侯开口,“一切就有劳冯太医了。”
是眼下就开始治疗处理,还是先把谢氏弄出去,送到庄子上再清理,再想办法,永昌侯心里也拿不定主意。索性就全都交给冯昭,冯昭毕竟是太医,有能力有经验,这些事怎么处理最好,想来他能有数。
冯昭也听到了永昌侯的话。
让梁伯把小药箱送到门口,冯昭取了银针,为谢氏施针。
稳住谢氏的状态,之后,冯昭简单为谢氏处理了腿的伤,就和小厮一起抬着谢氏出去了。
路过门口的时候,永昌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他眉头微蹙。
冯昭只当没瞧见,他和小厮一起抬了谢氏上马车。
“先走吧,送到庄子上之,人手侯爷都已经安置好了,到了地方再给她换身衣裳。按照我给的方子熬药,晚点的时候,我还会过去瞧的,都不用太紧张。”
“是。”
小厮应声,他跳上马车,直接赶车离开了。
等把人送走了,冯昭就将自己外面的衣裳罩衫全都脱了下来,放在院里,用火折子给点了,之后,他又用准备好的药水,给自己清洗了一遍,他这才开始清理主院。
冯昭速度倒是快,永昌侯瞧着,悬着的心微微放松了不少。
这时,永昌侯就见冯昭停下了。
“冯太医,怎么了?”
永昌侯瞧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开口询问。
冯昭看了看放在屋里小桌上的魅影幽兰,“侯爷,这盆魅影幽兰就一直放在这?”
“倒也不是,”永昌侯摇了摇头,“这花金贵,养护也需要分外仔细,多半时候都在暖棚里,能放在屋里观赏的时间并不算多。”
“嗯。”
冯昭眉心微微舒展。
“魅影幽兰虽然好看,但是,这花养起来,对身子没那么好,少放在卧房里比较好。”
“多谢冯太医提醒,我这就让人处理。”
永昌侯会处理,冯昭也不多嘴,他继续办自己的事。
马车上。
因为冯昭施针的缘故,谢氏的状态明显比之前要好一些,再加上上了马车之后,车子颠簸,她的腿被颠的难受,不过才出京没多久,谢氏就醒了过来。
看着车厢,谢氏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来人,来人……”
“侯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外面赶车的小厮回应,一句“侯夫人”,倒是让谢氏安心了些。
谢氏挣扎着挪了挪位置,伸手去掀车帘子,可是帘子似乎在外面被钉着,她根本就拽不动。车厢的窗子也是封着的,哪怕车厢很大,哪怕笼。
谢氏忙用手拍门,“停车,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停车,听到没有,停车。”
“侯夫人,奴才带侯夫人去云和农庄。”
“云和农庄?”
这地方,谢氏是知道的,那是永昌侯名下的一处庄子,离京很近,风景也不错,尤其是永昌侯喜欢用花造景,云和农庄有一片万荷池,一到夏日的时候,万荷盛开,的确是难得的盛景,她也曾和永昌侯去云和农庄避暑。
可彼一时,此一时。
她正病着,正难受呢,永昌侯这种时候送她去云和农庄,这是要让她自生自灭吗?
想到那种可能,谢氏忍不住抬手,连连地拍车厢。
“停下,我不去云和农庄,我不去,你赶紧把车给我停下,我要回京,我要见侯爷。不能这么待我,我为侯爷生儿育女,我为他打理侯府,稳定后宅,他不能这么待我,他不能送我去送死。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
谢氏挣扎着大喊,一声一声的,歇斯底里。
外面小厮却半点不停。
嘴上,小厮低声劝着,“侯夫人,侯爷送你去云和农庄,就是为了更好的治疗的。”
“胡扯。”
“侯夫人,云和农庄那头有专人伺候夫人,一会儿,冯太医还会过来,为侯夫人诊治,二公子那边,也去求了将军夫人,若是顺利,最迟到后日晌午,将军夫人也会来为侯夫人诊治,这么多人为侯夫人努力,侯夫人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侯夫人一定能好起来。”
小厮话说得好听,但是,谢氏哪听得进去?
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她像是疯了一般,不断在车厢里乱拍。
“停下,送我回去,我不要冯昭为我诊治,我更不要沈青竹来装模作样的假好心。放我回去,我要回去,我要见侯爷,我要见澜儿,澜儿……”
提及夜晟澜,谢氏恍若一下子活了过来。
她朦胧的泪眼都亮了亮。
“对,澜儿,你带我去找澜儿,现在就去,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侯爷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澜儿,只有澜儿是能救我的,带我去见澜儿,快去。”
谢氏扯着嗓子大吼。
她本就虚弱,这一声声的,几乎用尽了全力。
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喊,门外的小厮都没有再吭一声,他更没有停下。
好话他已经说了。
他本也是无辜的人,就因为他是下人,被永昌侯安排过来,他就不得不来送谢氏,跟着谢氏冒险,甚至连命都押在这了。
他还委屈呢。
他还想找人过来,能救救他呢,他又跟谁喊,跟谁诉苦去?
谢氏身在福中不知福,好话说了,可她自己不听,那他索性不说就是了。左右他接到的任务,只是送谢氏去庄子,安抚谢氏可不归他管。
心里想着,小厮马鞭子都甩得更高了些。
“驾,驾……”
小厮催马,谢氏明显能感觉到马车更快了,她身子被带倒,依偎在后车厢上,谢氏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她破口大骂,一句比一句难听。
小厮只当没听到。
云和农庄。
小厮一到这,就瞧见农庄门口,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都和他一样,穿得严严实实的,也就差面纱还没蒙上了。两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面色惨白,瞧见马车过来,他们两个人的脸色瞬时更难看了些。
这要命的破活,没人愿意做,他们自然也不乐意。
只是身为下人,他们没得可选罢了。
小厮懂他们的感受,停下马车,他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个人身边。
“侯夫人就在车上,抬到准备好的屋里吧,她腿上有伤,仔细着些,别再碰到她的腿。另外,找两个力气大的婶子,把衣裳给她换了,该擦洗的擦洗。寻个仔细的小丫鬟,在门口熬药,该喂药喂药。其余人都躲远点,别往前掺和。”
“是。”
“你们也别太担心,用不了多久,冯太医就会来,之后将军夫人还会来,他们都是医术厉害的主,尤其是咱们将军夫人,师承安国公夫人唐氏,学的是神医唐家的医术,厉害着呢。咱们这些在外伺候的,只要足够注意,就出不了事。将军夫人和冯太医,是能为咱们保命的。”
这话,让两个下人眼睛都亮了亮。
冯太医是位太医,他的医术自不必说,他们是永昌侯府的下人,自然也听说过沈青竹的本事。
若他们真能来,那倒是件好事。
“当真?”
“自然是真的,快去做事吧。”
“是。”
两个人应声,随即去马车上带谢氏下车,他们抬了谢氏去了一间早就准备好的空房间。
谢氏挣扎、嘶喊,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他们自顾自地办事,没有半分停留。而刚刚赶车的小厮瞧着,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在侯府里,没事的时候,谢氏是永昌侯夫人,是身份尊贵的当家主母。
而今,她也就只是个病人而已。
现在还摆谱……
蠢。
心里想着,小厮也不耽搁,他脱了自己的外衣,解了面纱,按照冯昭说的,该烧的全都烧了,之后他又用药给自己清理了一遍,这才去了为他准备的屋子,他亲自动手,把冯昭给的预防时疫的药给熬了,自己喝了一大碗。
自己的命,别人不珍惜,他自己总得珍惜的。
这些琐碎的事,夜晟澜那头都不知道,当然,即便知道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自己也是人砧板上的鱼肉。
夜晟澜在安国公府门口,跪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整个人狼狈又颓废,几乎要支撑不住。
可为了谢氏,他还是坚持到了长青堂外,又跪了十来个时辰。
鬼手六娘就在长青堂里瞧着。
见夜晟澜身形乱晃,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鬼手六娘快速吩咐。
“墨砚,再去给夜二公子泼桶水,让他清醒清醒。道歉呢,这要死不活,头不抬眼不睁的,算怎么回事?”
墨砚闻声,快速点头。
“是。”
话音落下,墨砚就拎着桶,奔着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