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眠走进大厅,一眼便看见了面对墙,盘腿坐地的林殃。
那人躬身垂首,半隐在灯光暗处。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林殃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去。
来人穿着一身淡粉色碎花长裙,纤细的脚踝在裙摆下隐隐若现,白色板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不急不缓的清响。
一双黑眸波澜不惊,与林殃对视上也不见任何闪动。
仿佛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年轻女子的活力色彩。
“走。”
风眠见林殃也看见了自己,便没再往里走,薄唇轻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林殃微愣,大脑快速审查那个“走”字含义,诧异道:“我,可以回去了?”
把他大张旗鼓的弄到警局,就是蹲一下午的墙面?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像开玩笑一样。
风眠看了眼他,“你想坐牢?”
“不,不想!”
林殃闻言,忙撑地站起身来,幸好不久前他实在承受不住双腿传来的巨大麻意,破罐子破摔直接坐在地上,要不然他现在必定在女人面前摔倒出丑。
收回对双腿的控制权,再抬眼却发现早已不见女人的身影。
林殃看了眼一直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突然就硬气起来,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摇大摆的走出警局大厅。
依旧没有看见女人的半点身影。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林殃不相信,在门口转了又转,身影游荡在边上停靠的各式车辆前,企图找到女人还在的蛛丝马迹。
但事实是,真的没有,寂静的警局大门附近,目之所及只有他一个活人。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明是女人报警抓的他,但此时林殃却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依赖。
按照灵体的话来说,他是属于这个世界,但他前二十四年都是生活在那个世界,所有的记忆,不管是好的坏的,也都是与那个世界有关。在心里,林殃还并未将这一遭遇归为“回家”。
他没有这个身体前小半生的记忆,不认识这里的路,也没有亲人,刚来便稀里糊涂的进了警局,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也只有那个报警抓他的女人,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林殃坐在台阶上,无意识的看向某一点,神情落寞。
他并不像对灵体说的那样,哪都能过,就算那个世界待他不好,但也总好过现在这个完全陌生,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的地方。
好像露宿街头已成定局。
“滴滴——”
林殃抬头,一辆白色的电瓶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本以为已经走了的女人坐在车座上,脚撑地,正侧脸朝他看来。
风眠瞥了眼他,顺手递过去一个头盔,“上车。”
“你……”
林殃站起身,看了看车子,是很常见的中型电瓶车,可以坐三个人的那种,只不过……
“他拿的那些东西真的有两百万吗?”
林殃好奇的看向风眠,都能有两百万被偷,怎么代步车还是电瓶车。
不过也不乏有人就爱低调,可风眠不一样,不管是她周身独特的气质还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雅意,都给林殃一个感觉,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坐在高奢车内,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电瓶车一点都配不上风眠。
“他?”风眠敏锐的抓住重点,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审视之意,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殃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为了不让自己被风眠当成精神病再给送进精神病院,忙开口找补道:“是我,刚才口误了。”
审视打量的视线依旧游扫在他的面上,似乎是不相信他的话,但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便最终放弃。
“有没有两百万,你不知道?”
前两次林殃偷拿她的首饰,便立即拿出去卖了。这些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二人之间没有感情,她同意结婚也有自己的目的,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事不过三,本以为前两次的近千万足以满足他,却没想到林殃会来偷第三次,于是风眠决定让他长长记性。
碰巧莫谷山被分配到茉城警局,她便毫不犹豫的报警抓了他。
不过也怪,在与警察的纠缠中,林殃突然发生了改变,不再大吵大闹,恶毒咒骂,而是变得对自己所为一概不知般,夹在众人中间慌乱又看起来无头绪的寻求出路。
甚至会低声求她。
印象里,林殃从来都是嚣张跋扈,脾气更是一点就爆,这一点在跟她结婚后尤为明显。
风眠的视线又落向林殃身上,后者正低着头研究手上的头盔要如何正确的戴上,垂落的碎发半遮住眉眼,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明明没有抬眼或者神情表露,她却看出了青年身上突然多出来的忧郁破碎。
气质也变了。
风眠收回视线,没有再去过多的理会。
察觉到人已经坐上后座,她扭动把手,启动了车子。
后座林殃刚坐上,正准备调整一下位置,就在突然而来的惯性中下意识的扶上风眠的腰。
“!”
温热感透过轻薄的布料传来,林殃空白一瞬,忙收回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风眠眼神微转,没说话。
而林殃没听到前方传来动静,小心翼翼的伸着脖子,在后视镜里找到合适的角度,观察起风眠的表情。
面无表情,像是没注意到刚才发生什么事一样。
林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有关风眠的形象也开始逐渐建立。
她似乎话很少,人也冷冰冰的。
说话像是命令,总带着强势与压迫感。
林殃尽最大的努力与其拉开距离,扭头看向周围不断往后移动的事物,同时在心里默默记着道路名字与方向。
等他混熟了这里,就跟女人提离婚。
“咕噜~”
林殃:“……”
尬住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在抗议的肚子,此时他们又恰巧路过一家烧烤店,空气中飘荡的油烟肉香,混杂着孜然辣椒,就像勾子一样勾着林殃的味蕾。
咽了咽不自觉分泌而出的口水,林殃看着风眠圆润的后脑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我饿了……”
身后的声音夹杂在风中传来,风眠看了眼后视镜,靠边停车。
见对方竟然真的停下了车,林殃感到诧异,双眼溜圆,不可置信的看向风眠。
他也就是不抱希望的一说,没想到实现了!
“下去。”
林殃心生喜悦,闻言美滋滋的下了车,但还未站稳,就察觉出风眠有要走的趋势,他连忙伸手抓住车,将其强制拽停,“你要走?”
“我吃了饭。”
“啊?”
看出他的震惊,风眠轻蹙起眉,“想让我陪你?”
林殃迟疑的点头。
她不跟着一起,谁给他结账,谁带他回家。
风眠定眼盯着他,从一始终的眼底渐渐浮现出疑惑,“你自己不会吃饭?”
“我没有钱。”林殃躲开她的目光,不自觉的捏紧衣角。
风眠这时才想起来,林殃被带走的匆忙,手机并没有带在身上。
但她身上没有现金,更不想浪费时间去陪林殃吃晚饭。
“这里离家不远,我付完钱先走。”
说着,风眠打下车架,拿着手机率先走在前面。
林殃一听她还是要将自己一个人留下,当即改了口,“我不饿了。”
风眠停下脚步,侧身看过来。
会生气吗?
林殃心中忐忑,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风眠脸上的表情。
会生气吧……
脚步声渐近,风眠从林殃身侧走过,重新戴上头盔坐在车子上。
“那回家。”
语调平常,没有一丝被人戏耍的恼火与不耐。
林殃悄悄的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也跟着放下。
她现在可是自己唯一的倚仗,要是真生气了不管自己,他想哭都找不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