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系统] 分节阅读 80

之沉默了少刻,轻道:“我不放心。”

郁容不由得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了。”

聂昕之垂目不语。

郁容轻咳了声,伸手勾着男人的后颈,用力地在他嘴上亲了口:“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出来。安校尉也说了,里头很安全,那位无法伤到我的。”

聂昕之终于松了口,嘱咐着:“他若说了甚么,无需思虑过甚。”

郁容微笑着颔首,遂放开了男人,后退一步,转身跨过门槛。

两人这一番互动,非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不过是……

一名郎卫在前引路。

郁容走在戒备森严的小院里,没多久抵达了目的地。

房间不大,却是通透,微风穿堂而过,便是夏天,待在屋里也不觉得热。

根本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当然了,这里本就不是牢房。

“犯人”亦非一般的犯人,而是数十年前,声名赫赫、威慑天下的英王。

曾经的逆鸧卫指挥使,辅佐过三代帝王,在先帝亲政之前摄政近十年,在今上登基之初也曾尽力协助稳固朝政……何止是个安朗犀所评价的“顶厉害的人物”。

不提他做过的事,光说其活的年岁,六月初六正是其八十大寿,在这个普遍只能活到四五十岁的时代,堪称稀罕至极了。

郁容想不通,这样的人,曾为国为民付出良多,为什么会干出人祭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人祭之案已尘埃落定。

其实与郁容也没什么关系,但……

即便他振作起来,不再沉湎于颓废之中,白天还好,忙着无暇胡思乱想,到了夜晚,每每沉睡,梦里时不时会出现一片火焰。

人祭的哭号,经常将他直接“吵”醒。

才知,耿耿于怀,到底意难平。

于是便有了这一趟的“探视”。

到了地方,郁容忽而迟疑了,有些迷惑,就算看到了那位英王,又能如何?

死的人已经死了。

不等他退缩,一道老迈的嗓音抢先响起了:“小娃娃不是想见我一面吗,怎的又不敢进来了?”

郁容心里一定,抬脚跨门而入——来都来了,看看再走也不碍事,心里着实有太多疑惑。

首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管对方之后如何,现在仍是旻朝的英王。

“抬起头来,我瞧瞧。”

听这语气,特别和蔼可亲,郁容不再犹豫,果断抬头,目光落在了瘫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身上。

便微微一怔。

其人面相,既不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狰狞可怕,当然也不慈眉善目,有一种尊容威严的特质,感觉……

和聂昕之有些像,或者反过来说,聂昕之像他。

第一时间让人联想到老年版的聂昕之。

不过显然,这“老年版的聂昕之”话比正版的多得多,语调也完全不一样,带着笑意:“容姿粲粲色郁郁,无怪乎勺子欢喜。”

郁容听了觉得莫名不适,稍稍迟疑,木木地回了句:“……不敢当。”

英王见他这样,没怪责失礼,笑了笑,语气一转:“小娃娃见我所谓何事?”

郁容悄然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不舒服的感觉,张口便欲直言:“是为……”顿了顿,“死去的那些人。”

鼻腔溢出一声哼,英王说道:“你指的是温病者,或者人祭?”

郁容坦然道:“二者皆有。”

英王看着有些不舒适的样子,靠着轮椅的上身挪移了一下,面色疲倦,口中漫不经心:“温病者当死,人祭是为大业,有何疑虑?”

郁容微微张大眼:“温病者尚有救,人祭……何为大业?”

英王仍是满不在意的口吻,倒是十分耐心,说明着:“温病者有救又如何?救了一个,传病十人,一疫死伤成千上万人。”

“所以……”

“所以直接断了祸源,”英王截断了郁容意欲说出口的话语,“杀尽了也不过是数百人。”

老者轻描淡写说杀几百人的样子,让郁容着实难受。

英王大概察觉出他的不适,语气温和地问:“一人换百人,杀百人救万人,如何不美?”

郁容不自觉地蹙起眉。

英王也不求他回答,继续说:“至于人祭,都是些乡野小民,整日汲汲营营,多一个少一人,于我旻国有何二样?”

郁容忍不住道:“那都是人命。”

英王叹了口气:“所以才好作人祭啊。”

这个人……

根本就是反社会吧?郁容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怎么辅助三代帝王的——有这样的摄政、辅政者,旻朝居然延续到现在,国力蒸蒸日上,而没被民怨推翻,简直太不科学了。

英王像是自说自话:“不过是一百三十九人,换我一命不合算吗?”

郁容忍无可忍:“那是一百三十九条人命,您只是一人。”

像是看到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英王用着非常包容的眼光,注视着郁容,语气仍是平和:“我活着,旻国才是今日之旻国。”

郁容直道:“官家是英明的圣君。”

英王闻言笑了,没有驳斥,反而赞同地颔首:“晓明这个帝王做得确实不错,但,”他摇头,语气可惜,“聂家的人,多是短命,活过三十的没几个,高宗皇帝寿长,驾崩时年六十六,可怜孩子俱数早夭,留一个五岁大的文昇,若不是有我摄政,这旻国的江山早改姓了。”

郁容:“……”

英王继续说古:“可惜文昇不到四十三,也去了,太子比他早半年就离世,留下不满十四岁的晓明。晓明今年三十六了,天天抱着药罐子,御医说难过四十,他家大小子跟昭贤太子一个病,十二岁还不定能不能……两个小的,倒是健康,四五岁、七八岁,太小了,万一晓明……”

英王摇头:“若我不在,这旻国怕要不了多久就改姓了。”

郁容觉得难以相信:“所以……您人祭换寿是为了旻国?”

英王笑着纠正:“错了,不是换寿。”见对方一脸懵懂,转而问,“多诃罗耶教的神是什么?”

郁容不知道。

英王又道:“可知我聂家先祖由何而来?”

郁容迟疑道:“天命降于凤?”

英王欣慰一笑:“那你该知,凤有涅槃重生之能。”

郁容:“……”

英王道:“多诃罗耶的神正是六月初六凤凰化身。”

想到这位是六月六大寿,人祭又在六月六天贶日,郁容不可思议地做出推测:“您的意思是您即是……神?”

英王笑而不语。

郁容默了,半晌,道:“您既然是神,何需人祭换寿?”

英王耐心纠正:“神之长寿何需人祭换的?”

郁容:“……”他有些晕。

英王解释:“只是,我今年八十了。”

所以呢?

“九九为大圆满,世间之事何得圆满?”

那不是僧教的说法吗?跟什么多诃罗耶教有关系?

英王说:“我若想继续留守聂氏江山,即如凤凰涅槃得以新生。”

可凤凰涅槃烧的是自己。

算了……

郁容不想再深究,因为如英王这样的人,再不合理的东西,只要是他相信的,都能编出一套道理。

自己真不该跑这一趟。

正常人如何与神……有共同语言?

英王见他一直沉默,忽道:“没法理解?”

郁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含糊地应着。

英王笑了:“你知道这一代小辈谁最像我?”

郁容有不好的预感。

英王直言道:“是勺子,”说着,他赞叹,“此先尚觉他行事有失果决,如今看来倒是颇有我当年之风范。”

郁容无言以对,心里第一百次后悔不该来这一趟的。

英王大概是年纪大了,一时说着尽兴:“现在我也放心了,晓明要是没了,有勺子在,这江山只会是我聂家的。”

郁容:“……”

晓明如果知道他叔祖一直咒他早死,大概要多吃几瓶补天大造丸回补精气罢?

“容儿?”

甫一踏出院门,就看到候在那里的聂昕之,郁容脚步微顿,倏然联想到英王那张老朽的面容,又忆起了对方说的那句勺子极像他的话。

聂昕之抬手抚在愣神之人的脸颊,语气冷冷淡淡的,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无需多思。”

郁容倏然回过神,因为英王的话憋得心脏发疼的难受,霎时间纾缓了许多,勾了勾嘴角,微微摇头:“我不会再自寻烦恼了。”

英王说错了,勺子才不像他。

不管曾经如何威名赫赫,那位活到八十的老者,如今不过是个……疯子。

聂昕之不同,也许他有些不可言说的毛病,但骨子里,是正常而温和的男人。

“英王殿下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聂昕之忽然说,“后遇天督传教者,便信起了多诃罗耶教。”

郁容叹道:“这种信活人祭的xié • jiào,早该取缔了。”

聂昕之应了声:“且安心。”

郁容笑:“我没什么好不安心的。”

仰头看着天空,忽而释然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第91章

神清气爽……

是爽不起来的。

霍乱疫情,十万火急,便在现代,放眼全世界,每年霍乱感染者仍在十万以上,死亡人数也有几千之多。现今之旻国,是第一次遭遇到真霍乱,情况更是危急。

好在,有郁容提供的天朝医家当年应对霍乱的经验,诸多手法与方子,包括因寒热两派争议而著写的诸如《霍乱新论》等论著,俱数誊写交由聂昕之,不管以什么名义,转交到医术精湛、医德也无可挑剔的周防御之手。

既有可参考的预防、辩治之方,再针对此次霍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疫情的防控、对温病者的施救,为此少走了弯道,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现实仍旧严峻,却不至于到山穷水尽之境地。

英王激进到惨无人道的处理手段不可取,不过因其肆意杀戮、火烧民居,霍乱的疫情基本控制在堰海与广笠两府交界这一带的城镇乡村,没有蔓延到更多更远的地域。

数千逆鸧郎卫紧急应召集结,镇守着疫区四方,局面好歹得以稳定。

“戒禁院是什么地方?”

走在回营地的路上,郁容问起了聂昕之。

“圈禁犯下滔天大罪的聂氏子弟之院所。”聂昕之答道,“但凡进入戒禁院者,至死不得迈出一步。死后亦不得入聂氏陵园。”

“……这样吗?”

郁容轻叹了口声,想想人祭以及温病无辜死去的那些人,英王的下场着实轻描淡写了,然而……

不由得摇头,不欲再想英王相关的种种。

若非这接连几晚,夜夜噩梦,根本就不会有这一趟毫无意义的会面。

“对了,”郁容忽是话锋一转,问,“周昉祯他们呢?”

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命危险的“难友”,遇到安朗犀后,他们便被分开了,之后又是各种事,一时没能顾及到那几位,不由心生惭愧。

聂昕之安抚道:“俱已安置妥当。”

“这我倒没什么不放心。”郁容语带忧虑,“就是……他们怕是被吓得不轻。”

周昉祯且不提,那胖子客商谢东官,当时可被人祭吓哭了。

感觉实在是对他们不起。

聂昕之道:“容儿既是挂心,不如且去探望。”

郁容想了想,颔首:“也好。”

来自全国各地的国医、医户们,俱数赶至,便是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参与霍乱的防控,为温病者或疑似病人的施救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

于是,这些天起早摸黑忙,每每要到半夜三更的郁容,包括最早赶至的诸位国医,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便有了今天这个“休假”日。

趁着空暇,去探望一下“难友”们也是理所应当。

隔着一道门,郁容就听到胖子客商激动高亢的嗓门。

不提他具体嚷嚷的内容,光那精神头,让一路上心存顾虑的他,一下子就安了心。

侧耳细听——

“……我不要再待在这该死的地方了,赶快放我走吧。”

然后是不知名郎卫好声劝说:“只待确定你未染温毒,立即便可放行。”

谢东官急道:“什么确定不确定啊?我一早就吃了小郁大夫给的药,根本不会染上温毒的!”

郎卫为难:“可你近日出现了呕泻之证……”

谢东官“哎呀”了一声:“我说了,是中暑!中暑!你们把我关在这破地方,热得要死,没病也被热出病。”

听到胖子客商出现了呕泻之证,郁容当即放弃了“偷听”,敲门便进屋去了。

“小郁大夫你来得正好,”胖子客商像是遇到了救兵,“你快给这死脑筋的家伙说一说,我根本没有染什么温毒。”

听到这人活力的嗓音,郁容暂且放下了心里的担忧,无奈摇头。

没想到之前遇到官兵怂得跟鹌鹑一样的家伙,现在居然敢对着逆鸧郎卫大吵大嚷……大概是郎卫们的态度,跟英王手下的那些官兵截然不同?

敛起乱七八糟的想法,郁容温声安抚:“还请谢先生稍安勿躁,你既是不适,赶路自也不便,不如先行调理好了身体再说。”

按理说,谢东官吃了疫苗,不太可能感染上霍乱,但凡事没有绝对,关键是对方患了呕泻之证,还是留待观察,以防万一为妙。

再则,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