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暗了暗,但垂眸的工夫,所有的心绪就都被掩去了。
沈青竹起身去了桌边上,她提笔为夜晟泽写方子,笔走龙蛇间,纸上就罗列了一堆药材,没有一丝的停顿。
那样子,似乎这方子,早已在她心里打磨了无数次,她早已胸有成竹了一般。
一边写,沈青竹一边叮嘱。
“夜将军,你昏睡许久,都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百消丹虽然能清除你身上大部分的毒,但想完全恢复,还需要再服几日的药,保证把余毒都清干净了,省得留下病根。另外,这半年你一直昏睡着,虚得厉害,身体也在退化,也需要调养滋补。”
沈青竹直接转移了话题。
暝消瞧着,下意识地看向夜晟泽,只见夜晟泽点头回应。
“我的身子就交给你调理了。”
“我写两张方子,一会儿夜将军记得安排人抓药。”
夜晟泽给暝消使了个眼色,暝消会意,快步去了沈青竹身边,“夫人,把方子交给属下就成。”
“私下里,叫我沈青竹就行。”
说着,也不等暝消回应什么,沈青竹就把方子递给了他。
“这方子上的药材都不难寻,但是,玉龙骨与千丝藤,浮游叶与黄笙叶都很像,很容易被人动手脚,一旦弄错,就是要命的。所以药材拿回来之后,一定不要让别人沾手,每次熬药前,我也要看看药材,确认没问题了才行。”
“属下明白。”
“之前府里安排的为夜将军诊治的郎中,要多盯着点。”
点到为止,剩下的,沈青竹也不多嘴。
她继续去写方子了。
夜晟泽的还很虚弱,药补是必须的,但也不能常日都靠灌苦药汤子恢复,沈青竹打算写两个药膳方子,交给小厨房的人,让他们去给夜晟泽安排药膳。
如此,夜晟泽也能恢复得快些。
见沈青竹忙起来了,暝消也不打扰,他拿着方子出去抓药。
屋里没了外人,夜晟泽也不兜圈子,“即便你不愿提,可你应该清楚,魏双双势必会进门,差别无外乎早晚。”
闻声,沈青竹写方子的手不由地顿了顿。
墨迹在纸上晕染开,好好的字,化作了黑乎乎的一团。
一如她的心,也是乱糟糟的。
“嗯。”
抬眸,沈青竹轻轻地应了一声。
夜晟泽轻叹,“留在永昌侯府,对你而言,并非什么好的选择。”
这世道对女人严苛,沈青竹是嫁给夜晟澜的,现在被算计,站在了他的身边,承受的非议必定不会少。而且,谢氏也好,魏双双也好,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连带着夜晟澜,计划落空,栽了大跟头,大约也不会善罢甘休。
同住一府,糟心事不会少,沈青竹初来乍到,在永昌侯府没有根基,与他们周旋并不容易。
再加上有永昌侯盯着,她想要报仇,进展也不会太顺利。
她留下,之后的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
沈青竹心里自然清楚,留在永昌侯府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可是,她本也没什么选择。
她不是安国公府的女儿,自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无所顾忌,刚刚,仗着安国公府虚张声势,暂时保全自身,已是极限了,她并不能真的回到安国公府去,让整个安国公府都因为她,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倒是可以出去开府单过,可出了这道门,再想接触夜晟澜和谢氏,再想报仇就难了。
留下,走一步看一步,血洗前尘恩怨,再全身而退……
她也只能这样。
咬了咬唇,沈青竹缓缓看向夜晟泽。
“我知道,我剩下的路都不会太好走,不过夜将军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控制局势,尽量不给你惹麻烦。和之前说的一样,作为你保我平安的报酬,我会为你医治,让你康复如初。至于借用你夫人名头的事……”
声音微微顿了顿,沈青竹思量片刻,才又继续。
“这是我欠你的,眼下我还不了,但是,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我随时可以离开,我也可以出面为你解释,另外,我还可以给你写份契书。”
“契书?”
“是。”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借了夜晟泽的势,欠了他的情,沈青竹也愿意拿出诚意来。
“之后我会在京中盘个铺子,开个医馆,你是领兵之人,药材,尤其是伤药肯定不能缺,我保证无偿供你三年伤药,不论你要多少,不论你什么时候要,我都给,这样成吗?”
夜晟泽听着沈青竹的话,不由的笑了笑,他拉着被子,躺回到了床上。
即便没有沈青竹,他在这府里,麻烦也不曾少过。
他并不怕沈青竹给他惹麻烦。
不过,瞧着沈青竹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夜晟泽不禁想起,他刚睁开眼睛时,沈青竹也是这么一板一眼地游说他,要他合作,帮她应付夜晟澜和谢氏的。
明明忐忑不安,心里没底,还强装镇定,步步为营,这样的人夜晟澜不要……
他还真是有眼无珠。
以后这永昌侯府,大约会有意思不少。
想着,夜晟泽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禁扩大,他缓缓闭上眼睛。
“想要开医馆,投入不小,一会儿暝消回来,记得叫上他,带人去波澜渡一趟,把你的嫁妆从夜晟澜那抬回来。”
“好。”
沈青竹也惦记着这件事呢。
嫁妆是安国公府给她的,也是她日后的依靠,不能便宜了夜晟澜。
暝消办事利落,很快就去医馆把药材拿回来了。沈青竹看过药材,确认没有问题了,就让暝消去熬药。一直到药熬好了,夜晟泽这边都安置好了,沈青竹才叫暝消安排了几个人,随着她去夜晟澜的波澜渡。
至于暝消,沈青竹没有带。
夜晟泽刚醒过来,状态不好,最容易被人钻空子了,这种时候,暝消留在他身边更好。
夜晟泽也没拒绝。
沈青竹一走,夜晟泽就将暝消叫到了自己身边。
“去五方茶馆传个消息,就说我昨日迎娶新夫人冲喜,已经醒过来了,安国公府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很旺夫。”
暝消明白,夜晟泽这是在为沈青竹筹谋。
之前,夜晟澜迎亲不露面,拜堂不出现,给了他们可操纵的空间。
眼下,夜晟泽先说了沈青竹是他的冲喜夫人,没人迎亲,没人拜堂,也都说得过去,合情合理。这样,即便外面会有些知情的人,会有些风言风语,甚至夜晟澜和谢氏那边,会传些对沈青竹不利的谣言,但只要夜晟泽咬死了,沈青竹嫁的人是他,那沈青竹要承受的非议就能少不少。
更何况,夜晟泽的身份摆在这,只要他肯护着沈青竹,旁人总得给他几分面子。
暝消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
挥了挥手,夜晟泽让暝消退下去,他重新躺下了。
沈青竹说得对,他虽然醒过来了,可这半年的昏睡,还有长期被下毒,他身子骨虚弱得厉害,不比从前。
今日折腾这一遭,他真的有些累了,得抓紧时间歇一歇,好好养养。
养好了身子,才好报仇。
波澜渡。
并不知道夜晟泽的安排,沈青竹带着人来了这边。
夜晟澜也才刚醒,看着铜镜,瞧着自己磕出血的额头,被打肿的脸,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不愿相信那么狼狈的人是他。
听下人说沈青竹来了,夜晟澜大步起身,踉跄着出去。
“沈青竹,你还有脸来?”
夜晟澜怒火中烧,他吼得大声,嘴巴动得太厉害,扯到了脸颊,疼得要命。
一时间,他龇牙咧嘴的,表情狰狞又可笑。
沈青竹挑眉,嘲讽毫不遮掩,“算计人的不是我,阴谋败露的不是我,被打肿了脸的也不是我,我有什么可没脸的?”
“沈青竹,你别欺人太甚。”
“说实话也算欺人太甚?那夜二公子还真是挺脆弱的。”
“你……”
“我来拿我的嫁妆,夜二公子不会无耻到不想给吧?若是那样的话,我可要让人直接上手来硬的了。正好也给夜二公子开开眼,让夜二公子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