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小皇后(六十五) 发邪疯

老妪伸手招来小孩,在他颈子上摸了摸,从他衣裳里翻出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

那红绳搓得十分粗,是几股搓成了一股的,似乎绑这绳子的人十分怕这玉佩会丢,所以即使这红绳都磨白了,依旧完好无损。

而玉佩上雕着一条龙。

世人皆知,非一般人不可用龙,只有皇族之人可用。而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普天之下只有皇帝和太子可用五爪龙。

玉佩上正是一条五爪龙。

“这玉佩正是娘娘口中的明善送来的,当时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人,只是此人穿着披风,又是趁夜前来,奴婢瞧不清楚长相,只知道是个妇人。两人来后,在安儿的房中待了一会儿,等两人走后,奴婢发现此玉佩,怕弄丢了特意换了根绳子一直系于安儿的颈上。”

老妪顿了顿,又道:“按理说,此事一直未曾暴露于人前,奴婢又没收到命令,应该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可奴婢年老体迈,病体孱弱,恐不久于人世,安儿尚且年幼,望娘娘大发慈悲,不管娘娘是想隐瞒安儿的身世,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只望您能把他带走,别让他也死在这个院子里,就是奴婢死前最大的心愿。”

到了此时,晚香哪还质疑安儿的身世。

也许当年就如同老妪所言,这场意外发生于有人故意算计,可能是得逞了,却被她姑母及时发现,才没让事情宣扬开来。

会将此女送到这里来,大抵是不想害了人命,谁知阴错阳差此女竟生下一个孩子,谁又知东宫和坤宁宫接连出事,安儿这个被丢弃在安乐堂里的孩子,竟成了她表哥唯一的后人。

那太子表哥可是知道此事?

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以他的性格不会让稚子沦落在此。

而她姑母之所以将安儿放在这里,可能是觉得这是太子身上的一个污点,可能是当时形势不允许。

毕竟做为太子,人品德行极为重要,在皇家禁苑中临幸了一个宫女,还致使宫女诞子,不管是否出于被人设计,此事若是暴露出来,都会成为被人攻讦的一个把柄。

老妪说每隔半月就有人送来一些用物,只是东宫出事后就断了。恐怕那时候她姑母已经顾不上了,可能她姑母也想过这个孩子,可彼时中宫一脉四面楚歌,自己身体又太过不争气,这个孩子能否护住?

晚香几乎能想象出,她姑母定是经过了无数挣扎,才选择让这个秘密继续成为秘密。

为何也没向杜家人提过?其实她似乎能理解姑母的心情,有时候亲情和权利的界限是很难分明的,若是让杜家人知道太子还有后,当时那种境况,杜家绝不会选择低调潜伏。

而一旦行差踏错,毁的不光是杜家,这个孩子的性命也会不保。

“你既知道这么多,为何之前不说出来?为何不主动来找我?”

“奴婢一个在这等死的人,该说给谁人听?西苑虽离皇宫不远,可对奴婢来说,却是不亚于隔着万重山,再来奴婢也是怕入了他人之耳,坏了安儿的性命。”

说白了,老妪谁也不相信,谁也不敢信。

她出不了西苑,虽通过一点点有限的信息知道继后还是杜家人,可继后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品性她并不知道,而且她根本见不到皇后,也没办法联系上,又病成这样,只能苦熬着。

“那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没有遇见这孩子,而你很快就要死了,你也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老妪没有说话,晚香明悟后有些失笑。

她真是魔怔了,真到那种地步,老妪肯定会有所安排,只是那个时候可能就做不到周全了,需要冒险。

晚香再次庆幸那次她无意之间告诉小孩自己姓杜,不然老妪肯定不会让安儿再见她,自然也就没后面这些事。

“安儿我暂时还不能带走,我得回去想个万全之策恢复他的身份,再将他带到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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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生的事,你们最好闭紧了嘴,若是让我发现谁管不住自己的嘴……”

剩下的话,晚香没有说,可包括弄画等人,都知道娘娘是什么意思。

而此事事关重大,晚香竟忘了藏拙,一时之间气势骇人,倒让一众人都噤若寒蝉。

“抱琴,你带两个力气大的太监留在这里,一两日内我大概就会有了章程,在此之前你们就留在这里保护安儿。”

抱琴听到这命令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应是,并从几个太监中挑了两个块头大的,三人一同留了下来。

“安儿的事关系重大,我必然要留一手,而不是指望就凭着口头警告,能防止有人私自传递消息。毕竟这宫里耳目众多,谁又知道我这趟出来周围没有人监视?若是因我疏忽发生了什么事,那将是我一辈子的憾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儿的处置,他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并不安全。”晚香心里默默地想着。

……

回到承华殿后,晚香让人去给问玉递了话。

问玉来的很快。

晚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听完后,问玉的表情有些怪异,晚香甚至从其中品尝到了几分欣喜的意味,她自是奇怪他的欣喜,只是她心中有事,就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喜她之喜。

“表哥只有这一个子嗣留存,我必须要给他正身!你说我是直接寻了圣上说这事,还是设计一番装作无意间撞破?”

“如果这么做,圣上可会生疑?如何做才能周全些,我这会儿心里有点乱,想来想去只有这两个法子。”

看得出晚香心里很急,像连珠炮似的说了很多话。

问玉道:“你急什么,人就在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还是思虑周全再说。”

“我实在等不急了,我实在怕这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而且不知道也就罢,知道后我实在不敢再把安儿放在那种地方,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出了什么意外……人必须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那娘娘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你方才问是直接上禀,还是装作无意间撞破,本身这就是一个意思,难道娘娘不是无意间撞破的?”

“确实是我无意撞破的,只是我……”只是在宫里待久了,多多少少被宫里的处事规则同化了。宫里人就是这样,但凡做事总是怀揣着好几个目的,而且她们从不喜欢直接行事,而是喜欢迂回的,不动声色的,因为这样才最安全。

“倒是我迷惘了。”

问玉笑道:“娘娘也是关心则乱。”

“那我这就去了?”晚香还有点犹豫。

“去吧,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确实是件好事。”

很显然,两人口中的好事不是一个意思,不过问玉也没细说,而晚香匆匆去换了身衣裳后,就去了玉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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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并不知道,就在她和老妪对话的同时,玉溪宫里正发生一场大风暴。

而风暴的正中心正是李院正。

“这般重要的事,你竟一直瞒着朕?!”

李院正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请陛下赎罪,实在不是微臣故意隐瞒,而是连微臣也没想到,之前那毒竟贻害娘娘至深,娘娘本就年纪尚小,又是正在长成的时候,突然遭遇这么一场。之前微臣只想着替娘娘疏通经络,让她可以恢复行走,没想到……眼下除了细心调养三年五载,还有康复的希望,短时间恐怕不能……”

“你既知道,为何早不说?”

“不是微臣早知道,而是微臣也是才知晓,是微臣医术不精,还请陛下赎罪。”

建仁帝瞪着匍匐在下面的老人,别说是李院正,一旁的荣庆早就匍匐在地了。

荣庆面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却是可惜万分。

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偏偏出了意外,而这意外恰恰是之前所有人都没在意的。别人不清楚,只有荣庆知晓建仁帝布局已久,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岔子,也不怪陛下如此大怒。

殿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微微的风声。

从殿外吹进来的风,搅动了垂挂在殿里的帘幔,一时竟有几分群魔乱舞之状,就仿佛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李院正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路淌下来,不知不觉竟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水滩。

冰凉而光洁的金砖地面,一如既往是浓重的墨色,这种墨色是一种透着光的黑,水滩的折射,结合着沉重的黑,倒映出一片光影来。

他眼睛盯着那片光影,甚至能看到自己鼻尖。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前所未有的快。

李院正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数到快一百,头顶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敢抬头去看,心里却疯狂埋怨着:害死我了,害死我了!我到底是发了什么邪疯,竟然听了你的话!

“若是另换一个人,朕一定杀了他!”建仁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

“滚!”

“滚下去!”

“是。”李院正连连磕头,如蒙大赦一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倒着退了出去。期间因脚步不稳,还摔了一跤,模样极为狼狈,可没有人在意。

静。

近乎死寂的静。

“都滚,都给朕滚出去!”半垂着头,以手扶额的建仁帝突然暴喝道。

角落里,荣庆一言不发地爬起来退了出去,直到殿门被紧紧阖上,这个殿里终于只剩了建仁帝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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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来玉溪宫求见建仁帝的人,都被挡了回去。

若是有经验的,只看守在外面太监们的脸,就能知晓今天陛下大抵是心情不佳,每当建仁帝心情不佳的时候,连玉溪宫的蝉儿都不敢鸣叫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人前来,看见这个人,荣庆比看到了亲娘还亲,连忙就迎了上去。

“无量寿福,容公公这是?”

来人是一个白发白眉的道人,穿着一身蓝色道袍,头戴五岳冠。

看其眉发的颜色定是岁数不小,可他的脸却极为光滑白皙,竟是一丝皱纹都无,俨然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

此人正是大昌的国师,道号善元子。

这善元子曾经不过是个乡野道观的主持,建仁帝广收天下有名道人为其讲道,其中便有他。当年为建仁帝讲道的人没有数万,也有数千,到最后只留下善元子及其师弟善成子陪侍帝侧,可谓是宠信至极。

不光如此,建仁帝为其在京中修建了道观,还封他为大昌的国师。虽然朝政大事与宗教并无关系,但能让建仁帝做到如此,可以想见他有多么重视善元子师兄弟二人。

这趟来西苑,二人便跟过来了,就在玉溪宫附近的占星阁中。

只见善元子白发白眉,一派仙风道骨,一阵清风吹来,广袖翻卷之际,真恍若是神仙在世。

“陛下心情不好,只有仙长能开解了。”

旁人如临大敌,善元子却是淡定从容。

“陛下神功大成在即,偶有暴躁也属正常,待贫道进去看看。”

荣庆忙毕恭毕敬地把善元子送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