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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突然连不认的心思都没了。

童延手抄进裤兜,人往储物柜一靠,“黄叔,您就直说吧,那角色给谁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他们签约后没两个戏是公司给的,自己找了资源还得上交抽成,所以这组人私下谋生计的碎活一直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姓黄的没少借这由头问他们要好处,赶在这时候跟他说制度,这特么不就是拿钱不想办事,还反咬他一口堵嘴。

脸皮都撕破了也再没什么可端着,姓黄的气势汹汹地说:“你小白哥。”

童延立刻连磨牙都忘了。

外头那朵小白花?

经纪人睨着童延的眼神活像看一条狗,“他前几天也就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现在想明白,从了,自然要什么就有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简而言之,小白花丢掉三贞九烈的身段,就此上位。

童延劳神也好,伤财也罢,瞎忙活一场,该认就得认。

童延被咽得说不出话,经纪人肥厚的手掌转瞬就拍到他脸上。

“……人家小白落魄少爷也是少爷,气质还在,能得贵人青眼,你一副穷酸相也想在这行出头,做梦吧。三百块钱你打发要饭的?”

一下一下,童延脸被拍得啪啪直响,火辣辣的疼。

经纪人又是一掌掴过来,“瞪什么瞪?再瞪我让你吃官司你信不信!?”

刻薄入骨,恶相毕露。

所以还真不怪童延没忍住。

童延是个什么性子?被狗咬一口都得赶着咬回来。经纪人刚走没一会儿,他也跟着从更衣室出来,上衣的袖子一直扯到手背,小臂袖管明显被什么硬东西撑出一个尖。

没出门就被小白花死死拽住,“哎?你要干什么?”

被半路截胡,即使明知换成自己只会比小白花降得更快,童延这会儿还是多看这人一眼都嫌膈应。

他半边脸颊都是红的,眼底狠劲儿半点没打折扣,但依然笑着。一下抖开小白花的手闷声不吭继续往外走,眼下他火头还在趁势踩他一脚的经纪人身上。

经纪人目前最得意的是刚买的新车,以这人在公司的位置还混不上地下车位,因此那车就停在东楼外边,那一片连个监控都没有。人喜欢什么童延就暗里毁什么,当面杠不过,暗地里恶心人很难?

可他还没走两步,突然听见小白花在后头说:“童延,有刚才那一场,黄叔这两天甭管挨谁的阴刀都只会疑心你。”

童延脚停住了。

“到时候他趁机讹你一笔是小,要真给他看出你有报复他的气性,还不得踩得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这话说到点上了,姓黄的一向拜高踩低,没少折腾他们,这等人坏事做多了自然有防备,对一切可能反馈到自己身上的孽力都有掐死在萌芽状态的心。

童延还是满肚子憋屈,可脑子到底是清醒了,他转过了头。

行,就再低头当几天孙子,这操蛋的现实!

可别以为当孙子就不要运气,他话刚说完,从走廊口上奔过来一人。

“哎?你们知道吗?黄叔车停外边被人划了!”

童延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操……”

小白花也愣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别急,我给你作证,你没出去。”

这划车的英雄到底姓甚名谁当然是找不到了,否则姓黄的不会被急事扯着先走,还不忘差刚才那位回来警告童延把骨头长紧点。

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小白花作证能靠得住?纯特么胡扯。人家自己也挨过姓黄的一脚,跟他同样有嫌疑,姓黄的就算顾忌着那点老聂新欢的加持装作相信,一时不能把小白花怎么样,给童延使点绊子还不容易?

走出车库时,长长的甬道外雷劈得轰响很有些末日来临前的气息。童延被这种“活不过明天”压抑感折腾得透不过气来。

偏小白花还在一边拿无知当有趣,“……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说你冲太岁,眼下诸事不顺,要不,想点办法?”

童延在心里连骂了几声shǎ • bī,“别扯这些没用的,要真有神佛,姓黄的怎么还没下地狱?就我这样儿,还能倒霉到哪去?”

话音刚落,手机在兜里响了。

一按接听,他妈发颤的声音就从里头炸出来,“你快回来,你奶奶晕过去了……”

机缘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宿命论者说宿命,按童延tā • mā • de话说,就冲太岁这回事,也不全是坏的,冲得鸿运当头的人也多了去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童延都很难说清他平生最大的一段机缘究竟是福还是祸,可是,时隔多年,把回忆再拉回到这一个雨夜,他还是感慨良多。

这晚,老太太没什么大事,人在救护车上就醒了。把病人送到医院,做了几项检查,回急诊病房等药水吊上,童延被吓出窍的三魂七魄才慢慢归位,尿毒症昏迷可不是闹着玩的。

穷人进一次医院,整月收入打水都是轻的。一个多钟头过去,病人安顿下来,童延惦着自己只剩下两张十块毛票的钱包,对他妈说:“我有事儿先出去了。”

他得找地儿捞钱,尽管眼下已经晚了。电话打了一圈,还真被他逮着了空子,一夜店的演出,晚上有个Dancer临时上不了台。

童延一面拿着电话跟人坐地起价,一面闷头往走廊外走。快到走道口上,整个身子突然被右手边一股的不小力道碰得一晃。

他险些没站稳,脚还没放定就转头面色不善地朝撞他的人瞪过去。

这一瞪愣了……混血?外国人?

得会英语才能开骂?

童延看见的是个戴着墨镜的英俊男人,个子估计一米九上下,只是白衬衣配铁灰西裤的寻常打扮,浑身线条却极为直削挺括,优雅端正到令人看着就自惭形秽,就像是从哪个大牌男装广告片里穿越过来的。而且男人的确不太像纯种东方人的长相,鼻梁又高又直,刀刻出来似的,嘴唇还不带情绪地抿着,透着一股子沉稳静谧的禁欲气。

童延被这股子沉稳静谧带来的无形威压煞住一般,溜到嘴边上的火气硬生生咽回去了。

不是……这人看着眼熟。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在哪见过,男人先开口吐出两个字:“抱歉。”

声音浑厚略带沙哑,普通话字正腔圆,谦和得当,教养满分,半点低姿态没有。

而后对他点一下头,转身走了。

童延这才回神,刚要离开,脚只往前头踏了一步,却踩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低头一看,乐了,是一个皮质精良做工考究的钱包。

他在急诊大厅看了一圈,失主已经没影了,拿着钱包一边翻一边往外晃荡,钱包里有大叠现金,一排他见都没见过的卡,只是没任何跟身份相关的东西。

呵!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劫富济贫?

可没等他乐多久,手指探进夹层一摸,摸出来一横条没剪开的照片,二寸免冠大正面。

这次他终于看清男人不戴墨镜的脸,真特么帅,眼睛深邃,眼珠还是灰蓝色……

童延愣了……

他收好东西,拔腿就跑,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循着本能往停车场的方向追,穿过沉沉夜色,跑了半分钟才远远看见失主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男人撑着伞,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撑着伞的女人。

这男人是聂铮!

从电视里看和面对面相差太多,他刚才居然没认出来!

童延一路狂奔,扯着嗓子叫出来,“聂先生——”

苍茫雨夜,医院外的马路上救护车拉着高亢呜鸣,完完整整地淹没了这三个字。

他跑得更急,风卷着雨箭砸得脸皮生疼,他声音却更大了,“聂先生——”

冲过整个门诊广场,前面横贯的小路突然一辆车疾驰过去,车轮把路边的泥水打得四处飞溅,童延连胸口都一阵冰凉,但也只是在惊怵中停了一步,接着又飞奔着追上去,“聂先生——”

这时聂铮终于回头。

谢天谢地!这男人就是那个旁人私下叫声“小聂”都不敢的聂先生!

这钱包得还,而且必须亲自还!

童延终于“有幸”追上聂铮,人却气喘吁吁,嗓子干得被什么抠住似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在他说话之前,跟着聂铮的女人把伞往他头上挪过些许,给他遮住了雨,“你有事吗?”

而聂铮就站在他对面,只是站着不出声就有山一样的高深稳重的气场。

他比刚才长进了些,没被煞得连话都说不出,咽了下口水润润嗓子,果断地从兜里掏出那个钱包递到聂铮面前,“您的,刚才被撞掉了。”

雨点在头顶击打伞面啪啪作响,聂铮伸手接过东西,低沉的声线清晰传来,“你认识我?”

童延好一阵心潮汹涌,天赐的福缘啊这是!眼前这一位,他只要抱上一根腿毛,姓黄的那等小人算个屁。

他极力平静地说:“认识,我是云星的艺人。”

他看见聂铮取下了眼镜。背着光,聂铮整个上半身都在雨伞的浓黑阴影下,神色未明,眼珠到底是什么样的灰蓝色同样叫人辨不清楚,只是眼光烁亮得坚定有神。

这眼光像是一下能把人洞穿似的,童延肚里有一万个盘算,可突然间,再次被压迫得脑子都混乱了。

该怎么做,才能不遭人厌地朝这根金大腿攀出第一根手指头?

而此时,聂铮似有些怀疑地说:“没见过你。”

童延:“……”云星上下出名不出名的男女加起来多少人,您哪能个个都见过。

“我刚签约不久。”对!得留名。

可还没等他自报家门,聂铮对他说:“谢谢。”接着把手里伞柄朝他跟前递,“拿着。”

足够亲和,可也把他的话头一下给堵死了。

一辆迈巴赫就停在旁边,司机此时已经推门从车里出来,聂铮显然是急着离开的架势。

自己造了个拾金不昧的人设哭着也得演完,童延浑浑噩噩地摆手朝退着往回走:“哈,这点雨算什么,不用伞,再见。”

说完,把聂铮抛在身后,很有诚意地转身冲进雨里。

童延跑了好远才回头,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车尾灯,无比沮丧地抹了把脸。

居然连名都没机会留,他闲得蛋疼,非得上赶着做这好人!?

第3章太岁

“没见过你。”很多年后,聂铮也承认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水准。但这一个晚上,他也的确顾不得还钱包的人如何,急着回家休息。

车从医院开出去,女秘书有些担心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聂铮行止风姿庄重熟人皆知。到什么程度?回国前,他舅舅在赵老爷子私园的生日酒会,节目进行到深夜男男女女都难免有些忘形,聂铮一出现,在场最放浪形骸的都收敛了半分钟,直到他本人示意大家随意,仍有几个世交家的孩子自惭地不欲在他跟前丢了正形。

而到了此时,端肃成习惯的聂先生疲惫地靠住椅背闭目养神,“没事。”

没事才怪,聂铮何等人,要不是难受得脑子犯晕,何至于钱包被人撞地上都没发觉。

女秘书看一眼表,时针就快靠向那个罗马数字九,而聂铮连晚饭都没着落,她小心地问:“你想吃点什么?”

聂铮的答案丝毫不令她意外,“遵医嘱。”

只做最应该的选择,半点任性都没有。

女秘书应了声好,眼睛在聂铮深刻坚毅的侧脸停留几秒,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事勉强算是个意外,聂铮为什么会进医院,一个词就能说清。可究其来龙去脉和本质,还真是一言难尽。

聂铮到中部的C城参加一个会议,本来返程机票定在晚上八点。但下午在人还在酒店,她突然接到聂铮家里的电话:聂铮的母亲在老聂圈子的一个下午茶聚会上受了些刺激,心绞痛发作晕过去了。

他们买了最快的机票,心急如焚地赶回来。

传言中病得下不得床的聂母,却端端正正地跪在别墅客厅旁小佛堂的菩萨面前。显然又跟自己过不去,而且又是为了老聂外头那些事。

窗子紧闭,幽暗的小佛堂在香烟袅袅中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凉气,聂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守在她旁边的老妇人替她向聂铮诉苦:老聂外头那位也去了下午茶会,到离场时还缠走了老聂,完全没把正牌聂太太放眼里。

老聂从年轻时就不规矩,身边花草来来去去永无穷匮。

聂铮的母亲则可怜可叹,一个世家小姐,又是赵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嫁给老聂后一边孜孜不倦地斗小三,一边用春天般的温暖容忍渣男,二十年如一日,说不是真爱没人信。

而聂铮在外公身边长大,完全不像这两人的亲儿子——他既不是情种,也不是风流种,心思全不在儿女私情。所以指望他明白夫妻间百转千回的纠葛,就像是一个极尽想象力的笑话。

果然,聂铮听完全部,在他母亲身后静立片刻,给了个一刀切的建议,“我再问一次,您确定不跟他离婚?”

聂母:“你出去!”

母子俩一前一后,一个跪得笔直,一个定立如松,跪着的说不出的固执,站着的本身那股凛然威严也透出来了,一时沉寂得骇人。

老妇人上前一步圆场:“太太跟先生可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哪能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红脸,只怪姓明的那位把先生缠得太紧,光卡他的戏有什么用,要是能眼不见,太太也就心不烦了。哦,还有姓郑的……”

聂铮持身之端正一直是同龄人中的典范,他的对手从来都是各方大鳄。让这