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门外。
夜晟澜跪着,头低低的,不愿让人瞧见他的脸。
自他跪下那一刻起,安国公府外就聚集了不少人,他身后的布,写着的内容,早已被人看完了,他所有的不堪,都已经暴露于人前了。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一声比一声刺耳。
“下作。”
“男人做成这样,简直就是丢人现眼,我儿子若是这般,我就一棍子把他打死。”
“该死,死了一了白了,还落个干净。”
“我就说,之前沈小姐明明是说嫁给夜晟澜的,怎么转头就成了夜将军的夫人,我一直都觉得这事奇怪,感觉里面有事。可夜将军对沈小姐不错,我还当真是自己弄错了。没成想,她是这般被算计的。”
“青梅竹马,多年情分,他就是这般待沈小姐的,他还配做人?他简直就是畜生。”
“说他是畜生,都侮辱畜生了。”
“可不就是这话,也亏得沈小姐命好,碰上了夜将军,绝处逢生,有了一条出路,要不然她日子咋过?”
“怕是得以死明志了。”
“依我看,他就是奔着逼死沈小姐去的,毕竟,沈小姐不死,他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拿到沈小姐那丰厚的嫁妆?真是里子面子全想要,左右便宜两手抓,还真是好算计。遇上这种男人,沈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沈小姐嫁进沈家没多久,他就又娶了平北侯家的小姐,连孩子都有了,可见是一早就算计好的。”
“人渣,恶心,我呸。”
议论、谩骂、唾弃,一声接着一声。
这些话夜晟澜都听在了耳中,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可为了谢氏一条命,他没得选。
再难听的话他也得认。
夜晟澜跪着,继续磕头,就在这时候,紧闭着的安国公府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随即管家就带着小厮出来了。
一个个手里全都拎了桶,里面水装得满满的。
管家这边挥了挥手,下人们便蜂拥着奔着夜晟澜那去了,一个个的,扬手就把水往夜晟澜的身上泼。
哗!
满满一桶,水花四起。
夜晟澜被从里浇到外,衣裳头发湿了个透,模样狼狈。
见状,外面围着的看热闹的人,全都往后退了退,生怕被夜晟澜殃及。
叫好声接连响起。
管家站在门口台阶上瞧着,冷声训斥,“你们那是干什么?眼睛长头顶上去了?让你们出来冲冲地,打扫打扫,怎么还把水泼人身上去了?人家可是世家公子,是有权有势的贵人,是要谋算前程,平步青云的主,小心日后人家发达了,找你们算账。还不都仔细着点,也不怕被人扒了皮?”
“是。”
下人应声,声音洪亮。
可是,这并不影响水一桶一桶地泼向夜晟澜。
只是,国公府的下人嘴甜,泼了夜晟澜之后,立刻就开始道歉,那话说的,甚至比跪着的夜晟澜还要真诚。
看热闹的人瞧着那场面,忍不住直笑。
“哈哈哈,真是活该。”
“他差点毁了沈小姐一辈子,沈家就泼他几桶水,也太便宜他了。要是我,指不定得泼点更脏的,沈家人到底是体面了,放得还不够开。”
“人家沈家这哪是泼人报复啊,人家这分明是在冲地呢,洒扫这点活,谁家还不得干啊?”
“可不是。”
“别说,头一次见人打扫院子,打扫得这么痛快。”
“是舒坦,这场面我爱看,可比戏楼里的戏好看多了。这要是演三日,我能站着看三日,连地方都不带挪的。”
“可劲儿的泼,要是缺人手,我还能搭把手,这辛苦活我能干。”
“活该。”
随着沈家出手,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
其中也更多了笑声和叫好声。
夜晟澜脸上火辣辣的,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种气,没有受过这种罪。
哪怕他知道,此行不会太顺利,哪怕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好了要承受谩骂和羞辱,可是,当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下来,当一声又一声幸灾乐祸的叫好声,传进耳朵里,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忍不住的愤怒。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起身离开,一走了之的冲动。
可想着谢氏,他终是忍下了。
对面茶楼。
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夜晟泽和暝消两个人,将这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暝消忍不住咂舌,“还真没看出来,夜晟澜还能有这份忍性,这么多水泼下来,这么多骂声砸过来,就他那破脾气还能忍住了没走,也是难得了。”
“嗯。”
夜晟泽瞧着,手指摩挲着茶盏,他轻轻点头。
“看来,他还是挺在乎谢氏的。”
“在乎?”呢喃着这两个字,暝消冷笑,他忍不住念叨,“这要是对自己亲娘都见死不救,别说侯爷那如何看他,这事要是传出去,外人也得戳烂了他脊梁骨。三分在意,再加上几分权衡,不得不为罢了。但凡还有点其他出路,他肯定做不到这么忍,翻脸无情还差不多。”
暝消这话倒是不假。
听着,夜晟泽盯着外面的夜晟澜,眼睛不禁微微眯了眯。
他可不希望有朝一日,夜晟澜用“孝顺”二字,为自己把丢掉的面子再都捡回来。
夜晟澜不配。
心里琢磨着,夜晟泽侧头,看向一旁的暝消,低声吩咐,“去,趁着这会儿有时间,去帮我办一件事去。”
“什么事?”
“找个人放出风去,就说万芳进门之后,夜晟澜留宿芳菲阁,近几日病了。”
夜晟泽这话说得隐晦又含蓄。
可是,暝消那么鬼机灵的人,跟在夜晟泽身边多年,他那么熟悉夜晟泽,这话里的深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暝消眼睛发亮。
“要不说还得是将军呢,还是你厉害。”
“少说废话,赶紧去办事。”
“得嘞。”
话音落下,暝消再不耽搁,他飞身就离开了。安置人手,散播消息,这对于暝消来说,都是最简单的事,不多时他就都安排妥当了。
安国公府门口,自然有人引动话题。
“啧,你们说好端端的,他怎么就突然悔悟,过来道歉了呢?”
“就是啊,这都过了多久了,他新媳妇都娶进门了,妾氏都进门了,才想起了算计辜负了前一个,这可说不过去。应该是碰到什么事了,不得已才来道歉的吧?”
“应该是,就是不知道碰上的事什么事。”
“我倒是听到些风声。”
“什么?”
“别憋着了,快说说啊,我正好奇呢。”
“你们不知道吗?前些日子,他迎了青楼花魁万芳姑娘进门,据说,之后一阵子他一直留宿在万芳姑娘院里,为此他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呢。再之后,永昌侯府那头就请了太医,冯太医、李太医、杜太医三个太医一起去的,好像这位染上了什么病,很棘手呢。”
“别是那方面的病吧?”
“青楼的姑娘,玉臂千人枕,有几个是干净的?他夜夜留宿在那头,与之厮混,染上点花柳病,又有什么稀奇的?”
“嘶,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要不是他自己染上了毛病,为了求人家安国公夫人,求夜将军夫人救命,他能把自己的里子面子都扯下来,这般过来道歉?这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多有诚意啊,这要不是为了自己那条小命,他能做到这般?”
“嘶,他怎么有脸求过来的啊?真是不要个脸了。”
“本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谈什么脸面?对他来说,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真脏。”
“也难怪人家沈家要泼水冲地,这大约是一早就听到了风声,知道他脏,这才做了处理的。真是应该多泼泼,泼得更狠一点。”
“咱们也都躲远点看,可别沾上这种晦气的玩意。”
“靠近了真嫌脏。”
议论声,一声高过一声,戏谑、嘲弄、讥讽、谩骂,一浪连着一浪。
这些话夜晟澜自然也都听到了。
夜晟澜想要辩解。
可是,一人之口,又怎么抵得过悠悠众口?这种时候,谁会听他的辩解?他说自己没病,是为了谢氏,又有谁会相信?
更何况,夜晟澜也不是傻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有这种流言冒出来?
这边背后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而这人,除了夜晟泽,还能是谁?
夜晟泽做的这些安排,分明就是奔着毁了他的名声去的,这种时候,他若是辩解,夜晟泽很可能翻脸,拿他道歉心不诚说事,那到时候,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之前所受的羞辱,也都可能成为一场空。
夜晟泽这是将他架在了高台上,让他进退两难。
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夜晟泽……”
呢喃着这三个字,夜晟澜的眼底,杀意浮动,只是他头是低着的,那些杀意,那些愤恨和不甘,他都掩藏得极好,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