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朝廷和下邳朝廷的谈判就此陷入了僵局。
顾翃从大将军府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房,想要提笔给父亲写信汇报他跟萧恪的谈判进展。
只是铺好纸研完墨提起笔,他却又突然犹豫了,迟迟没有下笔。
因为他很清楚,自已这封书信送出去意味着什么。
为了三弟的性命和自已的名声,父亲很有可能会选择牺牲掉司马淮。
之前因为韩辞当众刺杀龙昭,父亲已经无故背负了弑君的恶名,惹得朝中不少大臣纷纷弃官出走,以示自已不与父亲这等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为伍。
若是此时再传出父亲跟羯胡人有勾结,只怕朝中剩下那些大臣会出走得所剩无几,洛阳朝廷再难以为继。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说司马淮是父亲身边最为重要的谋士,但也到了不得不舍弃的地步了。
但顾翃唯一的顾忌的是自已的二弟顾羽。
他知道二弟顾羽一身兵法韬略皆是师承司马淮,与司马淮的关系早就超越一般的师徒,可以说二弟一直以来都将司马淮视为自已的良师益友,而司马淮也是自已二弟最坚定的支持者。
正因为如此,二弟顾羽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牺牲掉司马淮来保住父亲名声的,很有可能会怀疑是自已这个兄长从中作梗,借此机会砍断他的左膀右臂。
他甚至有可能因此怨恨上父亲,认为父亲不该轻易牺牲掉与他亦师亦友的司马淮。
虽说之前他因为对父亲偏爱二弟顾羽有所不满,导致他与二弟之间产生了不少龃龉,可如今大敌当前,他并不希望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甚至到了互相仇视的地步,最终反而白白让外人有机可乘。
虽然他一直不满父亲对二弟顾羽的偏爱,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整个并州军中,论带兵打仗,无人能出顾羽其右,一旦他对自已和父亲生出怨恨之心,对于顾家的大业无疑是极其不利的。
可若是不写这封信,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交代,毕竟自已在临行前,曾经信誓旦旦跟父亲拍胸脯保证过,一定会将三弟毫发无伤带回洛阳。
一边是三弟的性命和父亲的声誉,一边是与二弟的兄弟情义,顾翃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顾翃的思绪。
顾翃深深吸了一口气,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而后冲着门口的方向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护卫隔着门低声禀报道:“回禀世子,我们的人已经查清了萧恪将三公子关押在何处。”
“快进来细说!”
顾翃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因为他一赶到下邳,便派身边的护卫在下邳城内外四处打听关押三弟顾翀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这名护卫推门进来,快步走到顾翃身边,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道:“世子,我们已经查到,萧恪将三公子关押在了下邳城外的萧家羊山田庄。”
“既然知道我三弟的藏身之处,你们可有办法将他营救出来?”
顾翃看着这名护卫,目光炯炯,眼中满是隐藏不住的殷切。
这名护卫闻言却深深低下了头,有些羞愧道:“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我们已经了解过了,田庄内驻扎有五百精兵,仅凭我们这几十号人,想要营救出三公子,只怕是难于登天。”
顾翃听完内心不由涌起一阵深深的失望,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是呀,以萧恪和他身边谋士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会没想到提前做好周密安排和部署以防自已将人给劫走呢?
但他却没有埋怨护卫的无能,反而好言宽慰了他几句,随后便让他先退下。
这名护卫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世子,属下无意中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翃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便沉声说道:“什么小道消息?说来听听。”
这名护卫看了顾翃一眼,吞吞吐吐说道:“属下听说,之前守卫羊山田庄的士兵只有两百人,但在世子来到下邳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伙贼人趁夜袭击了田庄内,险些伤到了关押在田庄内的三公子,之后萧恪便将守卫田庄的士兵增加到了五百人。”
“什么?竟有此事?”
顾翃听完不由面色大变,随即厉声追问护卫道:“你确定此事属实?”
这名护卫面色更加尴尬,低声嗫嚅道:“这个小道消息是属下无意中打听到的,正因为不知道是真是假,才迟迟不敢告诉世子。”
顾翃面色一滞,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摆摆手,示意这名护卫先退下。
护卫一退下,顾翃的面色瞬间变得很是深沉。
方才护卫一说有人要对三弟顾翀不利,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事很有可能是二弟顾羽所为,毕竟二弟之前是极力主张父亲不能因私废公,反对父亲为了救回三弟而向萧恪割让城池,可最后不仅没能说服父亲,反而惹得父亲雷霆震怒,认为他心中没有一点手足之情。
谁也不敢保证二弟会不会贼心不死,暗中派人对自已三弟痛下杀手,从而彻底断了自已和父亲以城赎人的念想。
尽管他的理智一直在提醒他,这更有可能是萧恪故意派人散布出来的假消息,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他和二弟顾羽之间的兄弟之情,从而加深他们兄弟之间的互不信任和相互仇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另外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厌其烦告诉他,这就是二弟顾羽干的,他宁可牺牲掉自已的亲弟弟,也不想舍弃掉任何一座城池,因为二弟从来就是这么一个理智到冷血之人。
最终,经过一番漫长的心理斗争,他还是走到书桌前坐下,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将萧恪的条件原封不动写下,卷成一个小纸筒塞进一个金属小管内封好,随即唤来一名亲信,将金属小管交给他,吩咐他立即出城放飞信鸽。
做完这一切,顾翃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但很快又变得更加沉甸甸。
虽然他知道三弟遇刺一事是真是假,是不是二弟所为,但他实在不敢用自已亲弟弟的性命做赌注,所以营救三弟顾翀之事绝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以免夜长梦多,自已到时追悔莫及。
至于二弟顾羽那边,只希望他能理解自已的苦心,不要因此怨恨上自已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