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自己父皇赏赐的“惊喜”, 太子惊得直接跳起来。
“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我与陈氏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连?”
书房里,
幕僚安慰道:“皇上已经知晓大阿哥阴险鬼祟,也知晓僖嫔心机歹毒, 便应该知道殿下是无辜蒙冤。此番举动, 也许是想着让您自证清白。毕竟陈氏是舅爷家安排入宫的。”
另一个幕僚道:“这也未必, 卑职揣摩着, 皇上也许真的起了疑心。毕竟大阿哥行此等秽乱后宫之事,由此及彼,因此猜忌殿下也未可知。”
太子一颗心沉落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那位文成武德的皇阿玛,这些年来日渐多疑,对他们这些年长的皇子, 原本纯然的慈爱莫名掺杂了三分忌惮。
身为太子的他尤其能感觉到。
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自古以来,揣摩圣意就是个费劲儿的活儿。
不过有一点他们公认:“殿下如何处置陈氏,不仅涉及皇上如何看待,更牵扯殿下您的声望啊。”
太子脸颊抽搐一下,最近自己在朝野内外的名声如何, 他也有所耳闻, 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苍天见怜, 他和陈氏之间真是清清白白啊!
只是透过这个棋子询问皇阿玛的日常起居,读什么书,喜欢什么玩乐。
这等事情不仅皇子,有些投机取巧的大臣也会悄悄收买宫人打听, 想要投其所好。算什么罪过啊?
明明淫辱妃嫔的是大阿哥, 偏偏他对外公开的罪名,完全不见这一条。
而自己什么都没干,却要承受这等污秽的谣言。
太子只觉满心愤懑。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会去染指皇帝的妃嫔,何况陈氏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又有一个幕僚提出,“这也未必,皇上素来看重太子殿下,也许今次赏赐陈氏下来,是为了遮掩民间悠悠众口,为太子清正名声。”
可惜这一句话夹杂在众人议论中,悄无声息。
最终几个幕僚合计的结果。
“太子殿下,请立刻绞杀陈氏,如今民间非议,多有对太子不利,并折损天家威严的。只恐皇上还是担心此事,想要太子自证清白。”
太子烦躁地挥挥手,像是甩脱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立刻将人处置干净了。”
“皇阿玛那边,再准备个请罪的折子。”
……
***
温暖的秋日阳光照在身上,却压不住满身寒意。
陈常在跪在庭外,面无表情。
经过这些日子的囚禁,她原本纤弱的身姿越发细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面容也没了往昔江南烟雨般的秀美纯净,只剩一片死寂。
她感受着膝盖下的酸疼,这大概就是人生最后的滋味了吧。
远处几个小太监往这边走来,手里拿着长长的白绫。
抬头望向天边灿烂的阳光,她咬着枯槁干涩的唇,要是今日再下一场雨就好了。
她喜欢下雨,喜欢听雨水打在闺阁窗外的琉璃瓦上的声音。
那些淡青色的琉璃瓦是表哥替她从海外捎来的。表哥大她三岁,从小跟着父母经商,还去过南洋好几个国度。小时候她最喜欢听表哥给她讲外头的种种风光了。
母亲曾经笑着说,她这么喜欢缠着表哥,要不等将来长大了,给表哥当媳妇吧。
亲上加亲。姨妈也拍手称赞。
她本以为,自己将来会嫁给表哥,一辈子举案齐眉。
直到十四岁那年,父亲在任上犯了事儿,被牵连下狱。天一下子塌了,母亲凑齐了全家银钱,去打点人情,才将父亲捞出来。
之后父亲在家中宴请那位出手相助的世叔,让自己和母亲也出来拜见。
那大腹便便的世叔一看到她就眼前发亮。
“陈老弟,眼下就有一场大富贵大造化,可以送给你们家。”
后来她才知道,这世叔是赫舍里氏的门客出身,如今恩主正在秘密搜罗绝色佳人,准备送入宫中,辅佐僖嫔争宠。
从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入了宫,她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为了躲避,她甚至故意喝下窦常在下毒的汤药,可事到临头,还是避无可避。
两个小太监已经走到近前,径直将白绫套入她脖颈。
陈常在闭上眼睛,她们这些人,真的是命贱如泥……
***
康熙收到陈答应而亡的消息,只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再看到摊开在面前的请罪折子,更加恼火。
折子里通篇都是太子请罪自己如何糊涂,没有及时看出大阿哥的狼子野心,害得皇阿玛腹背受敌云云。至于陈氏,避重就轻地提了两句,都是僖嫔妇人之见,想着媚上讨好,才弄来的,他偶尔听闻,训斥了她两次,不想就被大阿哥借机陷害。
这个儿子……
难道他以为,自己将陈氏送给他,只是为了警告吗?
关键他是要用这一举动,将关于太子的不利谣言平息下去!
这个传言不仅折损了太子声望,更大大侮辱了他的颜面和皇家威望。
将陈答应赏赐太子,正可以借机声称,此女其实并非妃嫔。是皇帝明察秋毫,早发现了大阿哥胤褆居心叵测,想要算计太子,于是安排陈氏这个棋子假装妃嫔,才试探出大阿哥胤褆的狼子野心。之后将计就计,让大阿哥暴露真面目。
如此,谣言也算能圆上了。
然后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让陈氏“病死”就行了。
康熙疲乏地后仰,这一片慈爱之心,却被太子当做对他的单纯试探,内心满是失望。
其实窥探圣驾也是如此,旁人做出来,康熙并没有这般愤怒,唯有太子,这个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分外不能忍。
***
这些内心想法若是被魏瑢知晓,肯定要评价一句矫情,自己对太子的慈爱之心消减,却要太子依然那般纯良恭谨地仰慕着皇阿玛,怎么可能?
魏瑢如今正在长春宫。
虽然变成了郭络罗氏,却并没有出宫。
康熙将她留在这里,安排了人手教导魏瑢蒙语,还有塞外的各种事情。
出嫁蒙古的格格很多,宫中有成熟的全套培训流程。
长春宫如今宽敞得很。
自从僖嫔暴病身亡,这里只剩下柳答应一个主子。她闹死闹活再也不肯在这里住下去了。
长春宫不祥!几年之内,阖宫上下的主子除了她都死绝了。柳答应非常害怕,继续住下去,自己也要完蛋。
尤其结合前段日子李佳贵人阴魂作祟的谣言,宫人都暗地里议论,这长春宫上下,包括僖嫔在内都被李佳贵人给诅咒了。
柳答应跟内务府恳求了好几次,又拿出积攒的银钱打点,终于内务府打着火灾重建的旗号,将她挪去了敬嫔的储秀宫后殿。
长春宫就彻底冷寂下来。
魏瑢身份微妙,康熙不想被其他人知晓,就挪到了这里教导。
说是教导,其实跟坐牢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能看到的只有那些教养嬷嬷和管事宫女,相熟的面孔一个都不见了。
好在德妃信守承诺,把玉福和玉莲送了回来。
两人跪在她脚下哭了半天,魏瑢拉着她们的手仔细看着,两人都清瘦憔悴,尤其玉福头脸手上都带着伤痕,显然是被刑讯过了。玉莲伤痕少些,却更瘦弱。
“是我连累了你们。”魏瑢惭愧。
“主子快别这么说。”玉福连忙道,“我等本来就是卑贱之人,主子待我们深恩,这点儿苦头算什么。”
两人已经被专门叮嘱过了,从此,主子变成了郭络罗氏的格格,不再是深宫妃嫔了。
对要跟着魏瑢远嫁准格尔这件事,两人竟然都顺利接受了。
“咱们这样的人,在哪里不是当奴才,留在宫中,只怕也再难遇到主子这般宽厚的主人了,倒不如去了北边,听说准格尔汗国也是强盛的大国。”
两人反倒安慰起魏瑢,也跟着笨拙地学起了蒙语。
看她们这般积极,魏瑢原本茫然的心安稳不少。大概任何艰难的困境,有人陪伴,总是能有希望。
魏瑢每天的功课安排地很紧。让她头疼的倒不是从未听过的蒙语和塞外知识,也不是日常琴棋书画,而是对她礼仪规矩的□□,行走坐卧都要有章法,不能有分毫差错。
以前在书里看到过,魏瑢顶多慨叹两句,古代的闺秀也不容易,真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难熬。
既然难熬,那就索性不熬了。
这一日,教养嬷嬷又指责她走路步伐过大,不够柔顺婉约的时候,她直接掀了桌子,然后一只脚抬起踏了上去。
摆出这幅山大王的嘴脸,魏瑢不客气地道:“嬷嬷要记得,我去和亲,靠的是这张天姿国色的脸,而不是什么礼仪规矩。倘若礼仪规矩就能让那位策妄可汗满意,不如请嬷嬷你去和亲算了,何必用我呢?”
几个教养嬷嬷被她说得脸都绿了。
为首的气得浑身乱颤,盯着魏瑢那条腿:“格格规矩如此败坏,我等只能禀报上去了。”
魏瑢拍手道:“好啊,嬷嬷请便。只是我的好日子将近,倘若规矩还是不合格,那只能劳烦几位嬷嬷到时候跟着一起陪嫁过去,咱们一边走一边学,岂不美哉?”
顿时,几个嬷嬷一声也不敢吱了,她们都是在京城有家业有根基的人,谁愿意跟随魏瑢漂泊千里去那荒芜蛮夷之地啊。
魏瑢冷笑,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个教养嬷嬷都是看人下菜碟,对她格外严苛,就是看她身份平平,还是个庶出,比不上以往教导的那些皇室郡主尊贵。
其实在宫里生活这么久,她日常礼仪都还算及格了,偏偏这些老做精要鸡蛋里挑骨头。
“我远嫁漠北,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嬷嬷这般精忠耿直,正是天赐良才。”魏瑢凉凉笑着。
其中一个嬷嬷还不服气想要斥责。
另一个赶紧扯了她袖子,堆起笑容,“格格的规矩其实已经挺好,只是我等想着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差事,自然要尽善尽美,这些日子委屈了格格……”
见她们服软了,魏瑢才将脚搁下,施施然弹了弹裙摆,“既然几位嬷嬷懂事了,这就过来将桌子扶起来吧。”
几人满面憋屈,却也只能上前。
玉福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
魏瑢是真的懒得装了,连康熙她都怼过了,还怕这些人吗?当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了。
之后魏瑢的日子轻松起来,尤其她透漏出要选些陪嫁人手之后,所有人都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没人想去漠北吃沙子。
忙碌的日子里,魏瑢竭力不让自己多想。
对即将嫁去和亲这件事儿,她基本认命了,不认命她也没有抗拒的资格。
她其实想过靠着金手指,直接逃出宫外去,但宫外的生活将面临长年累月的改头换面逃亡。在这个皇权笼罩的时代,她能逃去哪里?
也许胤禛能收留她,但她并不想连累他。好不容易历史回归正轨,她不想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再把他将来的皇位给弄没了。
而且自己逃走,还会连累到原主的家人获罪。自己占据了魏氏的身体,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不讲武德啊。
嫁就嫁吧!好歹策妄还算是个帅哥。就当穿去了白月光替身文里头。
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到时候策妄会亲自上京迎娶,并且与大清缔结互不侵犯的合约。可以说对自己这个未婚妻足够重视了。
魏瑢一边想着,咬了一口奶黄酥。
柔韧的口感传来,她动作一僵,无奈地将点心从口中吐出,连同里头裹成指肚儿大小的蜡丸子。
捏开蜡丸,是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后天晚上三更东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