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瑢带着一盒子画笔颜料回了长春宫。
晚饭时候, 李东盛又送来了额外的赏赐。
二十四匹各色团花锦缎,还有一盒子珠钗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摞上等的作画宣纸, 笔墨纸砚以及各色颜料全套。
赏赐比初见康熙那次还要隆盛。看得出自己在窦尔玛面前的表现, 他非常满意。
不仅长春宫里, 连带着后宫不少人都惊动了。
探知魏瑢两次面圣都是靠著作画得了康熙青睐, 很多人闻风而动。
一时间后宫里头琴棋书画之风盛行,人人都争当才女,好学上进。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从干清宫出来,胤禛回了住处。
管事迎了上来,笑道:“上午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送来了节礼,奴才探听着,比三阿哥、五阿哥那边的都更重五分呢。”
胤禛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平淡地吩咐道:“记档就好。”
管事退下了。
小盛子知道自家主子最近在太子面前特别得脸, 若是旁人, 比如五阿哥, 肯定喜形于色。偏偏落到这位身上,却是无喜无悲,甚至看着还有些不耐烦。
书里头说的宠辱不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胤禛没工夫理会小盛子的心理, 对太子这些示好, 他是真的并不看重。
换了衣裳,他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收拾地非常干净清爽,除了整齐桌椅之外, 就是一排排的书架,堆满了门窗之外的墙面。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也许只有桌案中央的那个白玉匣子了。
桌案上是一幅画,画中是一位窈窕素雅的仕女,乌黑的头发,玉青的衣裙,只可惜面容是一片空白。
胤禛立在画前,入神地望着。这是他耗费十数日完成的作品。
可惜无描摹她的容颜。
静默片刻,他打开桌上的白玉匣子。
那枚青玉戒指安静地躺在里头,烛光下散发着莹莹光泽。
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孩呢?听说道家有神通,双目可通阴阳,可惜自己没有这等本事。是不是等到自己也死了,变成了鬼魂,才可能看到她的容貌。
小盛子端了茶盏进来,将热茶放在桌上,无意间扫了一眼桌上,看到那副无面的美人图,打了个寒颤。
我的个老天爷啊!怎么看到了这个!老天爷保佑啊……
等小盛子哭丧着脸退下,胤禛又画了片刻,才端起茶盏。
袅袅白雾缭绕,茶香扑鼻而来。
望着水雾,他目光闪过,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
歇息了一夜,第二天,魏瑢再次去了河边。
胤禛果然在那里等着她。
桌上还是摆满了各色菜肴点心。
中央是个锅子,下头火苗旺盛,水汽蒸腾,带着异样的鲜香气息。
“这是南边刚刚进贡的香蕈,配着小牛肉丝,味道极新鲜,便弄了让你尝尝。”胤禛体贴地道。
香蕈是什么?魏瑢好奇地探头望去。
浓白的汤汁中,成片儿的菌菇翻飞涌动,这模样,还有熟悉的香气,不就是香菇吗!
魏瑢哭笑不得,随口道:“这个还是炖鸡才好吃,牛肉并不适合。”
胤禛一怔,香菇产量稀少,一直是贡品来着,非高门显爵根本吃不上。她这模样,明显是吃过的。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这样看来,只怕出身不凡。
魏瑢又笑道,“这气派也太大了,汤锅四五人吃都够了。”
胤禛回过神来,立刻道,“需要慢火熬煮,才能入味。”
然后不等魏瑢开口,就转过话题,“上次吓着你了吧。我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都是我思虑不周。”胤禛诚恳地道歉。
“还好。”魏瑢回过神来。
如果真是个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可能真会被吓着,自己好歹是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经常运动健身,还抽过地铁色狼的,不至于被这点儿小场面吓到。
“之后怎么样了?”她追问道。可别白折腾了这一出。
“很好,回去之后他冷静下来,意了与大清联手之事。”胤禛郑重道,“还有大哥的事情,他也透漏了线索。这都是你的功劳。”
“多谢夸赞,我可不敢当。”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策妄不是甘心屈居噶尔丹之下的人,今次秘密出使,想必也在暗中观察着大清是否值得他投效。自己这一出大戏,只是将他的犹豫消去,在背后推了一把。
胤禛略一犹豫,继续道:“只是他提出,还想再见亡妻一面。”
魏瑢瞪大了眼睛。
“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尤其到现在手腕都抽疼不止。
胤禛也想到此事,问道:“你的手腕可有受伤?我备了活血化瘀的药膏。”
问这话他有些忐忑,论理,鬼神之流并不惧人间伤害,可眼前这位是个刚刚修炼有成的小鬼,还贪恋着人间美味,那天被策妄抓住后也无挣脱。
魏瑢大喜过望,正愁着该怎么向太医院要药材呢,就有人雪中送炭了。
“多谢你了。”
胤禛悄悄松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
魏瑢立刻接过来。
胤禛只觉得手上一轻,玉瓶就消失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指尖儿碰触,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温热。
原来她的手也温暖的,像阳光般柔软。
霎时心跳加速。
魏瑢将药瓶拢入衣袖。抬头看去,胤禛那张惯常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浮动红润,让原本秀气冷肃的容貌多了几分生动。
“你怎么了?”魏瑢莫名其妙。
胤禛这辈子头一次感受过这种慌乱,好在立刻找到了借口。
“只是在想昨日策妄此人,如此癫狂无礼,叫人生气。我也没想到他堂堂一方诸侯,竟然是这般轻浮做派。”
策妄这十几年来在噶尔丹手下战功赫赫,数年前已经分封出去,当了属国可汗。虽然及不上准格尔汗国的威风,也是西域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魏瑢没有起疑,回道:“想必是他一直牵挂亡妻,痴恋成魔,才会如此失态,倒也是人之常情。”
记得看过的资料中,策妄与妻子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少年缔结姻缘。可惜成亲不久,其父身亡,噶尔丹继承了大统,将他这个正统继承人以年幼无知的借口排挤在外。
妻子去世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大概真的是毕生白月光吧。
目光落到胤禛身上,唉,这位一辈子都是高冷闷骚款的,大概无理解这种感情外露款的激烈了。
其实胤禛在她面前,并没有传说中的冷若冰霜,不仅态度温和,举止有礼,偶尔还带着些少年意气,当然比龄的少年更加沉静高冷是真的。
胤禛却摇头,“他若真如此爱重妻子,又岂会逼她至死地,这样怎么配称深情呢?南园遗爱,故剑情深。人又不是一柄剑,遗失了还能找回来。”
魏瑢想了想,策妄和妻子面临的困境,是有些像当年的汉宣帝和许文君。但更险恶些,毕竟噶尔丹可比霍光这等权臣彪悍多了。
“时局所迫,他也别无选择。不求娶噶尔丹之女表忠心,他这个先王遗孤未必还能活到现在。”
“他也可以离开,天下之大,何必非要留恋这一地的权位。”
魏瑢明白,以策妄的身份,带着妻子去西洋或者大清,都可以求得庇护,但从此就要夹起尾巴过日子了。
“让一位出身尊贵的王子放弃权势,何其艰难。”魏瑢摇头,“倘若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愿意吗?”
胤禛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会选择带着妻子离开。”
魏瑢吃了一惊,仔细看胤禛表情,竟然不似说谎。
旋即又想到,如今太子地位稳固,他本来就是个闲散皇子,皇位遥不可及。所以少年人的冲动占了上风。
等到真正接触到那个位置了,还能舍得放弃吗?
魏瑢笑了笑,不再多说。
她转过话题,“你之前盯着王贵人,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情?”
“并无异样。”胤禛回答,又道,“我安排了人打探,也只能徐徐图之,无一直紧盯着她。”
魏瑢明白,王贵人毕竟是后妃,隔着辈分呢,胤禛安排的人接触太近,一旦传出去,还让人以为四阿哥对王贵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话的功夫,胤禛替她舀了一碗香菇汤出来。
魏瑢喝了一小口,滋味确实鲜香,可惜要是鸡肉就更醇厚了。
想到鸡肉,魏瑢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
“我想到了几样好吃的,你能不能仿照着做出来。”她立刻说了几样食物点心。
胤禛以为她想吃,仔细听着,笑道:“你说的都简单,下次我让小厨房里弄出来,带给你尝尝味道。”
“呃,也不必带给我,你可以送些孝敬德妃娘娘。”魏瑢提点到。
她刚才叮嘱胤禛制作的,是炸薯条,汉堡、墨西哥鸡肉卷什么的,都是后世肯×基的菜肴,王贵人若真是穿越女,肯定会有反应的。
而顺着胤禛这条线,也不可能查到自己身上,毕竟胤禛本人都不知道她是谁,安全得很。
胤禛不能理解,“用这些食物就能试探出什么吗?”
魏瑢故意道,“这个我先保密,若是有效,下次我再告诉你。”
胤禛答应下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水雾不断蒸腾,笼罩着桌案附近。
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状,
融在一片白雾中,宛如精灵般玲珑剔透。
随着她举手投足,牵动白雾缭绕,真宛如仙人降世,更有种灵秀可爱,一时间原本朴素的石桌石凳,都宛如瑶台仙池。
她果然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纤细窈窕,只可惜用这等方法,还是看不清楚面容。
只能看到侧脸的线条朦胧柔和。
魏瑢正吃得欢脱,一抬头就看到胤禛怔怔盯着自己。
她诧异,“怎么了?”这眼神好奇怪。
胤禛连忙挪开视线,略一犹豫,低声问道:“相处这么久,都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魏瑢眨了眨眼睛,“年代久远,已经记不得了。”
胤禛有些失望,又脱口而出,“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可好?”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时候称呼不方便。”
“也好。”就当多了一个网名了。自己和胤禛现在的关系,可不就是网友。
“那,你觉得云容这个名字怎么样?”胤禛有些忐忑地问道。
哎,听起来像是小言玛丽苏女主啊。某人骨子里果然挺文青的,不过作为网名也无所谓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吗?也挺好。”魏瑢表示了肯定。
胤禛倒是没想到这句诗,只是看她宛如云端,遥想音容,便脱口而出了。
说了之后,却又觉得太着相了。起身推开了窗户。
他转身凝望着。春风吹入,驱散了水雾缭绕。影子又不见了,但知道她坐在那里,满心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