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抿唇,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村东头儿武贵家的媳妇,名叫潘欣茹。”
“你家老大叶易,在电影队那伙人意图拐走我女儿岁岁时,救下了她,但因此他也被坏人抓走了。”
她愧疚地低头,嗓音越来越卑微:“对不起,幸好他平安回来了,否则我们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还有,我、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没能上门道谢,因为……我家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陆仪霜不置可否,打算回去问问小易这件事,转而继续询问:“那你今晚出现在这里,跟孙绩有关吗?”
“嗯。”潘欣茹艰难地点头,“我男人年初病倒了,天天躺在炕上没法动弹,看病吃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下地干活赚不了多少工分,还有不到六岁大的一儿一女,就、就想着……出来赚点钱给我丈夫买药。”
这……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陆仪霜没法“理智客观”地评价,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她低声细语:“钱婶劝我找个男人,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但我不能昧着良心破坏别人家庭,去碰那些有家室的。村里单身汉不多,是孙同志主动找上来,他说可以跟我试试,我就……”
这不是拉帮套吗?
而且孙绩那小白脸,从前就从原身处抠钱抠粮食,连欠她的债都不想还,怎么可能愿意养活潘欣茹一大家子?
绝不是她恶意揣测,他肯定是想空手套白狼!
陆仪霜憋着火问:“那他帮你啥了?”
潘欣茹怯怯喏喏:“我们才认识五六天,他昨个儿说要给我带粮食,这还没来呢……”
陆仪霜翻了个白眼,磨了磨后槽牙,攥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把孙绩踹醒,拉过来当面暴揍一顿。
简直是放屁!
那狗东西上山时,连西北风都没带,哪来的粮食?!
压根他就不是个东西!
“他……”陆仪霜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内心策马奔腾的咒骂,“那男的靠不住,若是他有想法,就该敞开天窗说亮话,而不是黑灯瞎火地约你在山里破屋子见面!”
还试一试?
就他那加上来回上下山不到半小时的能耐,还好意思说试一试?
潘欣茹咬住下唇,面色惨白,似是将她这话听了进去。
其实孙绩叫她去后山时,她没想这么多。只要不在家里,让两个孩子知道了,到外头儿没法做人,其他怎样都行。
总归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面提要求呢?
陆仪霜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听见她颤抖着哭腔:“陆、陆同志,你别碰我,我、我脏……”
“……脏什么脏?”陆仪霜拍走她袖口的灰,毫不忌讳地握住她的手,蹲下来直视她躲闪的视线,“洗了澡就干干净净的,哪脏了?”
她知道女人说的什么意思,可女子的身躯从不被男女交配所定义。
肮脏这个形容词,一指物理意义上的不干净,二指卑鄙丑恶,单纯从道义上应受指责。
无论是哪个含义,都不该用来侮辱命运坎坷的她们。
陆仪霜温柔地抚慰她苍凉的心情,“你做这些不过是出于无奈,是为了生活,为了家人,清清白白,没什么不能说的,无谓脏与净。”
“但孙绩此人,着实卑劣,不堪信任,更别提你指望全家靠他生存,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咱们刚刚认识,但你若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找谋生的法子,行吗?”
其实她完全不了解潘欣茹,也不清楚她有什么长处,自然无法未卜先知给她找活计。
但十苦九难出好人,生而为人,终难免苦弱无助。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
她确实帮不了所有在命运中煎熬的人,若以此为借口,干脆放弃在遇到苦难之人时伸出援手,那才是善良的不幸。
潘欣茹眼中的光似乎亮了一点儿,却很快又黯淡下去。
可她儿子救了她女儿,她现在又要帮自己,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是否可以信她的话呢?
再说,有人愿意帮她,已经该知足了。
“如果我自己能有赚钱养家的途径,也不想来做这种事……”
拉帮套在当下婚姻法来说,其实是非法行为。
从情理上讲,对被拉帮套的男人和女人也都是一种被迫牺牲。
潘欣茹是个明白人,几乎很快就从纠结中做出抉择。
她慢慢将手缩紧,回握住那双温暖的手。
见状,陆仪霜缓缓扬起笑容,坚定地鼓励她:“所以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像潘欣茹这样陷入绝境还向上挣扎的树苗,她绝不认为对方身无长物。
即使现在没有,但只要给她一点光和雨露,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陆仪霜决定先送潘欣如回家,但贺淮洲放心不下,夫妻俩只好把孙绩捆成毛毛虫,拴在木屋的柱子上,一会儿再回来处置他。
等他俩回来时,孙绩已经醒了,如蛆一般在地上扭曲蠕动。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装鬼吓唬我!”
“有本事你放了我,咱俩单挑!”
陆仪霜挑眉:呦智商回来了?
她没有出声,毕竟孙绩对她的声线识别还是比较明显的,所以拍了拍贺淮洲的胳膊,示意他去交涉。
贺淮洲沉默不语,径直将绳子解下,却把人提到了树林外。
陆仪霜纳闷儿,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门外传来男人的尖叫痛呼,但没几声便消失了,她开了一道门缝,勉强能听到锤锤到肉的闷声。
不在她面前教训人,是怕被她看见,觉得太凶残?
其实大可不必。
她老早就想揍孙绩那个人渣了,无论是因为之前的欠债不还,还是如今的欺骗良家妇女,做的就没有一件人事儿。
抨击的沉重渐近为无,不知道贺淮洲在说什么,但估计是跟她一样的思路。
等人被拎回来后,还没等陆仪霜好奇上前瞅两眼,贺淮洲就把两张纸条交给她。
“一张是补的欠条,一张是他自己交代做过的亏心事儿。”
陆仪霜震惊:“你让他补欠条,不就相当于告诉他,这事儿是我们做的吗?”
贺淮洲从兜里掏出其他纸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欠条。
“我滴乖乖,他欠这么多钱?”陆仪霜咽了下唾沫,挨个翻开来看,不忘夸奖,“你怎么准备这么齐全?”
贺淮洲压下翘起的嘴角,故意谦虚道:“知道你找他肯定是为了讨债,所以补欠条是必要的手段。而且就算我只要一张,哪怕他知道是我干的,最后也没证据啊!”
陆仪霜竖起大拇指,“好好好,还得是你。”
这结果不但解气,还考虑了部分的合法性。
贺淮洲行事稳妥,另一份自悔书上不仅罗列了孙绩从小到大干的每一件亏心事,极尽详细,而且还在最后留下了“保证不泄露内容”的本人签名。
这是因为,其中某些事涉及到其他人的秘密隐私,譬如他曾经同时引诱多位经济水平较为富裕的女性,从泉水村、红岭公社、金县,甚至是到孙绩的老家。
而原本的“陆仪霜”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位。
能在原文小说中留下笔墨的人,绝非普通的背景板NPC。
哪怕是被她称为小白脸的孙绩,在他人眼中,也是有一副清秀皮囊,身上套着一层文化青年的光环。
而这些金玉其外,就足以败絮其内的他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坑蒙拐骗。
“好了,大功告成!咱们回家睡觉吧!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陆仪霜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神思倦怠。
她决定今天必须要睡一上午补觉,这也令她蓦地想起,“你明天是不是还得上班?早知道不该让你陪我耗这么久了……”
贺淮洲笑着回:“只熬一晚上而已,我并不累,而且以前常常连续两三晚清醒着潜伏,也是惯有的任务。”
“话也不能这么说,反正你帮了我一大忙,我怎么也要……”
话还未说完,贺淮洲便温柔打住:“霜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俩不用分那么清楚。”
陆仪霜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却说道:“欠你人情还不要,那随你便”
她轻快的嗓音里藏了些许情不自禁的欢欣雀跃,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身旁高大的男人,垂眸心想——
今晚依旧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