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无语,他们这是招谁惹谁了,难得想踏个青,就遇到了捣马蜂窝的,平白遭了这一趟无妄之灾。
万幸,他俩没谁真受了伤,多亏聂昕之敏锐,逃得贼快,否则一旦真遇着了蜂群,再跑就是找死,届时只能拿衣服裹包着头伏地装死……真真有损他家兄长“高大上”的形象!
胡思乱想间,聂昕之十分“贤惠”地替郁容束好了头发,拾整着衣装。
遂歇息了好半天,两人才起身,继续着行程。
郁容左右张望,道:“好像又迷路了。”
聂昕之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姿态:“有我在,容儿何需忧虑。”
这男人倒挺“自恋”的吗!
郁容瞥了聂昕之一眼,想起今日这一遭经历,这家伙的信用可在他心里大打折扣了。
转而又忆起不久才遭逢的“胡蜂之险”,心里复又一软。
好罢,他家兄长还是十分可靠、值得信赖的,只是人有失蹄——好像哪里不对——偶尔脑子不灵光,“坑”了一把也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事。
郁容笑道:“便麻烦兄长领路了。”
眼看太阳渐斜,他对今天能否登上山巅,赶及宁泰寺拈香祈福,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反正,兄长邀他此行,说到底不过是想让他散散心,这胡闹一通,再多的心事也被闹没了。
这般想着,余光不经意地瞥到翠色之间点点结红。
郁容遂不由得走近:“这是什……”语气微讶,“野山茶?”
野山茶树的年份想是有不少的年头了,树干至少在两丈以上的高度,树枝四周延展,挤在别的老树间,郁郁葱葱的好大一片。
山茶从根到叶子,花朵与茶子皆能入药,用途广泛,效果良好……
自然而然,引得郁容止步了。
再细看红艳艳的、将放未放的花苞,个头居然接近成人的拳头大,倒是与常见的野山茶不一般。
“好像没见过这种山茶?什么种类的?”郁容攀了一根枝杈,眼睛凑到花苞前细细辨认,嘴里喃喃低语着。
聂昕之站在他身侧,浅声道:“容儿既欢喜,尽可将其移栽。”
郁容闻言失笑。
兄长打哪学来的毛病,行事总是直接粗暴,“壕气”得不要不要的……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一棵树,长在深山里,要移栽到几百里外的青帘,抑或是更远的沧平,这不纯粹费工费力,没事找事做吗!
山茶在自家附近虽是不太多,但其作为广泛运用的药材,自身又是一种实用的油作物,在市面上十分常见,需要用时买卖什么的方便得很。
摇头,他说了声:“没必要。”
遂松开手里的山茶枝,不再研究花苞了,郁容微微低下腰,目光自山茶树底下被人践踏过的杂草上游移而过。
“这儿有条小路,走这边不知能不能上山?”
聂昕之回:“顺溪涧而上,或有通道。”
郁容轻颔首,含笑开口:“就走这看看,说不准就走对了路。”
忽是一道灵光,他迈出的脚步复又顿下了。
聂昕之疑惑:“怎了?”
郁容不自觉地蹙眉:“万一再遇胡蜂阻道……”
总不能又要“逃命”吧?
聂昕之淡定道:“适才不过事出突然,未有及防。”
“也是。”郁容想了想,就没了多少顾虑,“避开蜂巢就是,只要不是大片的蜂群,就算遇到三五只胡蜂,也没什么好怕的。”
胡蜂之毒针虽是厉害,其实在正常情况下,不乱招惹它们,也不会遭到突然的攻击。
“兄长随身带了燧石吧?”毕竟胡蜂最怕火与烟了。
聂昕之肯定地表示有燧石。
如此,更不必畏惧了。
“兄长稍待。”郁容环顾了四周,道,“要不就地采些草药?”以防意外,备着急用。
聂昕之没头没尾地说了个名字:“七叶一枝花?”
郁容听了笑道:“差点忘了,兄长野外生存经验很丰富。”遂是点头,“蚤休确实对痈肿毒伤非常有效,除此,现在山上蒲公英和血见愁挺多的,伍用外敷蜂蛰伤最好。”
蒲公英不必说,清热祛毒,消肿散结,对疔疖痈疮具有不错的疗效。
血见愁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明觉厉,其实就是地锦草,跟蚤休一般,对毒虫咬伤有特效,兼具凉血散瘀,活血消肿之能。
聂昕之自无不可:“皆随容儿之意。”
郁容毫无顾忌便拿出了他家兄长送给他的短厹,俯身就挖起脚边的一株才冒头的蒲公英。
其后,两人边闲叙着话,顺小路往山上走,边留心那几种针对蜂蛰伤的药草。
采挖了一些,就着根枯藤扎起,看份量差不多了,便没再继续。
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郁容正要走近小溪边洗手,却被聂昕之按下休息了。
“待我为你取水。”
郁容一怔,有些好笑:“兄长你把我当成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吗!”
聂昕之说道:“溪边石滑。”
边说,边拿水袋取着水……倒是准备挺充足的。
郁容哑然,半晌,笑着摇头。
怎么忘了,他在他家兄长眼里,就是“还小”、需要精心照顾的小鬼。
这边正洗着手,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好像有什么人在呼救。
郁容拭着水的动作一顿:“兄长听到了没?”
聂昕之收好水袋:“待我前去一探。”
郁容忙站起身:“一起。”
聂昕之没有否决他的要求,大抵是不放心其一人待在这没什么人烟的山林里。
循着声,两人相携而行,寻找呼救之人。
郁容下意识地翕动着鼻翼:“好像有股烟味。”
说着,绕过眼前的一棵老树,他就看到有二人互相支撑着,颓丧地靠躺在一颗大石头边。
定睛细看……
郁容被吓了一跳:那两个人根本没了“人”样,肿得跟个那啥似的。
其中一人,即是呼救声的主人,还有点气力哀号着;另一个人,则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看着十分危险的样子。
痛号的人发觉到有人靠近,抽抽噎噎地呼着:“救、救命……”
郁容立刻专业精神发作,果断对身侧男人说道:“拜托兄长替我处理下草药,我给他们看看蛰伤。”
处理蜂蛰伤,光用药不够,首先得拔出毒蜂尾针才行。
聂昕之二话没说,按照郁容的嘱咐,去处理之前采挖到的草药,其尽管不是医者,对药材的简单处理却是没问题的。
郁容拿了聂昕之的燧石,就地找了干草枯枝,点起了火,遂来到伤患跟前,余光瞥到什么,下意识便看了一眼。
熄灭的火把上隐约可见被烧焦的,巴掌大一块蜂巢。
郁容:“……”
害得他跟兄长一顿“逃命”的罪魁祸首,原来就是这俩家伙吗?
既没那个本事和技术,捣劳什子马蜂窝?
第124章
腹诽归腹诽,救人是为紧要。快速检查完两人的蛰伤,郁容心里稍安定了些,遂侧过身,以袖子作掩饰,取出三棱针和一个药瓶。
药瓶里装的是解毒消炎丸,通用的解毒口服成药,对包括毒虫咬伤在内,种种毒素引发的痈肿热证有一定效果。
由于不是专治蜂蛰伤的解药,疗效有诸多限制,不过好歹能缓和毒性,暂且稳定伤情,以免蛰伤继续恶化,引起并发症。
气息业已奄奄的那一位,症状着实严峻,便先取入口即化的解毒消炎丸,强行塞入其嘴里。再倒了十粒,交给神志还清醒的那位,让其自行服食。
郁容收回了药瓶,倒掉剩余的药丸,就着水袋里盛装的纯净山泉水,清洗干净瓶子,一手拿着燃火的枯枝,烧着瓷质的药瓶口。
握着瓶子的手仔细地感受着火温。
遂取同样以火消毒的三棱针,在伤患蛰伤处点刺放血,完了拿烧热的药瓶作火罐——这个药瓶的设计与众不同,开口有文钱大小,恰恰适合用以给蜂蛰伤拔除毒针。
不幸中的万幸,蜂蛰伤的两人,真正被蛰到的伤处不多,便是那看起来生命垂危的,不过是其体质对蜂针毒素敏感而已,蛰伤的只有两处。
“草药业已捣碎。”聂昕之任劳任怨地担起了小助手的职责,问,“还需我做甚么?”
郁容全神贯注地给两人拔火罐,闻声头也没抬,直道:“那有个现成的蜂窝,兄长找找有没有竹筒,拿它烧一筒子水。”言罢,又有些不放心,“取蜂巢时看仔细些,可别被胡蜂蛰到了。”
聂昕之应了声,自去忙了。
眼下的条件不能更简陋,好在勉强可以就地取材,借药瓶拔火罐,以负压成功地将胡蜂毒针拔了出来。
取山泉水清洗着蛰伤,将聂昕之捣碎的蚤休、蒲公英等草药,外敷在患处。
这一番抢救说着简单,施行起来须得仔细小心,才能毫不出错。
待看到伤势严重的那位气息逐渐平和了,一直绷紧神经的郁容总算能喘口气了。
蜂蛰伤说简单也简单,有的人被蛰伤,因着对蜂毒不敏感,没多久的功夫即可自行痊愈;
说复杂亦极为复杂,像眼前这一位,对蜂毒反应特别强,如果不处理得当,死亡的危险性并不小。
等聂昕之熬好了蜂窝水,郁容便拿剩余不多的山泉水,以纱布滤液的草药汁,按照一定比例调配成外洗的药水。
再对患者的蛰伤进行了二次清洗。
以蜂窝为君药的药水,细细地涂抹在患处。
胡蜂尾针之毒凶狠厉害,其蜂窝的药用功能反倒极妙,杀虫攻毒,祛风止痛,治疔肿,疗癣痈……用在蜂蛰伤上可堪奇效。
“美、美人……”
原本让人误以为随时可能要死的伤者,在恢复神志的第一时间,断断续续地唤出了这一声。
郁容听清楚了,手上一颤,药水洒掉了一些,不免庆幸还好不是在针刺的时候手抖,否则怕不得出命案。
遂觉脊背陡地发凉,乍暖的春日好似瞬时还寒了。
“美……啊——”
那人又昏迷过去了,不是毒性复发,而是吃了一记手刀。
郁容的手又抖了抖,默默地抬目,与男人的眼睛对视:“兄长你……”
聂昕之泰然自如,作出解释:“其行不端,恐会误了容儿施救之举。”
郁容张嘴欲言,不知为什么,猛地打了个寒颤,果断阖上了嘴。
他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命,可不想毫无价值地白白又送还过来。
再者,想想这晕过去的家伙,捣马蜂窝牵连无辜路人,性命尚不能自保就口花花……给人感觉着实不佳。
作为一名“心善博爱”的医者,郁容绝不承认他有一瞬是幸灾乐祸的。
反正,兄长行事素来讲究,不会出人命的……应该。
郁容说服了自己,便心安理得了,继续复查着伤患的蛰伤,目光无意间瞄到另一名伤势渐现好转的患者。
尽管脸庞肿胀,仍看得出其年龄不大,十六七的富家公子样。
这一位跟其言语轻佻的同伴完全不一样,仿若没看到聂昕之的行为一般,很是自然地偏头看着小溪,像是在欣赏风景似的,识趣地没插入二人微妙的互动。
郁容莫名感到不好意思,对这富家公子的观感倒是好转了一些,再观其胀大如那啥头似的脑袋,又觉其怪可怜的。
他便放缓了语气,说:“能做的我都做了,残余的毒素仅靠一两次用药,一时半会儿化解不了。你们最好回家休息,去药局买蛇药膏每日敷涂在伤口处,”看了看昏迷之人,“他的症状复杂一些,最好再找长于治虫毒伤的老大夫看一看。”
富家公子哑着嗓子道谢,好一通的感激之言。
郁容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从对方口中知晓其下人大概会寻来的事实,便拉着聂昕之暂且留待一旁等着。
这个时代,山林暗藏着不少的凶险,人为的诸如劫道者且不提,虎害什么的一直是南方州府的心头大患。
差不多又等了两刻钟,两名患者的下人找到了这里,总共六七个人,其中有几人是彪壮的汉子,这样的一行人,安全问题无需人担心。
本职尽到,郁容没再多待,便与一众人告辞了。
除却得到了对方豪爽给予的十两银钱的报酬,还问到了去宁泰寺的正确路线。
得幸亏问了,他们原本走的是猎户进山打猎的路线,要真沿着小道前行,说不准今夜得露宿深山了。
当郁容站到了宁泰寺正门的牌坊前,看着西斜挂在檐牙尖的红日,一股慨然之情发自内心油然升起——
爬个海拔不过五百米的山头,他居然有种披荆斩棘,走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错觉。
烧柱香而已,至于吗!
天色将晚,山上的游客陆续下了山,偌大的寺庙,给人些许冷清之意。
“没想到这宁泰寺挺大的。”郁容不由得感叹。
聂昕之说明:“此是常鄱最有名的一间庙宇。”
郁容略感惊奇:“很厉害?”
聂昕之回:“据闻签文甚是精准。”
郁容尽管对抽签什么的不信,但跟很多天朝人一样,信与不信,反正凑一份热闹又少不了一块肉。
遂兴致勃勃地表示:“我们也抽个签罢?”
聂昕之颔首,忽而问:“姻缘?”
郁容:“……”
兄长怎么突然这么直接了?
不过……
“用得着抽姻缘签?”
他俩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嘛,总不可能他家兄长还想寻觅第二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