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属于小一的狂欢盛宴。
阴差们沉默地将一个又一个鬼魂送进小一的口中, 折瑶看了一会也沉默了。
以前的小一一只胳膊就能喂饱,而现在……大概吃了三四个恶鬼了,似乎还很能吃的样子。
她内心太过震撼,于是退到越朝尉身边, 抱住他的胳膊, 怕自己腿软摔了。
这……着实养不起啊!
“看开点, 养不起就放养,它也该学会自力更生了。”黑无常难得安慰一次人。
白无常接过话, 点头说道:“没错, 你看我和老黑不也过得很好吗?”
折瑶无语凝噎,她凝视着白无常,语气很轻:“小一自我手出生, 都能算是我儿子了,你要这么比较的话, 是不是说——”
“我的意思是,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和老黑也过得很好!”白无常嬉笑着打断折瑶的话。
黑无常:怎么感觉怪怪的。
小一吃下一个鬼魂,忽然看见那个老和尚,顿时扭头看向了折瑶, 短小的手臂不停地指向那个老和尚。
这回虽然没有白汀在翻译, 折瑶却也猜到它的意思了, 便道:“你见到的老和尚是不是就是他?”
小一感动万分, 忙点头,这就是那个好人和尚啊!
它的口粮一开始都来自这个老和尚之手, 小一真心认为老和尚是个好人, 便拒绝吃他, 示意阴差换一个。
越朝尉看得好笑,低声问折瑶:“小一还分不清什么是恩人什么是坏人?”
“有点。”折瑶很愁, “感觉小一智商好像有点问题,单纯过头了。不过许是我接触的妖物灵物太少,没有可以参考的,可能他们初期都是这个样子?”
应烈打量小一好一会了,最初他很惊讶,上次在禅宗的时候他并未见到小一,和折瑶也仅仅是短暂的一个罩面,如今,不管是折瑶还是小一,身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不知道凌霄阁为什么会接受折瑶接受得如此之快,这样一个神异之人,竟然没有人怀疑她的来历?
不过如今折瑶是自己人,应烈也就没把来历当回事,小姑娘人还是挺好的,和越朝尉也很相配,寻根问底没什么意思。
但是小一,这小家伙给他的感觉竟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他看了好一会,忽而听到折瑶和越朝尉在讨论妖物灵物,这些年他也是见多识广,便说:“并非如此。我曾见过初有灵智的狐妖,已经与十岁孩子无异,这还是没有人教导,若是有人教导,只怕会更加聪明。”
折瑶就更愁了:“不会就一直这么憨下去吧……”
是真的憨。上次王泼皮将它带走,回来之后小一还觉得此行是赚了,还觉得度生教的和尚是好人。
被人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说得就是小一这种了。
越朝尉见折瑶很是忧心,便说:“不必担心,白汀和小一感情甚笃,他会护着小一的。”
是了,人会死,但白汀是白仙,寿命很长,可以陪着小一一起成长。
折瑶顿时就不慌了,感叹自己老母亲的心都要操碎了。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扭过头,然后伸出一只手在折瑶面前,手指勾了勾。折瑶一巴掌拍下去,没好气:“真是欠了你的,晚些再给,让你那些同事瞧见了你也好意思?”
“瑶瑶你变了,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凶。”白无常揉着自己的手掌心,语气很是幽怨,活像个深闺怨妇,看起来十分的不讲道理。
黑无常默默离他远一些,老白总是这么爱作死……
折瑶对他微微一笑,手摸上腰间的赶山鞭:“你要是再这么恶心我,我就让你感受一下你肖想许久的赶山鞭的滋味……”
白无常瞬间就飘走了。
应烈忍不住将越朝尉拉到角落里,用很小的声音问他:“折瑶……当真是我们凌霄阁的弟子,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个剑修!”
哪有剑修用鞭子不用剑的!
越朝尉摇头:“小师妹无法感知灵气,没办法修炼。她既不是剑修,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
“……硬要说的话,大概属于地府?”越朝尉一直在折瑶身边,见过她和许多地府城隍爷以及阴差打交道,现在也猜出来一些她目前的状况,便说:“小师妹可能也算是地府的阴差,但是是活人的那种。”
应烈震惊了,听起来有点厉害啊……
以普通人之身被地府任用?这姑娘一定哪里有过人之处吧!
应烈顿时觉得惭愧,他最开始见到折瑶的时候,只以为她是个普通人呢,没想到人家大有来头。
“既是这样,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
越朝尉认真地说:“嗯,我们已经在谈恋爱了。”
“谈恋爱?”单身一辈子的小师叔面露疑惑。
越朝尉解释说:“是一种比朋友还要亲密的……”
小一吃饱了。
一连吃了十来个鬼魂,被撑得晕乎乎的,找到折瑶趴在她肩头就睡着了,折瑶将元宝分给阴差们,对城隍爷道了谢,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黑白无常的小灶还没开,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夜已深,客栈里已经没有房间,应烈便去和越朝尉挤一晚,折瑶带着两个跟屁虫进屋。
元宝已经用完,她得现折,顺便给熟睡的白汀点了炷香。
“你们最近不要搞业务了,去帮我查一件事。”手指灵活地翻折几下,一个元宝便折好,折瑶神情淡然道:“度生教教主到底是谁,今晚不是押了不少鬼魂下去嘛,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要知道此人的身份。”
最后两块碎片,很可能便是在这位度生教教主身上,要了结度生教,就得从源头上摧毁他们的希望。
只有金轮宝回归地府,这一切才会停止。
手指忽然顿了顿,折瑶抬起头问道:“地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关于人间的,比如地府将迎来几十年未有的人潮?”
若是大燕真的将要倾倒,战争爆发,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人间,地府的影响也很大。
而各殿判官,但凡有几个嘴不老实,在生死簿上看见了未来的局面,这会地府里应当是有这种小道消息的。
这还是折瑶以前从黑白无常身上知道的信息,这也算是另类了窥探未来了。
“倒是没听说过。”黑无常知道折瑶不会问没有根据的话,便反问:“人间出事了?”
“算是吧。”折瑶重重叹了口气,“我调来这个位面简直就是来受罪的!最近天气冷死了,连地暖都没有!”
“画符暖着呗,你又不是不会。”白无常把玩着金元宝,觉得太无聊了,就飘到小一身边去,伸手戳它的脸。
吸收了大量的阴气,吃醉是小一的常态,然而这次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白无常一戳,小一的黄纸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些纹路,看起来很玄妙,也眼熟。
“咦?”
白无常连续戳了好多下,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出现纹路,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黄纸成精也不带这样的啊。
“瑶瑶你快来看啊!”他扭头喊来折瑶,黑无常也过来围观,白无常就给他们俩示范,伸手戳了戳小一的脸。
什么都没有。
再戳。
依旧没有。
“奇了怪了,我刚刚戳它它脸上有花纹出现的。”
“白狗子你幻觉了吧。”折瑶说。
黑无常直起身,:“老白你是在耍我们……?”
经常被白无常开玩笑,黑无常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认为他在耍人。
白无常抗议道:“天地良心啊!我何必拿这小家伙耍人……”话音还没落,小一的一边脸上忽然有纹路一闪而过,白无常惊喜地叫喊:“快看快看!小家伙肯定不是普通的精怪!”
窗外忽然轰隆一声,才停了没多久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下来,风不断撞击着窗子,发出呼啸声。
“这鬼天气!”折瑶看了一眼窗外,树影剧烈摇晃,尽管没出去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凉意,打了个哆嗦,又继续观察小一。
小一的纹路出现时间是随机的,折瑶盯着看了好一会忽然恍然:“我知道了。”
黑白无常齐声问:“知道什么了?”
折瑶摸了摸小一的脸,说:“好像是随着它打呼噜的声音出现的。不过这纹路看起来也太眼熟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白无常忽然看见桌上都没有几个元宝,细嗓子惊叫道:“瑶瑶!你怎么还没有折元宝,看什么小一,一个纹路罢了,快去折元宝!”
“不是说让我们帮忙审人吗,没有金元宝可没法换到这个差事!”白无常伸手得理直气壮。
小一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这纹路或许也是和它之所以会生出灵智有关系,折瑶索性就不看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将黑白无常打发走,折瑶这才熄灯睡觉。
黑暗之中,小一脸上时不时出现的纹路每次都在发着光。
大燕国某处,身穿单薄衣裳,披着黑色袍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人,行走在寒风之中。
他仿佛感知不到寒冷,大雪也没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摘下一根还冒着嫩芽的树枝,嫩芽很快在他手中枯萎。
“一群无用之人啊……”
树枝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顿时碎成了粉末,乘着风散落在各地。黑袍人看都没看一眼,继续朝前方行进。
*
第二日,折府没人来找折瑶。倒是万俟府来了消息,说是未能找到那个金色的碎片,万俟夫人说她依稀记得是给小妹当做陪嫁一起出门的。
万俟夫人会联系小妹,让她将碎片送到凌霄阁去的,若是很急的话,他们最好自己去。
折瑶事情还没办完,便选择了前者。
宁州的天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刚来下小雨,后来是暴雨,今天,宁州下雪了。
天罗门的人上次找到青檬之后,便将传音石留在了那里,折瑶试图再次联系青檬,却没有人接传音石。
今日还是例行联系青檬。
“折瑶大师!”青檬的声音透着焦急。
折瑶有些意外,青檬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抗拒,今日居然接通了?不过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她隐约听到背景音有人在咳嗽,咳得很痛苦的样子,听着简直就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折瑶立刻想到了冯洋:“是不是冯公子出事儿了?”
“他感染了风寒,大夫说救不了了,你是凌霄阁弟子,是仙门中人,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天罗门的丹药?”
青檬这些日子着实过得不好。
冯洋身为县令整日在县衙呆着,刚来没几天就有些咳嗽了,后来天气不好,他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青檬虽是青龙,但并不知道该如何治病,她所擅长的仅仅只是布雨之类的事。
县衙上的大夫医术有限,治疗了好久也不见成效。
青檬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焦急的感受了,以前冯洋每次转世的时候她才会如此。
而现在,她身为青龙的敏锐直觉告诉着她,若是不尽快医治好冯洋的病,只怕又要再等他转世成人了。
好在,人间除了有大夫,还有仙门,有丹修!
青檬在大夫口中得知,天罗门所卖的丹药有奇效,或许能够救冯洋一命,可青檬哪里认识天罗门的人?她对人间的事情也不太熟悉,所以今天接到了折瑶的传音石,她毫不犹豫地接了。
“只要你们救冯洋,我愿意告诉你们拯救地脉龙气的方法!”青檬恳求。
折瑶皱了皱眉:“冯洋病得这么重了吗,你竟然愿意开口。”
青檬沉默了一会,压着声音说:“只是告知方法,但能不能做到,却是不关我的事。”
救人反正是要救的,冯洋这个人不错,也算得上是个朋友了,折瑶安慰了青檬几句,转而打给了亓宗主。
很快,身在瀛洲的烟云便亲自去看了冯洋,让青檬喂下几颗丹药之后,冯洋沉沉的睡下了。
烟云松了口气,这才问道:“难以置信,上次我来找您的时候冯县令也只是偶尔咳嗽罢了,今日竟然这么严重了。再迟几日,就是神仙来了只怕也yap救不了了!”
“多谢姑娘。”青檬神情有些黯淡,冯洋为的……其实是她啊。
若不是想要相守一辈子,为了死后成为土地神,冯洋何至于做到如此?这么冷的天,他还拖着病体去四里八乡走访,简直就是不要命了似的。
将烟云送走之后,青檬给冯洋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即拿出传音石,第一次主动联系了折瑶,并告诉了她拯救地脉龙气的办法。
床榻之上,冯洋的眼皮子轻轻颤动了几下,但终归没能睁开。
相比心情轻松的青檬,折瑶心情格外沉重。
青檬说的办法……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折瑶想了很久,决定暂时不将这个事情告诉其他人,或许……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明日,便是给折府的最后期限。
天刚刚黑,越朝尉悄悄离开了客栈,应烈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欣慰地点头:“小子总归是长大了,还知道给自己的女人出头了。”
等到折瑶醒来时,便看见自己房间的桌上放着一纸房契,人还懵着,一时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看见一只纸鹤从窗外飞进来,一大早就送纸鹤……好像不是大师兄的风格噢?
果然,纸条上面的字迹十分放荡不羁,是应烈写的。
纸条上写着:那小子昨夜忙了一晚上的成果,我放你桌上了。
“大师兄……果然也是个狠人。”折瑶感慨了一声,将房契收入怀中,把白汀和还在睡觉的小一打包包了起来,收拾了下东西,就出门了。
今日他们该动身去找越王了。
应烈不跟他们一走,他说他十年没有回凌霄阁了,要回去看一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要把这些年落下的事一一还上。
折瑶就想到应烈欠的诸多人情债,低喃:“小师叔怕是要还一辈子的人情债了……”
进度生教不也是为了还债?一进可就是十年!
应烈听见了,咧嘴一笑:“小姑娘可别瞎想,我进教第一年就可以离开的,是我自己不走罢了。”
说完,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折瑶也坐上了鬼抄剑,好奇问越朝尉:“你和小师叔同住了两个晚上,可知道他为何不离开度生教?”
“这便是小师叔的风骨。”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小师叔依旧是越朝尉内心最钦佩的人,尽管他这两日过得着实有些……难以言说。
他没想到小师叔在度生教居然养出了许多的坏毛病,一则是不知道是不是度生教的和尚都要走很多路,那脚臭得让人窒息。
二则是不知道是不是度生教都喜欢夜里赶路白日睡,以至于小师叔跟没睡过觉似的,一睡觉就鼾声如雷,吵得越朝尉压根睡不好。
所以他也根本没和小师叔说话谈心,倒是被小师叔套了好些话。
折瑶告诉越朝尉小一这次吃撑之后的异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怕小一出事。”
越朝尉垂下眼帘,后背似乎还在隐隐透着灼热感:“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封印……瞧着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越朝尉的封印是净明掌门亲自所下,封印松动他自然也有感觉,净明掌门背手站在凌霄大殿的门外,叹息道:“看来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他身旁,一个瞧着很是年轻,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子问道。
净明掌门瞥了她一眼:“你都三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穿得和个小姑娘一样,不丢人啊?”
此人便是凌霄阁的唯一一位女长老天竹。
天竹长老捂着嘴优雅地笑了几声:“和阳都不觉得自己丢人,我能比得上他?”
想到和阳长老,净明掌门不由再次叹了口气:“这家伙……还不如就在外头闯荡江湖呢。”
他回来哪是帮忙啊,简直就是来霍霍年轻弟子的,最近弟子们看见和阳都要绕路走了,甚至好些人都来问净明掌门宗门什么时候会开始接任务。
他们虽然说是觉得接任务可以历练人,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不想面对和阳!
天竹长老悠悠翻了一页,随口问道:“师兄你方才说的,可是朝尉身上那个封印?”
“不错。我感觉到有股力量在冲击封印,想来封不住多久了。”净明掌门说着眉头紧皱,“真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
“何必瞒着朝尉,他的身体其实早就足够承受那股力量了吧?”
天竹长老心满意足地看完最后一页书,对净明掌门微微一笑:“要我说,孩子不能管得太紧,不然是会被反噬的。你看我家冉南,我何时管过?她自己就成长得很好。”
“您说的不对,真放养是小师弟那样……”冉南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下巴搁在天竹长老肩头,“一年到头见面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楚。”
天竹长老用书敲了敲她的头:“没大没小,竟敢编排长老!”
冉南嘿嘿一笑:“师父,二师弟不是去了天罗宗吗,我前些日子遇见尤语柳,她在准备炼制那种丹药。”
“哪种丹药?”净明掌门问。
天竹长老意味深长笑了笑:“看来今年或许还是可以办婚事呢,正好这仙门大会没办下去,布景都还在。”
净明掌门:“……?”
“不过二师弟人也精明,不见得的。”冉南站好了,目光盯着净明掌门,“掌门,虽然危机尚存,可咱们一直坐以待毙也不是个路啊,不如还是把任务都开放了吧?”
净明掌门皱眉:“怎么你也催起来了,今年天象异常,你看这像是适合出行的日子吗?”
大雪纷飞,凌霄阁下山的路都给冻住了,要不是他们是剑修,可以飞去山下买一些重要的物品,今年的冬天就不太好过了。
“唉,那我实在是不想吃和阳长老做的饭了嘛。”冉南丧气地抱着天竹长老。
天竹长老和净明掌门对视一眼,说的好像他们就很喜欢吃和阳做的饭菜似的,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胃都在抗议了呢。
所以说,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将锅铲从和阳手里拯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