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系统] 分节阅读 39

郁容不知他要做什么,没多想便跟了上去,穿堂来到屋后檐廊。

“这是……”

郁容惊讶极了:“虎皮?”看样子好像是剥下来没多久?

聂昕之颔首。

郁容默了,对这男人三不五时送点东西的行为,已然十分习惯了,只是这一回……

想象一下老虎被剥皮的场面,顿时心生排斥。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聂昕之淡声说明:“凫山虎成群,尝有百人葬身虎口。”

郁容怔了怔,霎时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虎类尚不是一度濒临灭绝的保护性动物。在天朝古代,甚至近代,确实一度虎患成灾,为此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打虎英雄。他对旻朝的情况不太了解,想是差不了多少?

“……多谢了,”心知拒绝无用,少年大夫便干脆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尽管这好意着实让他有些心理障碍——转而问,“这只老虎是你打的?”

聂昕之没作声。

未否认便是承认了。

郁容笑叹:“好厉害啊,昕之兄。”

心里忽是一动,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这人送的是剥好的皮毛,万一直接送上整只老虎尸体……心理障碍可就直接变成心理阴影了,虽然说,老虎身上有很多可以入药的部位。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聂昕之忽又开口:“凫山路途遥远,肉骨易腐败,运送不便。”语气认真,表示,“下一回再送全身。”

“不、不用了。”

郁容连忙推拒,老虎什么的,便是死的,仍是特别凶残的感觉。

聂昕没再说什么。

少年大夫咳了一声,正要再开口,半张开的唇间忽被塞了一块糖……不自觉地嚼了两下,甜甜的,有些黏牙,挺像之前吃的饧,口感却好上太多了。

郁容略微张大眼,盯着男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兀地想到了,小孩子闹脾气,家长拿糖哄劝的场景——挥去莫名其妙的感觉,下一刻,出声问:“昕之兄你洗手了没?”

老是拿糖堵嘴什么的,虽然他挺喜欢甜的,可一想到这人没洗手,心里顿时就不好了。

聂昕之半垂着眼,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大夫的眼睛。

四目相对。

片刻,郁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待嘴里的甜味渐渐淡去,便想着说些什么。

却听男人没头没尾地忽来了一句:“庚辰之冬,我遵循母亲之意,曾服食过数枚甲子桃。”

郁容呆了呆,少时,陡然反应过来“甲子桃”是什么东西,大吃一惊:“甲子桃可是剧毒之物。”

甲子桃,夹竹桃,全株皆毒,从叶皮花,到果子、根茎,都含有极强的毒性。

这个人竟然吃了几个夹竹桃的果实,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他跟前,当真是命硬到了极点!

下一刻想到对方说是他的母亲让他吃的……郁容不由得头皮发麻:他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昕之兄真是心大,随随便便说出了宫闱密辛,就不担心他被灭口吗?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心有不忍,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令堂为什么要……”陡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宜探究,忙又改口,“你那时岂不是危在旦夕?”

推算一下时间,庚辰年,这个男人应该只有七岁?昭贤太子应该是在这一年薨逝的。

聂昕之轻描淡写道:“官家发现得及时。”

官家是指当今圣上吧?

郁容心知不该打听太多,强自憋着满心的好奇,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的焦点:“所以,保安郎大人才说他于心有愧?”

“苏重璧?”聂昕之微摇头,“他不知此事。”

诶?

“他与聂暄有些龃龉。”

男人三两句讲述了前因后果。总结起来就是现代网络上经久不衰的那个问题——两个至亲同时落水先救谁——彼时情况复杂又紧急,苏琅第一时间救下的是离他近的胞弟。聂暄差点被淹死,救上来后,本就身体不好的人卧病在床小半年。

原来如此……

郁容有点囧。苏琅之前那样子感觉太暧昧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狗血的事。

落水这件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不算做错吧……至少从聂昕之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苏重璧本性尚可谓清正。”聂昕之说话时不带任何感qíng • sè彩,“苏氏却是放辟邪侈,擅权专事,植党营私,僭妄日甚。”

郁容了悟,旋即感到“压力山大”。

有些事,应该算机密吧,他真真的不想知道啊!

男人凝视着纠结中的少年大夫:“无论苏重璧其人如何,不宜私交过密。”

郁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感情说这一通,就是警告——不对,应该叫“叮嘱”——他不要跟苏家的人有牵扯。也是,“擅权植党”的罪名一旦落实,极可能牵连到九族甚至更多。

“昕之兄你想多了。”他有些无语,“我与保安郎大人根本谈不上‘私交’。”

严格意义上说,他在这个世界只有眼前这男人唯一一个朋友。便是林三哥,不过是各取所需、能够信任的生意伙伴。

“甚好。”

郁容:“……”

算了。高人的事,跟他一介平头百姓又有何干。

“这虎皮是不是只晾晒了还没熟制?”生硬地拉回了奇奇怪怪的话题。

聂昕之颔首:“尚未赶得及。”

“那可得赶紧处理了……这里头还有残肉吧,久了怕会腐烂。”

说着,郁容仔细检查起皮毛。

剥皮的人技术娴熟,整张皮没明显破损,相当完整。虎皮十分之大,可以想见老虎活的时候有多威猛霸气了。

虎皮不仅够大,还又硬又厚,一个人处理起来不太方便。

聂昕之打起了下手,帮忙除去皮毛上的杂垢……还挺能干的,这逆鸧郎卫从上到下,似乎皆是多才多能之辈。

郁容一边想事,一边忙活。

皮板有少数裂口,皮张个别地方略有腐烂,便除去腐败之处,用针线将裂口与剪开的地方缝合。

检查并清理了皮张,去谷仓地窖找出备用的大缸。

将虎皮放入缸中浸泡,这样的气温,少得也要浸泡够两三天的。

暂且就放置不管了。

夜半。郁容忽是自梦中惊醒,躺在床上,望着灰蒙蒙的帐顶走着神。

莫名又想起了,聂昕之说及他母亲的事,后知后觉才明了对方自揭伤疤的用意,并非为倾诉求安慰什么的,不过是……

解释?或者,安抚?

大概以为自己被他之前的样子给吓到了?

没有确切的根据,郁容却莫名相信这样的猜测,不经意地笑了一声。

笑罢,遂又觉得困惑:那位先太子妃,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到毒杀亲子……这个亲子还不是普通人。

倏然之间,就想到好久都没有想起过的生父,当初若不是外祖父赶得及时,他怕不是就被亲爹以两万块的价格卖给人贩子了。

他有这样一个渣爹,昕之兄有个更渣的娘,好像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极品们的脑回路总是跟正常人的不同,计较他们行事,着实是太为难人了。

自觉想通了问题,郁容抱着被子,重新合眼,迷迷糊糊地想:他跟昕之兄还真是同病相怜……果然,人以类聚吗!

同病相怜的一对朋友,到第二日却是有“难”不同当了。

——郁容没想到,昨天看着还好好的男人,今天居然生病了,还病得不轻,发着高热,粗略估计差不多在四十摄氏度左右。

聂昕之表现得如无事人一般。

郁容不瞎,若连对方明显的异状都发现不了,这医生也就别当了。

病毒性感冒,情况还挺严重的,关键是可能会传染。想到家里有三小一老,郁容果断不客气,将生病了还不以为意的男人赶回了房间。

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便取了些金银花、淡竹叶、芦根、蝉蜕等,配上了一剂的分量,放煎药专用炉上进行水煎。

待病人喝了药,卧床休息了,郁容考虑到这天气本来就容易感冒,又回了药室,对之前方子进行了减味,去掉生石膏、黄苓等,留下的几味也降了剂量,搁茶壶里煮成茶饮,叫来几人每人喝上一碗。

这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昨夜里停了,气温降得更低,瓦片上都结了冰棱。

郁容感觉这个时代的冬天,比现代要冷不上,不由得想起了后院的庄稼——药材没什么,桔梗与白术耐寒,而且为了苗根稳固,播种时覆盖的土层比较深,不担心被冻伤了——倒是已经出苗的,甚至快成熟的蔬菜,多数只能说是半耐寒性的,天太冷的话,怕不一定扛得住冻。

于是,忙过了煎药煮茶什么的,转身去了后院。

哑叔正在菜地里给蔬菜覆盖草秸,基本上快忙完了。郁容默了。得亏有哑叔,他的意识果然还是差了不少。

“小郁大夫——”

栅栏外有人踮着脚冲屋子这边喊着。

穿过雪地,郁容打开栅栏的后门:“陈大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大爷火急火燎,一点儿也不讲究,拉着少年大夫的胳膊就往外走:“家里几只老母鸡不好了,肯定是病了,小郁大夫你给瞧瞧。”

郁容:“……”

“陈大爷你等等……”

“等不及啦,老母鸡快死了都!”

“不是……陈大爷,我没给鸡瞧过病。”

陈大爷一脸不敢相信:“你不是大夫吗?”

“是啊,可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了,走走走吧。”

郁容一脸懵忡,仓促地收拾了药箱,被陈大爷风风火火地拽着,穿过了大半个庄子。

陈大爷家。

郁容给老母鸡看着病,诊断是感冒了,遂翻起药箱……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感觉要遭。

万一这几只鸡没被他治好,可不就自砸招牌吗?要是治好了,往后会不会谁家鸡鸭鹅猪的一个不舒服,就全来找他去看诊?

他是大夫,可不是兽医!

不管心里如何吐槽,乡里乡亲的,人家又真是急着没法子,郁容不可能不帮忙——好歹,他养过几只鸡,寻常状况大体都了解。

没有专门给动物吃的药,只能根据病证,找寻合适的可以给鸡吃的药物,参照人吃的药方进行改良……还好,有系统协助,还算顺利。

从私人角度上看,这一趟“出诊”真真是不值……

郁容却不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贡献度花就花了,回头设法再赚即是。

所谓救人救急,对陈大爷一家来说,这几只老母鸡就是“急”——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较低,老母鸡的价值有时堪比一个劳动力了。

“小郁大夫,家里也没别的,就这三只小鸡,刚孵的,你拿家去养着吧?”

陈大娘将一个稻草篮子塞往郁容的手里。

郁容连忙推拒,毕竟,光从明面上看,他挑出的几味药挺不值钱的……至少,比不得几只小鸡崽的价值。

于是你来我往,一番推辞。

陈大爷看着不耐烦,直言道:“这几只小崽子来的不是时候,天太冷了,家里四处漏风,怕是养不活了。”

郁容囧了囧,只觉老爷子真是直肠子,便不推辞了,把小鸡崽们带回家。

后院有窝棚温室,自打哑叔来了,基本上一天十二个时辰,灶膛里头的火就没熄过——拿柴禾挡着就是——不必担心这几只娇弱的小鸡崽子会被冻死的。

说起来,这几只鸡崽子来得挺合心意的。早先作规划时,郁容就想过肯定要养些鸡,省得想吃个鸡蛋,还得隔三差五跑去镇子上买。不光是鸡,后面的水凼正适合养鸭养鹅。

只是,之前一个人忙不过来,捉小鸡鸭子的事就耽搁了,要不是适逢其会,花钱想在冬天买小鸡崽什么的,都买不到。

拜托心灵手巧的哑叔搭了个木箱,板子上开好些个小口作透气之用,再往底下铺一层干稻草……便是适合小鸡居住的简易暖箱。

将鸡崽们全部放进去,搬到窝棚温室里。

找个破盘子破碗,撒点糙米倒些水,放入暖箱里。

郁容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见小鸡喳喳的,啄着米水,精神头十足,心情随之轻快了不少。

又想起客房里的病人,不由得有些牵挂。

郁容回屋略作打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装,这才去了客房。

屋里,光线微暗,安静至极。

聂昕之睡在床上还没醒。

郁容不自觉地蹙起眉,真是不习惯这样的男人……随即敛回神,坐在床头,再度为对方诊治。

高热仍未退尽。

跟西药比,中药的一大缺点,就是有时候见效慢。

稍作思索,郁容便出了门,回来端着水盆,里头是温水与毛巾,另外还带了药酒。

既然药物效果慢,那就另辟蹊径。

物理降温,配合针灸治法,穴位按摩,多管齐下,不说加快康复的进程,至少能让降一降病人的体热。

没有任何的顾忌,郁容毫不犹豫地——

伸手去解男人的衣服。

霎时间,少年大夫一个猝不及防,天旋地转,被人扯着手臂,压倒在床榻之间,颈脖在同一时间被扼制着。

幸而他反应极快,脱口喊出:“昕之兄!”

“……”

郁容保持着被挟制的姿势,不敢轻易乱动。

过了好半天,聂昕之像是清醒了,嗓音沙哑:“容儿?”

郁容默了。

容儿什么的不会是叫他吧?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这个称呼真的有点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