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聂太太这名分,在明煊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童延还嘴,就是不想让人把他当软柿子捏。心知眼下他就算是把明煊给得罪透了,以后对戏可能会有麻烦,而这麻烦就在眼前,这一晚,正有他和明煊打斗的戏。
电影剧情中,黑客把自己卷进风暴中心,被陈述追捕,怒极之下绑架了陈述的盲眼妹妹。他把女孩胁迫到远郊山里,这是他最混乱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日,善良的盲眼女孩像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而他已经做错过太多事,这一场fēng • bō祸及了太多人的性命,他罪无可赦,这一道光也救赎不了他的人生。在即将走到末路时,他决定为女孩做点什么。
和杀手一样,他从不问黑白,不出卖主顾是底线。但是,这次为了帮陈述兄妹找出真凶,平生第一次,他出卖自己的底线,顺藤摸瓜,搜寻出背后BOSS的真实身份。
这时候,陈述也已经发现真凶是谁,黑客比陈述早一步到了真凶的藏身之所。
这一幕戏,凶手出逃在即,为给陈述争取抓捕的时间,黑客跟凶手缠斗起来。这也是黑客的丧命之夜,这一段的剧情有分镜草图,为突出悲壮气氛,天气的设定是大雨。
而这一晚还真下了雨,都不用降水机。
背景是晦暗的陋巷。入夜,镜头外的工棚里,动作导演对着分镜图给童延拆解示范拳脚招式,刘导那片子里,童延也有动作戏,对其中要领还是熟悉的,待会儿要做的就是发挥演员擅于模仿的特性,把动作做到位。
童延这边准备得热火朝天,扮演幕后真凶的明煊还在一边老神在在地坐着。旁边一位身量相仿的武替已经穿好明煊在戏里的行头。
童延松了口气,跟替身打总比明煊自己作妖好,但心眼里对这位所谓的影帝有那么几分看不起。
他上场前,明煊突然站起来,到他跟前,佯装给他理衣领,避过其他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身上有伤才用替身,但今天,你没伤也可以用,你是聂铮塞进来的人,谁能说你什么呢?”
这就不只是给自己争气的事儿了,他还得给聂铮争口气,而且明煊纯粹瞎几把废话,替身,他想都没想过。
童延没理明煊,抹了把脸就冲进雨里,找准自己的位置。
这还是二月,虽然是在没有冬天的亚热带海洋气候都会,雨水兜头淋下来还是让人忍不住哆嗦。
童延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也尽可能地表现。第一次NG,是因为他没找准武替的动作节奏,人家那身手,出乎他意料的快。
双双被动作导演叫下去,各吃了一顿排头,又在工棚里磨合了几个回合,他跟明煊的武替次回到镜头前。
这次,童延觉得拍得挺不错,拳脚有来有往,哪边上风,哪边弱势他们都表现得十分清楚。
严导只叫了停,也没叫过,很显然是对这一条还存有犹豫。此时,明煊在监视器后头说:“您看,这儿,我这角色的动作不够有力度,辛苦小童陪他再来一次吧。”接着,打量一眼童延,“小童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一场导演没认可的戏,他能说不愿意?就算是武替没拍好,这也不是问责的时候,毕竟拍片是合作,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把效果拍得精彩漂亮。
所以,严导说再来一条,童延一点不高兴都没有,“行。”
然后,又来了第三次。
接着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童延跟武替在雨里,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总之,每次都有NG的理由,动作没衔接好占多数。看着时间,严导有了些让替身换掉童延的意思,明煊坐旁边冲着童延一笑:“也是,小童,你就别逞强了,反正,给你周煜老师找的武替,他还没用上呐,今儿你就给用了吧。”
童延脑血管突突跳,就算知道明煊话里有话,心里还是把自己骂了个稀巴烂,周煜动作戏已经拍过好几场,一场都没上替身,他一个小新人还没人家成了名的腕儿努力,这是不想出头了是吧?
他就像一只鼓足了劲儿的斗鸡,没理明煊,对严导说:“抱歉,再给我一次机会。”
童延冻得手脚麻木,从小田手里接过姜茶,一口喝完,戏没拍成,这次,他一定得行。
这晚,一直到雨势转小,这一条才算过了。童延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像是重回人间。
可这人间还不怎么让他愉快,他出去时,聂铮已经在车上等他,瞧他片刻,“今晚你在雨里拍了两个多小时的戏?”
童延不料聂铮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愣了下,“是,小田告诉你的?”他头发还是湿的,也没什么可不认。
聂铮深邃双眼紧锁住他的目光,不发一言。
童延垂头丧气,“不怪人家掐我痛脚,是我自己没演好。”
聂铮顿时不知道说什么,童延这看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没辙,如今,这孩子对演戏的热情就如同当初对爬床的执着一样,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是什么?矫枉过正,只是个激将法,童延就被人折腾了整个晚上,当初不受人欺负的机灵劲儿呢?
他心里有一团无名火,但没说什么,让司机赶快开车回了酒店,接着让童延上楼洗了个热水澡,客房服务到了,又平静递到看着童延老老实实吃完饭。
接着,起身,“穿好外套,跟我出门。”
童延不明所以,“去哪?”
聂铮直往门外去,不带情绪地说:“刚才我打听到,今晚的武替,是明煊自己开资。”
童延顿时瞠目结舌,“什么?”
剧组的武替由剧组开资,明煊出钱那就是明煊自己找的人,童延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晚上,对着武替的微小动作,他总没办法表演到位,他以为是自己反应不够快,没想到是那武替有问题。
童延气得连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疼,他知道聂铮要带他去哪,果然,半个小时后,车在一间酒店楼下停稳。下车,聂铮在前面健步如飞,一直没说话。童延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电梯才确认着问:“你是带我去找明煊算账?”
聂铮神色十分冷峻,语气却很温和,“你跟着我就好。”
这就是承认,是不是?
童延哪是个躲在后头的性情,眼下聂铮是要替他撑腰啊,妈的,他的事儿,聂铮只要站着替他撑腰就好,明煊那等小人哪能由聂铮亲自费唇舌。
因此,他跟着聂铮进屋,对上在客厅一坐一站的老聂和明煊时,反手把想要开口的聂铮拉在身后,“放着我来。”
聂铮微怔。
转瞬,童延自己走到了明煊面前,嘲讽地说:“明影帝,我叫你一声影帝,你听着亏心不亏心?”
第44章野生
要是聂铮开口就绝不是跟明煊说话,但眼下童延代替他开了口,目标直指明煊,他还是有种被抢了台词的错觉。
童延一句责问,屋子里几个人神色各异,聂铮在一闪而过的诧异后,眼色重归平静。老聂直勾勾地朝童延看着。
明煊一张脸又青又白,片刻,眼光擦过童延的肩,对聂铮冷笑道:“聂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护短护到公私不分了”
这就是不屑正眼看童延,聂铮眼光猝然转冷。
而童延向来舍得下脸,哪容得了聂铮拉低身段,对,让聂铮跟明煊对上就是拉低身段。
于是他抢在聂铮开口之前说:“自己浑身是毛看别人也是妖怪,你是什么东西?别扯其他人,现在,这儿,你勉强够得上跟我说话。”
明煊也不是好脾气,目光立刻就朝他刺过来,“你是谁?”
童延更跋扈,“我是你爷爷!”
偌大的客厅,一片寂静。
在场几个大男人都愣了,毕竟都是场面上的人,就算是对峙,也没人想到能听见泼妇骂街的词。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泼辣还是占得到便宜的,就明煊这种习惯含沙射影的伪上流,此时只有气得发抖的份。
童延气焰越发嚣张:“你想得美,我要是有你这种不着调的孙子,早把你闷死在马桶了。你说仗人的势吧,也没见你争气,你大小还顶着个影帝的名,有你在,剧组其他人都不怕演技垫底。谁他妈稀罕当你爷爷!”
行,要说到道上了,聂铮本来不喜欢童延妄自菲薄,但此时,也歇了插嘴的心思。
这会儿,老聂唇角浮出一丝笑,只朝童延看着。
明煊眼睛充血,嘴唇颤着说不出一个字。
童延则紧追不放地掐,“你很有出息是吧?人家求着导演重拍是为把戏演好,你今儿就为了整我,耍手段把整个剧组耽搁一整晚。你对得起谁?算个什么影帝?以为自己很牛逼?就连我这种你看不上的角色都知道,看不惯你就单给你一耳刮子。”
明煊眼圈都气红了,偏老聂听到了重点,这时眼光也转到他身上,眼神探究。
聂铮可不管这两人间的眉眼官司,童延该说的已经说完,还说得有理有据,表达十分完美,现在到了他表明态度的时候。
他神色凛然,沉声对老聂说:“现在我是警告你,别乱打主意,不是谁都能让你打主意。”
老聂依然没出声,只是挑了下眉。
童延一怔,原来聂铮猜到了明煊为难他的原委。算了,甭管因为什么,现在气了撒了,还把明煊喷得还不了嘴,他心里挺痛快,脚往后蹭几步退到聂铮身边,小声说:“走吧。”
聂铮却站着没动,是分寸不让的架势,“我怎么教你的,你跟谁学的以德报怨?”
童延:“……”就这样一顿破口大骂还是以德报怨!?
没毛病,聂铮没错,得有实质。
朝茶几上的茶海扫了一眼,紫砂壶太小……水壶还凑合,上前,拎起水壶,很沉。揭开盖子,又到明煊面前,把水壶里的水从明煊脑袋顶上兜头淋下去。
明煊完全没防备,成了落汤鸡,惊叫出声,“你——!”
即使这一淋够不上童延那两小时的分量,但聂铮还算满意,这事非得童延自己做才行,辱人者,人恒辱之。
但转瞬,童延扔掉茶壶,又到一边矮柜前,捧起柜上搁着的碧玉荷叶纹的鱼缸,朝明煊走过去。
明煊这时站了起来,本能地想躲,童延哪容他躲,隔着几步远就把鱼缸里的水照明煊的脸泼过去,“哈,不用谢!”
聂铮:“……”
明煊满头满脸的湿,衣领还扎了条红艳艳的甩着尾巴的鱼,别提多狼狈。
童延放下鱼缸,回头问:“这样可以了?”
聂铮认真发表意见,“鱼挺无辜。”
童延又冲明煊说:“鱼你自己收拾吧,还没死。”
最后,让这童延亲手教训明煊的这一招,聂铮完全是临时起意,这也算是尊重童延的个人特色。
童延不好惹,那就让今晚惹童延的人记住,有他在,童延怎么羞辱回去都没人能说什么,他要明煊以后见了童延气焰就低一截,明煊不是问童延“你是谁?”?
这招看似解气,但也莽撞,不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为习惯。在外头掐完人,回头,私下还得教童延。
返程车上,聂铮正色对童延说:“动手要有分寸,这种撒得了气,伤不到根本的招数,不是每次都合用。”
童延四肢百骸都舒畅,乐滋滋的,“放心,我懂。”话音刚落“阿嚏——”
接连三个喷嚏过去,想到聂铮今晚直接对上了老聂。男人的确一贯不太把老流氓当爹,但眼下公司虽然是聂铮做主,老聂却还是最大的股东,于是他问:“今晚的事儿,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姜汤加上热水澡,这孩子还是受了凉,聂铮把脱下的西装扔到童延身上,“感冒是挺麻烦。披着,回去得吃药。”
回酒店,童延直接往留给他的小房间奔。但刚到门口,就听聂铮说:“站住!”
他果然就把脚停住了。
聂铮拧眉望着他,“睡那边,半夜你有个头疼脑热,我还得来回跑。”
童延说:“可别把你也给传染了。”虽然他挺想粘着聂铮,但也要看时候,眼下他病都上身了,就是个污染源。
聂铮哪能不知道童延在想什么,微微笑着说,“我不是你那种体格。”
童延:“……”算你厉害。
而在同一个城市,另一间酒店的房间,这个夜晚又是另一番状况。
童延跟聂铮出门不久,老聂看了明煊片刻:“你又过界了。”
明煊头发还滴着水,湿着的半身冰凉,人冷得直哆嗦。心里更是不忿,上次,他制造关于聂铮的流言时,老聂就警告过他,不要关心不该关心的人和事。
可如果聂铮是老聂的儿子,那童延又算什么?
他在老聂面前蹲下,拉住男人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老聂看上谁,他顺手把人拉来折腾一把,老聂从来只当他是玩儿,从来都是听之任之的。
眼下这过界两个字,无非因为童延跟那个人像。
明煊这一句话说完,老聂笑了,眼睛很冷,但眉梢风流不减。
老聂慢悠悠地起身,“人啊,想不清楚,就活不明白。”拎起外套披在身上,“五月,董事会换届,这次跟往常可不同,到如今,我还能给你留条后路……”
这是深夜,见老聂要出门,明煊慌了。
起身,一把拽住老聂的胳膊,“你去哪?”
老聂却一根根扳开他的指头,“我给你留条后路,你自己也得走得上去。”
老聂出门时,心里很有些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