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不知抱了多久,总之在当下分外保守的时期,在外做出亲密举动是件非常少见的稀罕事儿。
注意到他人逐渐投射过来的视线,陆仪霜脸红耳热,羞赧地恼道:“快点松开我,别人都看见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身旁传来稚嫩的童声:“妈妈?”
陆仪霜终于重获自由,转头一看,护士同志抱着安安,一脸好奇地齐齐盯着他们。
她从护士手里主动接过安安,不好意思地致谢:“麻烦你们了。”
“他刚才想去洗手间,我就带着过去,不麻烦,都是分内之事。”
护士同志显然是尚未成婚的大姑娘,脸颊泛粉,偷偷扫了眼夫妻二人,快步离去。
贺淮洲对安安道:“下来,自己走。”
“他刚受惊吓,你温柔点儿。”
陆仪霜不管他平日里对孩子如何严厉,但现在特殊情况,总有例外的时候,谁规定男孩子就不需要温柔的呵护了?
“那我来抱他吧,你太累了。”心疼媳妇,媳妇却又护着孩子,贺淮洲无奈,伸手接过沉甸甸的安安。
却见他拼命地往陆仪霜怀里钻,大声嚷嚷:“不要不要,我要妈妈抱!”
“嘶——”陆仪霜耳朵要被吵炸了,连忙哄他,“好,妈妈抱,安安乖,小点声,其他病人还需要休息。”
得了甜头就收手,安安并不蠢,乖乖地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闷声装乖,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张牙舞爪,分外安静。
贺淮洲不由得气笑,利齿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这小子天生就是和他作对的吧?
和他已故的生父,那个从前他手底下最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刺头儿简直如出一辙!
可一想到战死沙场、英年早逝的宁锐,他又觉得安安这样很好,最好以后都是这么生龙活虎的鬼机灵。
小易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护士说他等下再测量一次体温,不会复升后方可离院,可他现在就想回家。
“小易。”
耳边浮现妈妈的呼唤,他闻声转过身,眼见着日思夜想的父母就在眼前,沉默几秒,突然憋不住地嚎啕大哭。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外放地倾诉情绪。
安安是个跳脱的小孩儿,可现在一声不吭地窝起来。
而小易是个安静省心的乖宝宝,但如今却崩溃地放声哭嚎。
还真是兄弟俩,恰好相反。
然而,一个哭,两个哭,然后就都跟着哭。
“哇——妈妈我要回家!”
“呜呜呜……哥哥,我害怕……”
“啊啊啊!奶奶快接我回去!”
陆仪霜把安安放到小易的病床上,两臂一搂,将他们都揽在怀里,温柔地拍着两个崽崽的后背。
她轻声哄道:“不哭啦,不哭啦,爸爸妈妈来带你们回家……”
小易抽噎着擦干眼泪,一只手牵着弟弟,另一只手牵着陆仪霜的小拇指,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互相依偎。
贺淮洲看不过去,也想抱着软乎乎的媳妇和儿子,却苦于病房内吱哇乱叫的小屁孩们,不得已从兜里掏出糖块挨个分过去,堵住他们嘴。
陆仪霜瞧见,心道:这防拐教育还得深化落实,哪能给几块糖就乖乖听话了呢?
这次是闭嘴,那下次要带他们走,岂不是也溜溜跟去了?
心下沉思,面上却不显,好奇地问道:“你兜里怎么还随身带着糖?”
“我生怕你哪天低血糖,所以刚才路过供销社就买了点儿,你兜里我也塞了的。”
这是被她中午饿昏了的样子吓到了?
陆仪霜摸摸口袋,还真有,她竟然没察觉,这下更加惊异:“你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刚才在门外顺手放的。”
趁他们拥抱的时候?
陆仪霜乍舌,这利索劲儿,不去当扒手真白瞎了。
脑海中刚浮现出这想法,就被她立马驱散:呸呸呸,干什么不好,非想着干坏事!
护士进来挨个检查完后,通知他们:“这些孩子目前没有再生病的迹象,可以回家了。”
陆仪霜为难地扫了一圈苦恼没完的小孩儿,问贺淮洲:“我们带回去吗?他们家长不来接吗?”
他回道:“孩子们刚找回来,已经打电话通知大队部了,但公安那边会派人掉车负责护送他们到家,咱们一块儿跟着回去。”
夫妻俩左右手一人牵一个,中间牵着贺家大房的春生和秋生,两个哥哥间再拉着安家,其他四个小孩儿则由两个公安同志分别抱上车。
途经一层的时候,从身边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病床,推车的风带起一角,陆仪霜看见那张被打的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
但她就是莫名感觉眼熟,上了车才莫名想起来那是谁,还跟贺淮洲提起这事儿。
只见他欲言又止地瞅了两眼公安同志,像是不方便现在说的模样。
哪知坐在副驾驶的公安同志透过后视镜瞧见,苦恼头大地说道:“那个袁四军是吧?”
“您认识?”陆仪霜奇怪。
“认识,怎么不认识。昨晚就是我去把他从你们村手底下抓回来的。”
“抓?”
“他也算是拐卖案里的一环,领着冒牌的电影放映队进村,给他同伙争取作案时间。”
小公安抚额无奈,缓缓道来:“你们村扣下了人,还在贺同志的帮助下抓到了另一个望风的嫌疑人猫子,从他口中审出参与作案的其余几人。”
“然后这个电影队为首的袁四军就遭了殃,我去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被铁镐子、火钳子揍得不像个人样。”
“一问是谁干的,人群里就颤颤巍巍走出来几个七老八十的大爷大娘,主动自首是他们干的,还嚷嚷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这条老命赔给他……”
陆仪霜知道死者为大,起码现在不好笑出声。
可一想到那个画面,还是感到大快人心,一直抿着嘴,克制忍不住的颤抖。
小公安没有发觉,还在回想昨晚那惊心动魄的画面。
“但凡落到你们村村民手里的嫌疑犯,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全都送进了监狱,那鲜血淋漓的……嘶——”
陆仪霜探头,“那……那个袁四军是被活活打死的?”
她其实更担心的是村民会不会受到惩处?
毕竟打了人,且这个人还死了。
即使是罪犯,在规定范围内,仍享有包括生命权、健康权、人格尊严权在内的多项权利。
这是国家法律不争的事实。
可公安同志却道:“还真不是。”
“其实他们几人的伤情差不多,都不致死,但那个袁四军……”
他顿了下,格外嗫嗫嚅嚅:“许是因为他是领人进村的头目,就被硬塞了裹着凉水的黏黄米饭,刚蒸熟的高温直接怼进胃里,生生把人烫了个半死不活,送到医院时就已经不行了。”
陆仪霜大为震惊,嘴唇微张,下巴快要掉地上合不起来了。
她目瞪口呆,转头望向贺淮洲,见他微微点头,才闭上嘴,再无多言。
人被整成这样,所有的参与者大概难辞其咎。
可村子里既没监控,又无证人,谁受伤谁有理也一概说不清。
不知这件事的最终走向如何,但陆仪霜显然忘记了,无法以后世日趋完善的法律标准来衡量当下时代。
大概唯一不变的就是,人民对正义的渴望与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