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永昌侯提剑进了泽霈苑,或许会有下人瞧见。
可是泽霈苑里发生了什么,却不是谁都能瞧见的,看到的,听到的,能传消息出来的,左不过就是泽霈苑的下人,以及谢氏和她带的李嬷嬷。
夜晟泽治下严谨,泽霈苑的人又是他一手调教安排的,不会出来乱说。
自然的,下人们口里议论的消息,是从哪流出来的,也就不难猜了。
谢氏见不得她掌控着中馈,她这边一出事,谢氏就开始折腾,弄些流言蜚语出来,可见谢氏是真的心急了。
心急好啊!
谢氏越心急,就越容易露出狐狸尾巴。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
和沈青竹想的一样,谢氏的确心急,急她安排人传出去的流言,不但没有伤到沈青竹一星半点,反而还让沈青竹抓住了机会,将了她一军,挖出了她之前掌家时,暗中拉拢的人手,布置的眼线。
她更急的是,永昌侯已经接连两日不回主院了。
永昌侯和沈青竹约定了三日之期,今日这是最后一晚,永昌侯再不回来,她怎么让永昌侯再做噩梦?
没有噩梦,永昌侯又怎么去朝沈青竹要掌家之权,要库房的钥匙?
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难不成要栽在临门一脚上?
谢氏不甘心。
端着茶盏喝茶,一口灌下去,谢氏只觉得嘴里全是苦味,什么茶香,她一点都没尝到。谢氏忍不住伸手,把茶盏扔在了桌上。
茶水混着叶子,全洒在了桌上,瞬间晕染了一片。
李嬷嬷急过来把茶盏扶正,她拿着帕子,一点点地擦桌子,她轻声安抚。
“夫人,别乱了阵脚。”
“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也不想乱了阵脚,可侯爷不回来,我能怎么办?处理公务睡书房,处理公务睡书房,一日这样,两日还是这样,也不知道那公务有什么好处理的?那书房又有什么好睡的?难不成,他还指望着跟公务过,跟书房过?”
“夫人你冷静点,这话要是传出去,传到了侯爷耳中,你让他怎么想?”
听着这话,谢氏抿抿唇,没再继续。
好在谢氏还听劝。
心里想着,李嬷嬷轻声叹息,“夫人,马上就是三日之期了,今晚是最后一晚,无论如何,今儿也得请侯爷回来睡。”
“我能不知道吗?可我也得能请得回来才行。”
前两晚的时候,谢氏也叫人去请过。
可永昌侯一直都说,他那边有要紧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处理完了就会回来。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等去,天都亮了也没见过永昌侯的影。
要不是知道永昌侯确实在书房,没有去别的地,她都要怀疑永昌侯是不是被哪个小妖精缠住了。
越想这事,谢氏就越觉得憋得慌。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谢氏低喃,“李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色衰而爱弛。
她不比年轻时候,永昌侯待她,也不比从前了吧?
李嬷嬷了解谢氏,一遇见事了,着急了,就容易胡思乱想。李嬷嬷笑笑,她去捧了铜镜过来,到谢氏面前,一把将铜镜塞进了谢氏的手里。
“夫人,你自己瞧瞧。”
谢氏闻声往镜子里看了看,“皮肤松了,眼角也有细纹了。”
“夫人。”
无奈地唤了一声,李嬷嬷绕到谢氏身后,双手搭在谢氏肩头,她也往铜镜里瞧。
“夫人,人不能只看一面,生老病死这是人生常态,只要是人那就会老,谁也不例外。可是,夫人不能只看眼角的细纹,却瞧不见其他的,夫人年岁是长了,可也多了青涩稚嫩时所没有的成熟和风韵,夫人仔细瞧瞧,这不还是个美人?”
“可侯爷……”
“侯爷两日不回主院,那是真的有事,夫人别瞎想。”
知道谢氏要说什么,还不等她说完,李嬷嬷就将她的话打断了。轻轻地给谢氏捏肩,李嬷嬷低声叮嘱。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夫人现在要想,是用什么办法,让侯爷就算有事,也得乖乖回来。”
“我哪有办法?”
谢氏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能想的办法,她都已经想了,她脑子都要转麻了。
拿捏永昌侯,这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本事,她也自认少有失手,可是这两日,她却总忍不住的怀疑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莫名地恐惧。
她害怕。
李嬷嬷垂眸,微微思量。
“夫人,老奴这倒是有个主意,就是需要二公子配合?”
“晟澜?”
“二公子近来一直都在波澜渡乖乖养伤,而今,他的伤已经见好了,若是二公子因为身子康复,想请侯爷一叙,同时也表达表达他知错了、反省了,依照侯爷那顾家的性子,能不去二公子那?夫人同去波澜渡,等酒过三巡,侯爷有了醉意,还能拉不回侯爷来?”
只要永昌侯回来了,醉醺醺的时候,让他做一场噩梦,那就太容易了。
到时候,扳倒沈青竹,拿回掌家之权……
这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李嬷嬷的话,让谢氏的眼睛不由地亮了亮,下一瞬,她猛地起身,“你说得对,让晟澜去请侯爷,他一定能去波澜渡。我从波澜渡把他带回来,比从书房叫人容易多了,你说得对,说得对。”
“夫人这下能安心了?”
“安什么心?别耽搁了,赶紧去波澜渡,让澜儿布置着,别耽误了事。”
金嬷嬷勾唇,“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快去。”
谢氏急声催促李嬷嬷,有了主意,心里有了底,她眉宇间的愁容,也随之散去了不少。
没再耽搁,谢氏拿了铜镜,随即去叫人梳妆,眉眼描画的精致又温柔,珠钗头面,她也仔细的选了又选,连带着穿的衣裳,她都让人重新熏了香。
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打扮,一定要把永昌侯迷住,好好的带回来。
事关她多日的筹谋,绝不能失手。
……
泽霈苑。
屋里墨香缱绻,沈青竹正在桌边上提笔挥毫。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墨在鼻尖绽放,不消片刻,一幅草书跃然纸上,字迹潇洒、飘逸、不拘一格,若是细看不难发现,这字迹,与之前夜晟泽写在青纱幔帐的佛经,字迹至少有七分像。
这字写的,颇有夜晟泽的气度风韵。
“夫人写得真好。”
一旁,薇璐看着沈青竹的字,忍不住开口夸赞。
沈青竹闻声回眸笑她,“大约我抓只蜘蛛,随便在纸上爬一爬,你都会说我指挥的好。你嘴甜,就会夸我,我早晚得被你夸飘了。”
“本来就是写的好嘛,奴婢最实诚了,可不会说谎。”
“是是是,你实诚。”
沈青竹和薇璐正说着,就听到门外边,忽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还以为是盯着主院的暝影回来了,那边有消息了,沈青竹急忙抬头,可没成想,她一眼就瞧见了夜晟泽,他大步从门外进来。
许是心情好,夜晟泽俊逸的面庞上,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意,而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在练字?”
“心不静,就随便写写。”
“我瞧瞧。”
夜晟泽说着,快步过来,薇璐福身行礼,而后她极有眼力见的退了下去。
站到沈青竹身边,看着桌上沈青竹写的字,夜晟泽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他有些诧异,“这字和我的很像,这佛经,是之前我写在青纱幔帐上的那几句吧?”
虽是询问,可夜晟泽语气却很笃定。
他自己写的,他记得。
沈青竹点头,也没瞒着,“那日见过夜将军的字,觉得着实好,这两句佛经,我也喜欢,今儿心神不宁,就想学学,也顺带静静心。只是,临摹字形容易,临摹风骨却难,夜将军的字,气韵是刻在骨子里的,我这单看还行,与夜将军一比就差了不少。”
“挺好的。”
“夜将军真觉得不错?”
“嗯,”四目相对,夜晟泽点头,“不用太谦虚,是真的好,不过,还能改进。”
夜晟泽说着,伸手握住沈青竹提笔的手。
夜晟泽手很大,掌心温热,沈青竹的小手被他攥着,她只觉得,夜晟泽掌心的热度,似乎能顺着肌肤,渗透到她心里。
她的心都不禁跟着紧了紧。
这时候,夜晟泽颀长的身子也跟着贴了过来。
几乎半环住了沈青竹的身子,夜晟泽重新拿了一张纸过来,他握着沈青竹的手,带着她落笔。
“草书临摹偏难,因为它纵横跌宕,变幻莫测,旷达不羁,桀骜不群,气势磅礴,毫无滞涩,初写的人落笔流畅,自然潇洒,而临摹的人稍有滞顿,就逊色了不少。你字形临摹得极好,但是落笔时显然慢了,顿处太多,就像你心里,被勾连纵横的事堵住了,不够畅达。”
夜晟泽说得很慢。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都喷洒在了沈青竹耳畔。
书法上的指点,沈青竹一个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在叫嚣——
抱着女人写佛经,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