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让给我?”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发话,胖子客商没好气地抢嘴:“你没毛病吧?死人的房子也敢住?”
周昉祯一脸无所谓:“哪家还没死过几个人?再说了,你不说死人是在客房隔壁吗?”
胖子客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低骂了声“有病”,转而跟掌柜的继续闹着,要求退钱。
掌柜的没法,只能退钱。
周昉祯便果断要了那间客房,爽快地丢了房钱,领着跟班过去了。
另一边,胖子客商口中骂骂咧咧的,冒着雨离开了小客店。
目睹了这一切的郁容,心里着实无语——
奇葩的客店,奇葩的客人。
直到夜半,雨才渐渐停了。
郁容和聂昕之给了掌柜的一点文钱,便直接待在前堂留宿了一晚。
反正是夏天,夜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
其实就算有客房,如果是在灵堂旁边的那种,郁容觉得还不如直接住这前堂。
除了没有床,睡着不方便,不过……有聂昕之在,靠着对方感觉更踏实。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郁容想象中的《尸变》“剧情”没有上演……
如果不是经过灵堂,亲眼看到摆在里头的棺材,和怎么看都诡异至极的纸人,他也不会胡思乱想一整晚,咳。
“看这天色,感觉还要下雨……”
聂昕之沉声开口:“车行约需一个时辰,即有一小镇。”
“真的吗?”郁容想了想,道,“我们赶紧吃早餐,完了立刻出发,尽量赶在下雨前到镇子上。”
一想到这个小客店躺着死了好几天的死人,就浑身不怎么自在,早走早好。
聂昕之自然不会拒绝他,颔首附和。
“哎——”
郁容闻声微微偏过头。
“你是大夫吧?”问话的是同样过来吃早饭的周昉祯。
郁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不等他回话,周昉祯继续说:“你可带了药?我家小厮病了,需吃一剂药驱驱寒。”
涉及到专业问题,郁容顿时什么顾虑没有了,直道:“药倒是有一些,待我先看一看病患的情况……”
周昉祯截断他的话语:“在下也略通医术,不过是外感寒邪,呕吐不利,一剂四逆汤即可。”顿了顿,便解释了一番,“刚刚问了店家,他说这附近村子上没什么大夫,抓药得跑上好几里路,所以这才冒昧问你有没有药……”
随身带着医药箱的郁容,自是不缺一些常用药了。
四逆汤所需要的附子、甘草与干姜,俱是寻常会用到的药物,药箱里储备了不少的分量。
便征得了周昉祯的应许,郁容观望了一番病人的气色,又切了脉,证候确如周昉祯所说的那样。
不再顾虑,抓了一剂四逆汤所需的药物,转手交予周昉祯。
待病人喝了药,病情稳定了些,雨水尚未将至,郁容便与聂昕之乘坐马车离开了小客店。
“兄长可需我搭把手?”
郁容靠着车门坐着,扬声对着坐在车头赶马的男人说道。
聂昕之微微偏头:“你自去车内歇憩。”
郁容笑了笑:“不用了,我……”
忽而听到系统一声提示,略感意外,因着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一般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是听不到系统机械音的。
【警告!警告!】
【第一例病患死亡。】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哪来的病……
猛然想起在小客店遇到的人,脸色忽是一变。
“兄长,快调头!”
第85章
距离郁容他们离开小客店,其实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半时辰。
据附近村民说,由于前些日子的暴雨,前方很长一段官道淹水数尺深,又有一些被狂风刮倒的树木挡道,原本驶往小镇的马车不得不绕道而行……小道难行,好在天空乌云退散,阴转半晴,因此车马行得不急不缓。
现在调头往回赶,那头有人病死——关键在于,系统特地给了提醒——却是不能再闲悠悠地走了。
郁容靠着车壁,心神不宁,一边琢磨着简洁到一目了然的系统提示,一边回顾着那周昉祯的小厮的病情。
小客店的房间湿热潮闷,其昨夜贪凉,露宿在檐廊之下,故而寒邪入体、运化失常,导致腹部绞痛、上吐下泄……病情比较严重,所以得急救回阳,温中散寒,服用四逆汤。
回顾了一遍后,郁容确定自己的诊断没有出错。
况且,他走的时候,四逆汤已经生效,病情回转……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病人居然死亡了?
“容儿且稍安勿躁。”
聂昕之的声音忽而传入耳中,沉着平和的语调,一时便安抚了郁容略显浮动躁急的心态。
“……是我着相了。”
这男人真是敏锐,明明除了要求折返,他什么也没说,对方仍是察觉出不对。
郁容深呼吸了一口气,纾解着心里的憋闷:“我有些不安。”
聂昕之宽慰道:“但遇疑虑,当如劈竹,自应刃而解。”
闻言,郁容的心情愈见放松了,遂失笑道:“兄长煲的鸡汤我喝了。”
很快再难笑起来了。
回返的路,车马已经走过了一遍,又因太阳曝晒,道间泥水干了一些,便省事而省时了,只耗费了前一趟半数的时间,就赶回了小客店。
客店大门敞开,掌柜的与其子皆不在。
挂幡被风吹得呼呼响,堂屋昏晦,内里有些破陋,不见人影……不禁让人心底油然生出一阵荒凉,明明是夏日白天,却莫名觉得丝丝阴寒。
郁容可没那么多纤细的心思,跳下马车,跟他家兄长交待了几句,便先行疾步进了小客店。
找了一圈没见到人,犹豫了少刻,终是朝着刻意被忽视的灵堂而去。
“吱呀”一声,郁容推开老旧的木板门,下一刻,目光投进了灵堂,遂是微微一愣。
屋里是一具棺材,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活人蹲在那,一左一右,围着放平在地的死人跟前。
听得动静,其中那位名叫周昉祯的青年,转头看向门口:“……是你?”
视线掠过白面红唇的纸人,郁容三两步走到死去的小厮身边,同样俯身蹲下,直接问道:“他如何……去了?”
不再努力维持微笑的周昉祯,面容看着冷厉,气质十分阴鸷,嘴上却是有问必答:“你走后不多久,阿鲁的病情突然又严重了,当时我没在……听阿难说,阿鲁服用了剩余的半剂四逆汤,待我归回,他忽而发起了癫,遂见转筋,不多久呼吸难继,就猝然亡死。”
郁容怔了怔:“转筋?”
周昉祯点着头,语气几分犹疑:“阿鲁怕不是寒证,表见外感寒邪,实则伏热内中,姜附是为燥热之药……”
没再往下说。
郁容却知道其未尽之言,阿鲁是热证服热药,误用而死。
“可否让我看一看他的身体?”
郁容指着用麻布覆身的阿鲁,征询着周昉祯。
对方没有拒绝:“随意。”
谢了一句,郁容从袖里抽出薄纱,薄纱隔着手,掀开了麻布,仔细辩看着阿鲁的死亡征象。
四肢果见转筋,兼具水肿之象,面色发绀,颈静脉怒张……
郁容暗自松了口气,问:“阿鲁想是素来便脾胃寒虚,肝肾也有恙?”
周昉祯微微点头:“你如何得知?”
郁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是辩证而知。”便语气一转,面色肃然,“四逆汤并非误用,阿鲁应是突发心衰,救治不及,因而暴亡。”
周昉祯皱眉:“为何突发心衰?”
郁容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四逆汤是为回阳救逆,阿鲁之前才会好转,但……”神色有些难看,语气难免沉重,“阳药救急,因其固有体虚,终转热证,不宜再服四逆汤。”
周昉祯恍然大悟:“想必正如你所言。”
郁容遂沉默了片刻。
按理说,就算寒证转热证,阿鲁多喝了半剂的四逆汤,可能会引发一些不良反应,却不至于因此引发肾心衰竭,暴毙猝死。
继续检查着阿鲁的尸体,他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盘算推断,一边难以自控地懊恼。
只觉,自己着实疏忽大意,这个时代的医者诊病只以寒热辩证,他明明受过现代的医学教育,居然忽视了一病或有前后不同的情况,贸然以寒证断诊,着实不该!
尽管在事实上,郁容受到了周昉祯的“误导”——也不能说误导,对方之前的辩证不算错误——只是真的相信了对方“略通医术”之话,留了几味药,未观病之后续,就这么放心地离开了。
现在看来,周昉祯“略通医术”之说法……
好像也没错?
对方确实是“略”通医术。
敛起纷乱复杂的心绪,郁容集中注意力,对阿鲁的病进行辩证。
人已死了,事情没那么简单——系统的提醒绝对是一种警示。
郁容不自觉地低语,念念有词:“起病卒然,上吐下泻,干扰于肠胃之间……手足厥逆,更甚者转筋,见于酷暑阴雨之季,是……”
倏而住嘴。
周昉祯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便见其神色怔忡,下意识地接了句:“挥霍缭乱,乃……天行时疫。”
霍乱!
神经瞬时绷起,郁容力图保持着冷静。
霍乱也有很多种,传统中医所说的,突发呕泻之证,譬如急性肠道炎什么的,都算霍乱。如果是这一类伤寒之霍乱,病源、轻重,与现代医学所指的真霍乱并不一样,至少,在传染性与可怕程度上,伤寒之霍乱比真霍乱要小得多,治疗与预防也相对简单一些。
然而……
郁容默默拉起麻布,为阿鲁盖好。
阿鲁患得之霍乱,有转筋之证,还有并发症。
怕就怕……
霍乱的病证极为复杂,郁容有点不敢确定,心情浮动之时,无意瞄到那具棺材,心中一凛,随即不再犹豫,果断用上系统鉴定。
半掩的木门忽而嘎吱地响起。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去,郁容愣了愣,遂是脸色骤变,一时将周昉祯与死去的阿鲁抛在脑后,当即起身,朝着门口疾走而去,口中急声唤道:“快出去!!”
聂昕之顿住步伐,一步往后,退至了门外。
郁容跑到门口,一只脚正抬起即将跨过门槛,蓦然又退回了:“兄长,你尽快离开此地。”语气又急又快,“别忘了以雄黄、明矾以及蒲根和降香消毒。”
“发生了何事?”
郁容面上愈发冷静了:“霍乱。”
是最坏的情况,霍乱弧菌引发的真霍乱,哪怕在天朝现代,仍为甲级传染病。
聂昕之罕见地皱起了眉。
见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郁容连忙出声:“这回怕是比前次伤寒之疫更严重……兄长是为逆鸧郎卫,应当即调派人手,尽快采取预防与隔离措施,否则……”
在他原本的世界,每每霍乱大流行,死的何止成千上万人。
“随我一起离开。”
郁容摇了摇头,系统既然提示了他,想必在这一带已经有其他人感染了疫病。
旻朝此先从未出现过真霍乱,参照天朝当年的经验,医户不得正确辩证、治疗之法,恐怕会出现诸多误诊的情况。
误诊的代价是人命。
于公于私,他不能置之不顾。
“兄长自去做你的事,”郁容想了想,说,“据闻此地方圆数里没有药局医铺,劳烦调集一批药物……附姜苓连桂,薄荷、朱砂、甘草、冰片,还有刚才说的雄黄、明矾那些,有多少要多少。”
聂昕之沉默少时,终是点头应了声“好”,嘱咐道:“道生先务本,保重好自己。”
郁容微微一笑:“兄长放心。”再不济他还有系统……诶?
见男人转身即将离开,他忙又喊了声:“稍待。”
这时顾不得什么价格了,毫无犹豫地兑换了几枚口服型疫苗,便交予对方:“你先吃两粒。”
差点忘了,聂昕之到底在这里待了一整晚,之前还喝过这里的水……谁知道病菌有没有潜伏在其体内?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个药,保险为上。
聂昕之吃了药,又备上几枚以防万一,遂拆了马车,打马离开。
霍乱一事,十万火急,必得调集逆鸧郎卫,尽早控制局面。
同样服用了疫苗的郁容,留在客店,将少少的几枚药丸,分了周昉祯与他的小厮。
“这是什么?”
“海外预防霍乱之奇药。”
周昉祯相当心宽,丝毫没怀疑,让他吃就吃了,吃完了问:“你那郎卫哥哥走了,你怎么办?”
郁容抬目盯着他。
周昉祯扯了扯嘴角,越发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就听到什么逆鸧卫的。”
没回答他的问题,郁容转移话题,问了声:“店里其他的客人,还有掌柜的他们呢?”
周昉祯没追根究底的意思,回:“阿鲁发作之时,吓跑了那些人,倒是掌柜的……好一会儿没见了。”
想起了霍乱的厉害,两人的神态不由凝重。
周昉祯当即叫上他的小厮,几人分头去找掌柜的。
分别在柴房和主卧,发现了掌柜的和其子,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正在“发癫”。
郁容当机立断,取了金针、刮痧板,先行急救。
“我的药箱里有药,麻烦周兄煎上一剂燃照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