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放弃争执，但对方却不想放过她。
女人以为陆仪霜说不过她了，掩饰不住脸上神气十足的兀傲，对黎明悦指指点点：“你要是头胎就生女儿，婆家肯定给不了你好果子吃！”
陆仪霜从挎包里掏出个大红苹果，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装作很感兴趣地问：“哦？这话怎么说？”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类患上“重男轻女癌”的人，是有着怎样的脑回路了？
女人眼神飘忽地瞟了好几眼她的苹果，咽了咽口水，冷哼一声：“哪有人家喜欢女娃的？”
“儿子才好，以后娶别家的姑娘进门，就当嫁进来一个免费劳动力，搓圆捏扁还不任由我使唤？而且我们以后可要是跟着儿子过的，有句话咋说来着？养儿、养儿……”
陆仪霜提醒：“养儿防老。”
“对！就这大实话！老祖宗说的准没错！”
“就这样啊？”陆仪霜耸耸肩，不以为然。
她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稀奇由呢！合着就这几种亘古不变的原因，忒没劲了
“这还不够？”女人嘴角落下，继续喋喋不休地洗脑，“再说女儿！”
“女儿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养的，那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除非狠狠要一笔丰厚的彩礼钱，抵了这些钱养育的花销，否则就是赔钱货！”
“嗯哼。”陆仪霜暗暗摇头低笑，咔嚓咬了口苹果，随意抬了下手，示意她继续说。
女人说得口干舌燥，却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吊着，憋了一口气，就是不肯落入下风。
于是继续道：“儿子才是家里的根！不生儿子，这家就断了香火，以后祖宗上坟都没人去！而且女的还没男的能干活，以后又不养我，那我凭啥要把她当人看？”
她越絮聒，面孔便越发狰狞，好像那襁褓之中的不是她的新生孩子，而是在世的仇人，是造成她命运所有不幸的根源。
陆仪霜眼神不忍地探向安睡的女婴，摊上这么一个母亲，她未来的人生或许难免崎岖坎坷，但愿她能劈荆斩棘，冲云破雾。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没听进去啊！？”女人见她目光游移，明显没有认真听讲，顿时怒了。
陆仪霜无辜地眨眨眼：“听了啊”
女人眼神一亮，疯狂地想要从她身上获得认同感，急忙问：“那你咋想的？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啊？道理？”
陆仪霜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问：“我只听到有人在放一连串的屁，连忙捂鼻子还来不及，哪还有空听什么鬼道理？”
“你你你！”
女人也意识到自己被溜了一通，说得唇焦舌敝，结果对方完全不当回儿事！
但凡吵架辩论，需得双方轮流上场，才能激起斗志。
似乎只有这样，短暂地抛却外在形象才更有意义。
可若对方不拿你当回事，这架也就吵不起来，即谁认真，谁就输了。
她如今的火冒三丈，完完全全阐释了“破防”一词。
陆仪霜啃完手里的苹果，精准地抛进窗边唯一的垃圾桶内，心情不减。
那悠闲的模样，好像刚在茶楼听完一场单人相声。
女人破口大骂：“你个小贱蹄子，没心没肝的东西，你一辈子生不出带根的儿子！”
陆仪霜回眸一笑，娇揉造作地回道：“不好意思哦！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了，不缺带根的儿子，也不打算生了呦”
这绿茶香扑面而来，但她却甚是喜欢。
贺淮洲也是。
他刚从小王那儿问完消息回来，一进门就听妻子撒娇卖俏，刹那间，沸腾血液中的颗粒度达到峰值。
女人恶狠狠地横眉瞪目，却在高大男人进来时冷冷一瞥后，顿然蔫头耷脑。
见状，陆仪霜冲贺淮洲哼道：“一点儿都不公平！我在这听得舌敝耳聋，你一进来她就不絮叨了，简直是欺软怕硬……”
贺淮洲无奈摊手，笑着故意问：“那我出去？”
“算了吧！”陆仪霜杵着下巴，无所事事，“我可不想听她继续输出一堆废话。”
“下次不想听便不听了，直接喊我进来，没必要跟不相干的人斡旋。”
他这话极为不礼貌，可女人倒像个鹌鹑，大气不敢出一声，好似在恐惧贺淮洲那一身看似凶悍且梆硬的腱子肉。
贺淮洲转身站在媳妇身后，对病床上的母女俩询问：“黎同志，你的父亲是否叫黎高生？是滨城第一机制厂生产科的科长？”
黎明悦微微点头：“是。但我几年前走的时候，他还是主任……”
“那就没错了。”贺淮洲瞟了一眼门外，谨慎地试探，“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否想见你的家人们呢？”
“我……”
“……”
她沉默良久，似乎从他的问题中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飘向病房门外，并未看见一家三口的紧张激动。
“老黎，你别来回转悠了！我看着都眼晕，可老实会儿吧！”黎明悦的后娘姚天玲一脸嫌弃，随后垂头叮嘱儿子黎明星，“一会儿见到姐姐要亲热地问好，她在外边吃了很多苦，还记得姐姐的样子吗？”
七岁的黎明星拾掇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在家精养出来的孩子。
但他却并不骄纵，矜持地点头：“记得！我还带了照片！”
他从姚天玲亲手缝的小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爹娘告诉他，这是他刚出生时照的全家福，站在正中间抱着他的是他唯一的亲姐姐。
但在他周岁过后，孤身一人离开了家里，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建设祖国乡村的伟大之路。
娘总是念叨姐姐，称赞她很勇敢、很厉害；但她一人在外，不像他亲人环绕，过得也很孤单、很辛苦。
虽然黎明星对亲姐姐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父母口中，自身真实的记忆几近为零，可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也并未对“素未谋面”的黎明悦产生疏离之感。
他小手摩挲着逐渐变得毛糙的相片，心中不禁怀揣着问号的期待。
姐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像隔壁高高的姐姐一样温柔吗？
可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人，黎明星心中早已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