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系统] 分节阅读 154

了圣言,他先回了话,再小心坐回座位——

“陛下请说。”

圣人便说了:“听说你一直帮着匡家制成药兜售,反响甚为强烈,‘小郁大夫’声名传过乾江两岸……据说现在开起了一个大工坊了?”

郁容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一遭,不由有些想多,难不成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不等他疑惑问出声,某位天子接着道:“我对那个工坊颇觉好奇,这趟去雁洲,不如请匙儿带我前往一观?”

郁容当然不可能拒绝了。

不过有一点得纠正。

稍事迟疑,他到底直言说道:“匡大东家确实办起了一个工坊,只是制药一事顾虑繁多,当前工坊只作日用的霜膏、脂油,成药暂且不在考虑中。”顿了顿又补充,“工坊当前还在造建,人力也需训练,目前尚未运作起来。”

圣人露出了悟的神情,遂再问:“我想去看看可否方便?”

郁容回:“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作为工坊的“技术股东”,他领人进工坊参观的权限还是大大地有的。

想是,匡大东家若知晓圣人造访,怕不焚香沐浴,斋戒个数日,再率领匡家上上下下,夹道相迎接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贵客”吧?

事实是官家爱“暗访”。

不得允许,郁容不能通知匡英,也免泄露了天子的行踪,平白惹出祸端来。

圣人听了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地笑了。

郁容有些迷糊:搞不懂官家的用意,真的单纯是对匡英的工坊好奇吗?

圣人好似知道其疑虑,问:“可是对我的想法感到好奇?”

郁容确实好奇,但不好承认,便模棱两可道:“恕臣侄驽钝。”

圣人失笑,少刻又出声:“我且问匙儿,偌大旻国,百姓患病,担得起医药钱者几何?”

郁容有些不确定:“三四成?”

圣人微微摇头:“两成至多。”

郁容默了默,仔细回想自个儿遇到的病患。

除却豪绅富户或者官吏之家,一般若是乡里人,他基本全是收人家送的“土产”聊作药费。其实站在他的角度,基本是没什么“赚头”的,不至于倒贴药钱,若无“外快”,糊口没问题,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做了“白工”。

便如此,对那些患者来说,“土产”的价值也颇是不菲,有时甚至值当一家几口过年吃上半月有余了。

这还是郁容没多收、乱收药费的情况。

同时,雁洲一带的庄户,在全旻国也是日子比较过得去的。

这般看来,圣人之言绝非虚夸。

郁容暗暗叹了声。

所谓太平盛世,也不过是国家整体安定,朝政还算清明,盘剥现象相对不算严重,百姓勉强吃得饱、穿得暖……更多的,实为强求了。

如此,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遂觉得几分微妙。

一方面,他所制的成药也好,牙膏、面脂等日用品也罢,畅销得不得了,卖得再贵,照样有大把银子进账;

另一方面,便是他选用成本低廉的原药材所制的成药,诸如银翘解毒片,匡万春堂的定价也不高,真正会买的,仍是那些比八成百姓更富庶的两成人。

——当然了,照匡大东家的说法,其客户目标主要就集中在那两成人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意会到圣人的心思了。

郁容忆起天朝史上某些朝代的“医改”措施,试探道:“陛下是想,建立如……”斟酌了一下下,道,“前朝‘别坊’一样的组织?”

别坊者,是前梁为了让百姓看得起病,所建立的免费看病兼施药的机构。

圣人不答反问:“匙儿觉得别坊如何?”

“臣侄只从旧书稗闻中片面了解到别坊之一二。”

郁容沉吟了片刻,到底没顾忌太多,说:“前梁措置别坊之初衷,无有可置喙之处。

“然则别坊中多尸位素餐者,医术平庸,医德更是有瑕,拿假药充真药,以次药替珍药。

“百姓求医求药,往往翻箱倒箧,倾尽了家资,仍是苦求不得。

“可恶可憎,更甚欺世盗名的巫医。

“以至别坊虚有其名,实则形同摆设,浪掷了秦志远大家的一腔酬志。”

郁容所提的秦志远,是前梁最著名的医家。

由于其出身颇是优越,彼时前梁腐朽还没到天昏地暗的程度,便倡导并主持建立了别坊,甚者落实到了各大主要城市。

不想,秦志远离世不多久,少了英明的领导者,别坊渐渐成了,某些有背景而不学无术之徒混个官身的地方。

端看职轻官微,却是“油水”十足。

同时又与巫医者纠葛不清,引发民怨,提及医者皆是愤愤。

真正有医德、有本事的志者自是看不惯。

有志者无法“同流合污”,立志改变乱局,却是或遭打压,或被排挤,终是愤而离去。

久而久之,积蛀蠹薮,赃秽狼藉,别坊“世间无医、天下无疾”的口号成了一句笑话。

圣人听罢笑了笑,不作评述,只问:“若我旻国也建一‘别坊’,匙儿可知困阻何在?”

郁容顿时头大,让他说说医术啊药物什么的,侃侃谈上几个昼夜没问题,可让他“参政”“议政”……

须知他当年会考,政治勉勉强强才过了及格分。

好罢,政治考分与现在讨论的话题,干系不大。

但官家的问题,确实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可也不好直说不知道。

郁容便回顾着别坊失败的缘由,尝试作起了总结:“善医者稀缺,充数禄蠹者太多,政以贿成,不得民心。”

圣人点头点头,语气鼓励:“还有呢?”

还有啊……

郁容苦着脸,琢磨了小半天,忽是灵光一闪,抓准了关键:“别坊组织庞大,百姓患疾者几何,财政力有未逮。”

圣人大赞:“匙儿所言甚是!”

郁容:“……”

合着说了大半天的,官家的意思莫非就是他有心想建个别坊,但钱不够吗?

可是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一个政务小白还能比帝王更厉害麽,乃至想得出啥子妥帖的解决方案?

腐败如前梁就不提了。

在原来的世界,医改之艰难,各种矛盾交织,简直是世界公认之难题好麽!

不对。

郁容突然想起了,他们不是在说参观匡家工坊的事嘛,怎么扯到了“医改”了?

圣人说:“建别坊之初心可嘉,然则不论人等,一律免除医药钱,求百姓无疾患,却如画飞雁展头足,想当然了。”

郁容不自觉地附和着,他跟官家的想法倒是一致。

圣人继续言道:“现如今,医户愈多,大小药局与日俱增,百姓求医求药各有其法。

“然,贫下者不知凡几,财物不足,何以寻医问药。医户、药局皆需得利,律法虽有明文限定,不得违方诈疗,亦不可强夺财物,却不能杜绝借言推诿不医者。”

郁容点头。

确实,律法规定了医者不能漫天要价,但是无法强制其必需接治病患。

譬如有些医户,一看病人衣衫褴褛肯定付不起医药钱,便故说自己不擅长这类病症,建议另请高明,遂闭门谢客。

药局也是,看人没钱买药,说一句药卖完了,谁能奈何?

圣人还在说:“除却贫下,另有无所养的老弱,也无安身立命之所。再有道途生病者,离家难归,常为客店拒停,为此殒命实为可怜。”

听了官家的滔滔之论,郁容不由心有触动,下意识地问:“陛下之意是?”

圣人直道:“我欲立官营医药局,下辖安乐庐与安济坊。”

郁容眨了眨眼,大概理解官家的理念,但具体的如何操作……

这一回圣人不再吊人胃口了,洋洋洒洒数千言不止,跟他细细说了一通官营医药局、安乐庐与安济坊的组织分工。

官营医药局就是仿民间药局,调动一众医户,设置的类似于现代人民医院的组织,给普罗大众看病、合药。

收费,但费用降至最低,药钱以成本价算。

同时针对七岁以下的孤儿、六十以上的寡老给予免费待遇,至于贫下者则有大优惠,再如大暑大寒,春温之际,一年数次免费发放药品。

所谓安乐庐,就是医院的住院部,收留诸如道途者等暂时无处可去的病患。

至于安济坊则是针对无所养的老弱,组织形式与余长信的福居社有异曲同工之妙。

郁容忽有所感,喃喃出声:“福居社……”

圣人问:“匙儿觉得福居社如何?”

郁容默了默,福居社比他一初预想的情况好不少,但是……

“原来余社头是陛下的人?”

圣人否认,笑道:“这世间有志士者不乏其人。”

郁容:“……”

难怪雁洲的逆鸧卫对福居社颇是照顾,感情不是他面子大,兄长“假公济私”帮忙照顾,其实是……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直接由“有志士”费心劳力地组织、操办,还得自个儿想办法筹资以保证运营,朝廷这边只需派几个郎卫坐镇,维持一下纪律就好了。

还真是……

圣人道:“可是认为我之所作所为奸猾了?”

郁容有些小小心虚,绝对不承认刚刚生出了大不敬的念头,便是正色:“陛下圣明,想是自有考量。”

官家颔首,轻叹:“仅靠朝廷,太穷了撑不起啦!且如福居社,有民间志者措置,比官方更多便宜。”

郁容有点囧。

官家还真实诚,哭穷起来毫不在意脸面。

话说回来,如果真要像前梁建别坊一样,在全旻国设置官营医药局等机构,造建与运营成本且不提,国医人手远远不足,必须借调医户,起码得付些劳苦费吧,再有药材钱,以及每年数次的免费施药……有再多的钱,怕也难填这个无底洞。

慨叹了一通,圣人倏地问:“匙儿可有甚么想法?”

郁容轻咳了咳,暗道他能有啥想法。

旻朝可不是前梁,便是真立了官营医药局,想也不至于落得跟别坊一样的下场……至少有天天抄家的兄长坐镇,腐败之风不那么容易盛行,咳。

再听官家所言,其明显针对“医改”作了极为周细的规划,甚至有可能为了这个规划,早便作了长久的准备工作。

事实也可见端倪一二。

借用志者之手,措置福居社一事且不提。

一直以来,官方针对贫下、老弱及病小者的“福利行为”就没中断过,四季但有疾病高发,赐药赐钱不在少数……每年固定一笔庞大的财政开销。

敛回发散的思绪,郁容认真地表示:“陛下决断英明,臣侄葵藿微心,愿倾阳报主。”

一不小心说得有些肉麻了,但,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法。

官家所思所谋,非空想妄谈,可谓是体恤民心。郁容觉得,这样的天子,约莫就是大家常言道的明君仁君吧?以前对帝王的敬畏,到如今已转变成发自内心的尊重。

圣人闻言笑了:“所非虚言?”

郁容道:“臣侄不敢妄言。”

圣人击掌,道:“如此,官营医药局一事便有劳匙儿操神了。”

郁容下意识地想接话,嘴唇微启,表情遂滞住了——

哎哎?

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官家就说了:“官营医药局兹事体大,我左思右想,能让我放心得下的唯有贤婿你了。”

郁容听了,简直无语凝噎。

说好的明君呢?官家就不怕他这个政务小白,直接将官营医药局搞成了第二个别坊吗?

好容易稳着表情没有崩,半晌,郁容勉强平复了心情,艰难推辞:“臣侄无德无才,只会治病合药,如何担得起如斯重任?”

圣人笑道:“会治病合药就够了。小小一个官营医药局,朕亲封的成安大夫如何承担不起?”

郁容欲哭无泪,恨不得抱官家大腿求他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咳,夸张了。

等等。

感情这坐火箭似的升迁,目的就是让他接管没影子的官营医药局吗?

圣人倒也不为难,语气放缓,道:“造建医药局一事有专人置办,往后运作,也由翰林医官院调派医官派往各地分局以作提点。”

郁容顿时舒了口气,转而疑惑,造建、运营乃至人事管理,都有人去做了,官家还让他负责个啥子?

圣人接着说,直接解其惑:“官医者人手奇缺,我有意经官营医药局对民间医者公布良方,普遍推行价廉而有疗效的成药……然,医方需验效,药物不得有谬误,毫厘差池或引致灾祸。匙儿于医药上颇为精通,且对海外新药材知之甚深……自家人我也好放心。”

郁容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黑线了。

他咋觉得,官家是觉得自家人随意支使不用客气呢?

抛开杂念,郁容认真思考了起来。

官家的用意不在于让他执掌官营医药局如何运作,实际上还是拿他当“技术骨干”。

在验效医方,辨识药材以及合药制药方面,他确实有很大的优势,不提他之所学是结合天朝数千年的传承医术,就是系统金手指这一点,也是别的医者没法可比的……当然了,官家对此一无所知就是,但在对方看来,自己熟知“海外”医方药物确是无误了。

不过……

郁容迟疑着开口:“臣侄不敢妄自尊大,比之太医署诸位国医,臣侄之医术尚有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