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玉离了李院正,就往司礼监经厂走去。
他一路走得十分平静,恐怕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这么平静坦然的人,在不久之前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做了那样一件事。
会说那些话是图谋已久,今天说出来却是临时起意,因为问玉实在不想再等了。
“李院正虽性格迂腐,但能在宫里立足,稳居太医院院正之位,必然有其‘机灵’之处。这样的人求生自保能力极好,不然也做不上院正,恐怕早就掉了脑袋。而他的迂腐之处,恰恰会让他在能自保之余,多想一些忠君报国,国之大义之事,所以我有就成把握他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至于剩下一成……”
“剩下一成不会存在。”
问玉边走,边在心里暗忖、揣摩。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一些运气,全靠他的谋算。而他的谋算离不开他缜密的心思,而他的缜密全来自于他无时不刻都在心中演练、揣摩,直到把握度极大他才会去施行。
要么不动,一动必然要成。
“司礼监那边,乔安思恐怕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之前的示之以弱恐怕无用了,幸亏还有那位孙公公……”
当初问玉能那么顺利来到司礼监,他就曾暗中怀疑过是不是有什么人帮他,所有可疑之人都排除了,唯独那位少露面的‘老祖宗’。
让问玉来看,乔安思不是个聪明人,怎可能压得孙宏茂接二连□□让?即使是有建仁帝为乔安思造势,可以孙宏茂在司礼监多年的经营,想给乔安思使绊子让他狠狠的摔一跤,犯一次大错,太容易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孙宏茂故意退让。
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何能进司礼监,甚至那位孙公公为何要暗中帮他。
可为何是他?
是因为坤宁宫?
就如同之前问玉所言,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看重,看重你了那必然是有所图,孙宏茂想借着问玉打压乔安思,而问玉何尝不也想借着孙宏茂在司礼监站起来?
虽是烈火烹油,但利益极大。
“希望李院正不要让我失望。”
问玉暗叹,抬眼已经看到批红值房的大门,他抬起头,端起笑,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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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来时还是艳阳高照,偏偏等晚香下船时,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
小孩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
晚香见外面下雨,就想叫小孩到船上来,谁知小孩却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
晚香见雨势不大,也就打湿个头发的程度,就答应了,让弄画她们备伞。
等弄画她们准备好也打算跟去时,小孩却又不准弄画她们跟,说那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跟晚香说,其他人却是不能够知道的。
不得已,晚香只能表面同意了,暗地让弄画带着人跟在后面。
这里是西苑,人员混杂,安全守备也不如在宫里头,晚香知道有很多人想自己死,她自然不会冒一些不必要的陷,所以该有的防备还是必然要有的。
也因此当她看见不远处的小孩信任地看着自己,向自己招手让她跟上时,晚香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之感。
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最后这张白纸上会画上什么颜色,全凭自己,而她如今竟沦落到去欺骗一个孩子。虽然这种欺骗于晚香来说,只是规避不必要的麻烦,但还是会愧疚。
晚香跟着走了进去。
这羊房夹道不愧废弃多时,以前此地作为为宫里豢养牛羊畜生的所在,自然不会有多光鲜亮丽。
整体呈窄长的格局,就像一条又细又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都是圈舍和屋舍,有的早已荒废,有的里面则堆满了杂物。尤其经过多年的废弃,这里头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有些房子都倒了,看起来十分破败阴森。
忽地,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
吓了晚香一跳。
一只小手握住她的手,“你别怕,那是老鼠。”
可晚香真的还是有点怕。
老鼠?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老鼠。
当然在前面经历的几个世界还是有见过的,倒不是怕,就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加毛骨悚然。
“你要带我去哪?”
“里面,再走一点。”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个房顶都塌了的废墟,入目之间断砖残瓦,四周都被半人高的杂草给围住了。
小孩一下就钻进了杂草,速度极快。
晚香想叫都没叫住。
只是不一会儿,小孩手里就捧着几个鸟蛋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这地方废弃久了,竟有不少鸟儿在此地筑巢,估计是有一次被小孩发现了,就将这里当成了宝地——他每隔一阵子都会在这里找鸟蛋。
小孩捧着鸟蛋,带着晚香轻车熟路又越过几间废弃的房子,来到一间屋顶门窗都是好的屋子。
屋子的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临着地面的墙面有很多污渍和霉斑,一角堆满了残破的家具和干草,地上有很多灰尘。倒是靠南的一个角落的地上很干净,灰尘很少,似乎有烧火的痕迹,还有些烧成了黑炭的木棍。
小孩来到这里终于不局促了,就像鱼儿游进了湖泊。
他轻车熟路从角落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捡了几根木柴,堆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山’,又从角落里捡了一团干草用来引火,很快火就燃起来了。
小孩升火之熟练,简直让人不敢置信,甚至让晚香亲手来,她可能都不如小孩!
“你坐。”小孩指了指火堆旁。
那地上还有灰尘,别说晚香这辈子,她上一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没坐过这种地方。
可小孩殷切地看着自己,晚香一咬牙,打算坐就坐吧,就算衣裳弄脏了回去洗了便是。
正当她要去坐下,小孩子突然从一旁那堆杂物中抽出一块木板,他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放在晚香要坐的地方。
“你坐,不脏了。”
晚香眼睛有点发热,她半垂下眼脸,去坐了下,这次再不犹豫脏不脏的问题了。
小孩也在旁边坐了下,却是席地而坐,他似乎十分熟稔这种姿势,丝毫没觉得有什么。
“你要是冷,可以烤火。”
“下雨都会冷的。”
其实和小孩接触了这么久,晚香能发现小孩的表述其实有些问题,他经常说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十分熟悉他的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下雨的时候都会烤火取暖?家里没有炭盆?”
“家里?”小孩蹙起小眉头,“你总是说家里,什么是家里?”
晚香哑口无言。
“炭盆有,以前有,后来就没有了。”
为什么后来就没有了?是因为没有炭了?
“以前冬天嬷嬷会烧炭盆,很暖和,但是去年没有炭盆。”似乎看出晚香的不解,小孩补充道。
“鸟蛋熟的很快。”小孩突然说。
闻言,晚香才发现小孩不知何时把他找来的几个鸟蛋都塞进了火堆里,此时大抵是烤熟了,能闻到蛋的香气和淡淡的腥味。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用木棍将包裹着鸟蛋的树叶从火堆里扒拉了出来,随着树叶被扒开,香味更加浓郁了。
“要等等,烫。”似乎怕晚香急着想吃,小孩说。
晚香也就‘等’着,直到小孩亲手把那一包树叶打开,露出里面几个残破的鸟蛋。因为受热,鸟蛋几乎都破了,露出里面的蛋白。
小孩三下两下把中间碎了蛋壳都捡出来,才捧到晚香面前。
“你吃。”
这一次,晚香没有犹豫,伸手去拿了一块。
喂进嘴里,其实并不好吃,没有味道,反而有些腥。
“你也吃吧。”
小孩拒绝道:“我不吃,你吃。我吃了你的好吃的,给你吃我的好吃的。”
所以说小孩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其实就是来这里,因为这里有鸟蛋,是他能拿出的最好吃的好东西?
晚香突然就眼眶发热,她咀嚼着有些烤老的蛋白,用力地咀嚼着,同时心里下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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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早就停了。
其实本来就没下大,只是淅淅沥沥下了几滴。
火堆已经快要熄了,小孩可能是吃饱了,懒洋洋地靠在晚香身侧,昏昏欲睡。
晚香突然拍了拍裙子。
她的动作惊醒了小孩,他一下就坐直了小身子,看向晚香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恐。
很快他看清了眼前的人,眼中的惊恐渐渐淡去,化为了熟稔的亲近。
“你要走了?”小孩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不舍。
“是要走了。”顿了顿,她又道,“要不,你带我去见见嬷嬷吧?”
“你要见嬷嬷?为什么?”似乎怕晚香要走,又似乎怕她生气,小孩解释道,“嬷嬷快要死了,她不见别人。”
这下晚香诧异了。
诧异的不仅仅是小孩说起‘死’时的淡然,还是诧异这句话表露的讯息。
如果嬷嬷真要死了,她才更要见她。
“你还是带我去见见嬷嬷吧,如果要是患病的话,我可以让人找太医来替她看看。”
“看了太医就不会死了?那我带你去见。”小孩当即站了起来,又道,“嬷嬷知道你,她知道你给我吃的。”
“那嬷嬷有没有说过什么?”
“说什么?”小孩似乎有些茫然,“嬷嬷什么也没说。”
晚香也知道问小孩问不出什么,小孩可能常年离群索居,又从小长在内安乐堂那种地方。他不光说话方式有些问题,也似乎对很多东西都不懂。
当然小孩是很聪明的,至少像找鸟蛋升火烤来吃这种事,五岁的晚香是绝对不会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羊房夹道的最深处,这里的杂草极多,残砖破瓦到处都是。
又走了一会儿,远远的依稀能看到一扇门。
直到走近了,晚香才看清楚门的模样。
是一扇黑漆大门,上面黑漆已经斑驳了,门环锈迹累累,似乎也很久没人走过了,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门的两侧都是半人多高的杂草。
小孩突然往左侧走了走,掀开一丛杂草,露出一个洞来。
他俯下身,三下两下就爬了进去,留下晚香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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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脚步声响起。
是弄画带着人来了。
几个太监分散开来,四处观察了下,回来禀报道:“这地方应该是以前内安乐堂的正门,后来羊房夹道废弃后,内安乐堂改从外面开了门,这扇门也就废弃了。”
地方找到了,可她进不去。
晚香皱紧眉,低声道:“等等。”
她是想等小孩发现她跟不进去,转头来找她,谁知道等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大门竟然开了。
“你是谁呀!”弄画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斥道。
实在是门开得太突兀,也是站在门里的老妪实在有些吓人。
这老妪估计已经有六七十岁了,头发花白,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皱纹,她十分瘦,简直跟骷髅没什么区别,双目下凹,眼珠浑浊发黄,浑身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儿。
“贵人莫慌,奴婢是人,不是鬼,奴婢是听安儿说有贵人到访,才撑着病躯前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